最终李景知还是要孤零零的一个人睡主屋。
他原本想的是,留在叶清漪房中打地铺,或是睡在外间的榻上。
毕竟给他做妾,已经委屈了叶清漪,甚至还要将她推到风口浪尖上,若是分房睡的消息再传出去,坏的终究还是叶清漪的面子。
名扬声外的大才女,曾经求娶之人足矣能踏破门槛,最终却未觅良人。
若让她引得笑话,李景知恐怕要为此自责许久。
可当他说出心中这些想法时,叶清漪只是稍微怔愣了片刻,随后便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她说名声都是身外之物,她不在乎这些。
无论如何,其实都还取决于,她对李景知至今也没有放下戒心。
毕竟纨绔形象早已深入人心,李景知自己也心知肚明。
当事人都不在乎,他若再继续追究,岂不是多此一举。
反正睡哪都是睡,李景知怎样都行。
于是二人一拍即合,一个睡主屋,一个睡侧房。
入了夜,晚风清凉,朝霞苑早已一片寂静,灯火俱熄。
李景知回房时路过了叶清漪的屋子,里面早就没了动静,入目只有一片黑暗。
他刚从外面回来,昨夜扔下一堆富家子弟去帮叶清漪,免不了要应酬一番安拢人心。
眼下叶清漪的消息还没传出去,待到届时恐怕又是一阵血雨腥风。
李景知带了一身酒气,推开了主屋的门,凉风涌进屋内,带动了过堂风,将他身上酒气吹散了不少,人也变得清醒些。
他一直往里走,脚步落在屏风后,正打算宽衣沐浴,却瞥见卧床上似乎有人影攒动。
拆腰带的手霎时顿住。
他重新将衣服穿好,轻手轻脚往里面走。
压抑着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响起。
李景知三两步上前,一把掀开了被褥,与仅穿了薄薄一层单衣的女子四目相对。
这女子倒是眼熟,定睛一看,不正是上午那阵贺芳芳送来的丫鬟之一翡翠吗?!
李景知脸色骤然一黑,隐匿在黑暗中叫人看不真切。
他毫不客气地薅着翡翠的脖领,把她扔下了床。
翡翠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嗓音一抽竟是当场哭出了声。
府上人人都说怜香惜玉又好脾气的四少爷,根本就是名不副实!
早知道她就不接下这个棘手的差事了!
贺芳芳特意派人打听过了,得知李景知与叶清漪要分房而睡的消息,这无疑是给她送来的那两个丫鬟留了个机会,若是先一步与李景知圆了房,诞下了子嗣,那日后这国公府又多了她贺芳芳的一个仰仗。
因此她便吩咐了这两个丫鬟在今夜爬床。
一个不成,便还有第二个。
于是李景知前脚刚把翡翠扔出去,正躺在床上昏昏欲睡时,后脚就有一只软若无骨的手即将攀上他的胸膛。
李景知“唰”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那只手瞬间扑了个空。
他忍耐地揉上额角:“能不能让我睡个好觉?”
鸳鸯羞红着脸,一副娇艳欲滴任君采撷的模样,眼巴巴地盯着李景知看:“奴婢愿意伺候四少爷,保证能让您睡个好觉。”
得,这是个脸皮厚的。
李景知终于忍无可忍,自暴自弃地抱着一床被褥,发丝飞舞,衣衫凌乱,一边往外走一边生无可恋地说着:
“行,你们不是喜欢这屋吗,床留给你俩了,一起睡去吧,彼此还能搭个伴儿。”
出去时,被冷风一吹,李景知脑子顿时清醒了不少。
看来明日他得让人好好管管朝霞苑了,怎么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进他屋呢?
李景知脑子里正想着事,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叶清漪房门口。
朝霞苑从前只有他一个人住,剩下那些屋子都没打扫出来,除了面前这间,他倒真是无处可去了。
他今夜喝了些酒,虽不足以醉人,但脑袋终归还是有点疼,需得好好休息。
想到这,李景知深深叹出一口气来。
有家不能回的苦楚,谁能懂啊。
在外头吹了许久的冷风,李景知才终于下定决心,上前扣响了门扉。
因着叶清漪来的突然,朝霞苑人手又不够,一时半会还没能给她身边安排个贴身的丫鬟,所以下地开门这事只能她亲力亲为。
初来乍到,猛地换了个睡觉的地方,叶清漪还没适应,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正在脑中思考日后该如何,耳朵却听见了敲门声。
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来?
叶清漪心中纳罕,起身披上外衣,不紧不慢过来开门。
门打开的那一瞬间,风顺着空隙扑面而来,吹起叶清漪额头碎发。
天边薄云被风吹散,皓月当悬,露出弯弯一角,正悄悄地在空中注视着对立而站的两人。
一个俊逸风骨,一个清淡素雅。
酒香在二人之间无声蔓延。
叶清漪皱了皱鼻子,下意识问道:“你喝酒了?”
提到酒,李景知更觉得委屈,在外面冻得久了导致他略有鼻音,轻声应下叶清漪的话时尾音浓重,竟有不自觉的撒娇意味。
叶清漪顿住,又听他接着抱怨:“夫人,那俩丫鬟爬我床,我实在是受不了了,你能不能收留我一晚啊,就一晚,好不好?”
李景知此时酒意有些上头,眼尾泛着微红的颜色,嗓音不自觉柔下来,嘴中不停地咕哝,高大的身躯怀里抱着被子,神态像是受人欺负了一样,竟然对着叶清漪撒起了娇。
堂堂小国舅。
顶天立地的八尺男儿,竟然对着她一个姑娘,撒娇?
叶清漪瞬间觉得毛骨悚然。
她连忙一把将人拽进了屋,门一关上,身边寒气便直往外冒。
叶清漪扭头看向身侧:“你在外面站了多久了?”
李景知晃了晃脑袋:“不久,也就.......不知道。”
叶清漪:“......”
算了,一个酒鬼能知道些什么。
叶清漪懒得再搭理他,搀着他把他一路带到了外间的榻上。
“你今晚先在这将就一夜吧,委屈你了。”
李景知仍抱着他那床被子,闻言咧嘴展颜,笑得竟然比那三月暖阳还要艳。
“不委屈不委屈,夫人肯收留我便什么都不委屈!”
叶清漪眼皮轻掀,扫了他一眼,见他神智似是不大清醒,便也并未在意,只小声呢喃:“果然是醉了,脑子都不清醒了,管谁叫夫人呢,我又不是你妻。”
只是个挂了名的妾。
再抬起头时,李景知已经呼吸绵长,合眼歪着头,像是睡着了一样。
叶清漪打量着他的面容,不知不觉竟轻声笑了出来。
没想到这混世魔王睡着了倒还挺乖的,没那么烦人了。
不过说实话,虽然都是纨绔,但李景知同梁世琛相比,简直大相径庭。
短暂的接触,叶清漪发现,她似乎也并没有那么讨厌李景知。
这人平时虽没什么正形,但办起事来却极为靠谱,放浪的外表也有一颗至善的心。
本性不坏,就是路走偏了。
叶清漪见李景知当真是睡着了,于是便也不再过多打扰他,伸手替他掖好了被子,转身回了里间。
待她走后,躺在榻上一直闭眼不语的李景知蓦然睁开了眼。
眸若桃花的双瞳潋滟含光,下意识望向叶清漪离去的方向。
待月光再一次出现在天边时,房中的两人都已经睡着了。
这个夜晚,只有那高高挂在天边的月亮知晓彼此的心事。
次日一早,叶清漪刚睁开眼,入目的便是李景知正伏在床边那一头毛躁的头发。
“......啊!!!”
叶清漪被吓了一跳,下意识从床上蹦起来,躲去了床角,慌乱以被衾掩身。
“你怎么睡到这来了?!”
李景知被她这一嗓子吼得瞬间清醒,只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气定神闲地抻了个懒腰:
“方才主院那边派人来传,一会儿要你我二人去正厅用膳,我本来是过来叫醒你的,但看你睡得太熟,没下得去狠心。”
叶清漪:“然后你就跟我一起,睡着了?”
李景知打了个响指:“聪明。”
良久的沉默后,是叶清漪的突然爆发。
“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赶快走!你还真敢让一大家子都等着咱们啊!”
李景知慌慌张张地跟在她身后:“你还没洗漱呢!”
叶清漪最终还是梳洗打扮后才过去的。
时辰耽搁的太久,来不及好好打扮,只能让她看上去不那么失礼。
等来到正厅时,还没走进去,叶清漪便感觉到压抑的气场,都传到门外了。
她自心里还是有些打怵。
毕竟寄人篱下,这事还只有当事两人以及国公夫妇知晓,在别人眼中,她是李景知的妾,如今却这般不懂规矩。
叶清漪一时竟不敢进去。
李景知看出了她心中的踟蹰,毫不犹豫上前,隔着一层布料,握住了她的手腕。
温热传遍四肢骸骨,叶清漪随之抬眸看向他。
只见李景知一改往日散漫,脸上虽仍挂着笑,但却毫不轻浮,反而叫人安心。
他说:“放心,只要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一瞬间,叶清漪又仿佛回到了那个雨夜。
他明目张胆的袒护,宛若阴暗中的一束光,照亮了在夹缝里无法汲取到养分的野草。
“怎么,是不是被本国舅惊艳到说不出话来了?”
他略带玩笑的语气,将叶清漪心中所有阴霾一扫而空。
“赶快进去吧。”
叶清漪先一步把李景知推了进去。
在他看不见的身后,是叶清漪嘴角的那抹笑意。
如雨后春笋,一点点在脸上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