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知话音落下后,屋内迟迟未有声响再起。
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积留在房檐上的水顺流而下,沿着窗栏洋洋洒落,汇聚在一起织成雨幕。
悬挂着在内室的门帘薄如蝉翼,随着屋中暗涌的气流虚浮的晃动。
柔软的床榻上,面对面坐着的两人四目相对。
终究还是叶清漪先败下阵来,抵挡不住李景知那太过直白的注视。
她不动声色偏过头,轻咳一声试图掩盖自己脸上的那一丝羞赧。
未出阁的姑娘哪里听过这种话,若是她应了,岂不是随意与人私定了终身,更何况她与李景知根本就没什么交集。
叶清漪自认自己没那个能耐能让这堂堂小国舅为自己折腰,于是她也并未全信了他的话。
“小国舅能有此心,已让清漪受宠若惊,又岂敢再妄想更多?只望借住在府上的这段日子能够安心便足矣,不敢奢求太多。”
以退为进,是叶清漪能想出来既不失礼数,也不会让自己深陷其中的法子。
她再次看向李景知,只等他一个回应。
暖融的烛光跃动,光影投在李景知脸上,映得他神情更加柔和。
他只是勾了勾唇角,笑容稍有些勉强,一闪而过的失落自眼中划过。
那一瞬间,叶清漪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正打算再说点什么,不料他已经开了口。
“唉,真是太可惜了。”
叶清漪:......
看他一脸失落遗憾的样子叶清漪还以为这人怎么了呢,想了半天果然还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差点就被他装风度的外表给骗了。
李景知简直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不过没关系,叶姑娘肯点头应下,我就已经很知足了,毕竟咱们邺京大名鼎鼎的才女,说出去定能叫不少人艳羡本国舅的好福气!”
这一瞬间,叶清漪看着他神采奕奕的双眸,突然就有些后悔了。
若不是当真走投无路,打死她都不会答应李景知!
心里虽这般想,但毕竟这还是她日后的倚仗,哪怕只是利用关系,也还是要稍微的友好一点。
等她父亲沉冤昭雪的那天,她就不用再忍受这种日子了。
叶清漪的目标瞬间明确。
“不过......你这计划,定国公与国公夫人可知?”
他这么肆无忌惮的与梁世琛叫板,应该不会是自己的一时冲动吧......
叶清漪对面前这个男人产生了很强烈的怀疑。
下一秒,她看见李景知神色不大自然,右手又一次摸向腰间,然后景象重演,毫不意外的,他又摸了个空。
李景知尴尬的笑了两声:“哈,哈哈,这个还请姑娘放心!我虽然没事先通知家父家母,但你一定要相信我,以他们二老的好脾气,定然会同意的!”
“......”
次日清晨,阳光和煦,空气里雨水混着泥土的气息扑鼻。
一日之计在于晨,本该是美好的开始,定国公府用来会客的正轩堂却突然传出一道怒吼。
“你这个混蛋玩意,一天天净知道给老子惹事生非!你说说你怎么好的不学,偏偏去学梁世琛那小王八蛋,还没娶妻就先纳妾以后哪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你!啊?!”
李景知跪在地上,被这一通连环的骂声给吼得头晕眼花。
他正想反驳两句,定国公又转过身来骂道:“若是寻常女子,你纳也就纳了,那偏偏还是——!偏偏还是叶家的姑娘!你这不是把咱们定国公府往火坑里推吗?!”
定国公的嗓门太洪亮,李景知一时半会找不到机会插话,只能自己跪地上小声嘟囔。
“犯事的是叶大人,又不是她闺女,再说了,叶大人的罪名还没落实呢......”
“小兔崽子你自己在那嘟囔什么呢?!”
李景知被突然加大的音量吓得身子一抖,立马抻直,然而并没维持太久,身子就又软趴趴地耸耷了下去。
他眉一耸,无奈却不敢造次。
“老头儿,你要不就一口气骂完得了,你骂完以后我还能辩解几句。”
一声“老头儿”,又一次激起了定国公的怒火。
一口气连着骂了李景知整整半柱香的时间,话都不带重复。
直到李景知神情疲倦,眼皮一搭一搭差点歪头睡着。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老子说话!!!”
李景知被吓得身子一晃,迷迷糊糊之际直接头一歪,栽倒在了地上。
“离老远就听见你在这里骂儿子,吵都吵死了。”
自院中走来一华衣妇人,墨绿色的衣着,长发盘在脑后,头戴玉钗,满目朱翠绫罗。
见到来人以后,李景知连忙从地上坐起身来,故作委屈状朝那妇人抱怨:“娘,你看看爹,把儿子骂的,都骂出内伤来了,原本正跪着呢,方才都躺地上了起不来了。”
来者正是定国公夫人,李景知的生母,亦是将门虎女邱雁。
邱雁向来疼惜这个最小的儿子,眼下听他这般说,纵使心中不信,但仍然对定国公没了好脸色。
“景知带回来的那姑娘,我今早远远瞧见了,气质沉稳,月貌花容,挺不错一姑娘,我喜欢。”
“你喜欢?你喜欢有什么用,反正我不喜欢!”
邱雁来了以后,定国公的气焰也消了不少,但依旧是一副吹胡子瞪眼的神情。
邱雁随之坐到了定国公右手边,云淡风轻将双手一拢:“有些人啊,眼光别太高,物色儿媳妇的时候,得动脑子想一想,咱家儿子配不配得上。”
李景知:......
他娘出发点挺好的,但是,要不还是先别出发了......
邱雁掀了掀眼皮,睨了眼定国公的脸色,继续道:
“我知道你一直都想让景知娶个在圣上面前能说得上话的,好用来巩固咱们定国公府的地位,但若是景知不喜欢,将来把这院里闹得鸡飞狗跳,不假时日再捅到圣上面前,届时可不好收场。”
见定国公一直不说话,邱雁便撇了撇嘴。
“反正啊,我是觉得,只要景知喜欢,将来的日子怎么过,那都是他的事,我们做父母的,只管支持便好,何苦去为难两个孩子呢?”
“为难?!我管他反倒还管出不是来了!!”
邱雁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了,竟然直接让定国公拍桌而起,掀袍就往外走,路过李景知时还发泄一般踹了他一脚。
倒了霉的小国舅这次身子栽倒在了另一侧。
霎时,屋中只留母子俩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邱雁疲惫地揉了揉额角,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说你,先前让你娶妻你百般不愿,说什么这辈子后院都不会添半个女人 ,如今又连句招呼都不打,直接把人家三品官的女儿拐来做妾,你让为娘该说你些什么好。”
定国公走后,李景知也不用再跪着,站起身来锤了锤有些发酸的腿,随后嬉皮笑脸来到了邱雁跟前。
“娘,老头儿都骂了这么半天了,您可就别再骂了。”
李景知边说边绕到了邱雁身后,伸手谄媚给人揉起肩来。
见此,邱雁笑中带了些无奈,只摇摇头,由着他动作。
良久,李景知见邱雁心情逐渐好了起来,这才敢试探着将头往前凑了凑。
“娘,其实孩儿有件事没说......”
邱雁:“说吧,你又瞒了什么?”
“就是......”
李景知一五一十把昨天晚上的事情挑挑拣拣同邱雁复述了一遍。
听完全程的邱雁惊得转过身来,看着李景知就气不打一出来。
“你怎么不把梁家这事跟你父亲说?!”
李景知皱着一张脸:“我若是说了,老头儿不就更不同意了吗。”
“说的倒也是......”
邱雁认同点了点头,正要把头转回去,又猛然想起了什么,头一偏又看向李景知。
“不对啊,你与叶家那姑娘平时也没什么交集,为何要袒护她到如此地步?”
李景知显然没料到自己母亲能突发此问,双眸圆瞪,见搪塞不过去,只好苦笑。
“其实,她就是我一直在找的那姑娘。”
“可是她一点都不记得我了。”
邱雁眼见着小儿子的目光逐渐黯淡下去,连带着她的心情都变得低落起来。
自打五年前,李景知经历了那件事以后,回来整整发了三天三夜的高烧,脑子都烧得不清醒了,嘴里却偏偏一直念叨着一个从来都没听过的名字。
邱雁当时一直随身照顾小儿子,听得可是真真切切。
事后邱雁问他,他只说是危难时挺身而出的一个小姑娘,别的却一概不提。
当娘的,总是会和自己的骨肉有某种心上的联系。
这么多年,李景知对待感情一事上一直都心不在焉,邱雁心里便觉得与那五年前的小姑娘有关。
如今这么一看,估计八九不离十。
失而复得的感受,邱雁似乎能有感同。
她只是叹了口气,随后安抚地拍了拍李景知的肩。
“景知你放心,这事有为娘在,定给你办妥了。”
说完邱雁便风风火火起身,一刻都不肯耽搁,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
嘴里还振振有词:“我就不信了,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搞不定一个老头子。”
仍站在原地的李景知随风凌乱。
不愧是多年的夫妻。
李景知出了正轩堂后,立马有人迎了上来,来人一身玄墨色的束腰紧身衣,长发高束,马尾轻扬,正是跟随了李景知多年的贴身侍卫听风。
“怎么样,事情办的如何了?”
李景知见到他后一改往常纨绔气态,有模有样地向人问话,神情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如同变了个人一般。
听风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启禀少爷,属下打听到了,负责叶大人与蒋大人案子的,是梁丞相的人。”
李景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身正要回自己院子,右腿却突然传来一阵刺痛,钻骨蚀心,疼得他下意识弯下了腰。
听风见状连忙起身搀扶。
“少爷,可是腿疾又犯了?”
“不碍事。”
李景知紧皱着眉头,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随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哑着嗓子问道:“她那边安排的怎么样了?”
这个她,自然是指叶清漪,主仆两人都心知肚明。
听风:“少爷放心,叶姑......侧少夫人现下都已经安顿好了,人已住进了朝霞苑,只是......”
李景知眉一挑,扭头追问:“只是什么?”
“少爷,属下一句话说不清楚,您还是过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