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屋子在此刻安静的仿佛针落可闻。
跟在章邯身后的那群丞相府侍卫皆面面相觑,一时半会都拿不出主意来,只将目光纷纷落在了章邯身上。
别说他们了,就连章邯自己,也被李景知这突如其来的震怒所惊憾。
他时常跟在梁世琛身边,从前也与这位小国舅打过不少交道,从未见过这人有动怒的迹象。
今日却触之逆鳞。
其实章邯心中也如明镜。
李景知待章邯的态度,全都取决于看在梁世琛的面子上。
心情好时,能与之称兄道弟;可若恰逢心情不好时,他章邯根本提不上名姓。
如今李景知不肯让步,身后又有梁世琛逼迫,章邯夹在中间难以抉择。
他终究还是要在梁世琛身边久留的,只能咬咬牙再度开口:“小国舅......”
“怎么,你是聋了吗,本国舅方才说过的话难道还要再给你重复一遍?”
对方毫不留情的怒怼让章邯如蒙大赦。
他额角有冷汗滑落,却依旧紧咬牙关不肯先一步松口。
“小国舅对怀中女子这般相护,莫非此番行刺计划是小国舅指使的不成?!”
章邯说完这话以后竟禁不住抬起手轻轻拭掉额角冷汗。
这般以罪状相逼,兴许还能让李景知心中有所顾忌。
可章邯太过低估李景知此人胆量。
只见那一直背对着众人的小国舅,在听见此话后缓缓转过身来,那双原本含情的桃花眼此时布满阴鸷,恨不得下一秒就冲过来将章邯碎尸万段一般。
尽管是如此幅度的动作,李景知那双一直护着叶清漪的手也未有半分松动,将她的面容与大部分身躯挡得严严实实。
他隔着一层纱帘与章邯遥遥对视。
良久,是他自嗓间发出的冷笑,气音里满是不屑。
“你哪只眼睛看见本国舅的女人就是你要抓的刺客了?章邯,污蔑人也要拿出些证据来。”
话音刚落,李景知眼眸一转,嘴角勾起顽劣的笑:“或者,你难道以为,这事若真是本国舅指使的,你家主子还能有命留到让你来在本国舅面前做这跳梁小丑吗。”
章邯暗自攥紧双拳:“小国舅慎言。”
叶清漪一直窝在李景知怀里,他每说一句话,她都能切身感受到对方胸腔的震动,掠过耳膜,带起阵阵痒意。
她不知李景知为何要对她这般维护,甚至不惜得罪丞相府的人。
但下一瞬从李景知嘴里说出来的话让叶清漪似乎有些想明白了。
“你得罪我定国公府上的女眷在先,凭什么让本国舅慎言。”
李景知将这话说的掷地有声,洪亮有力。
一言激起千层浪。
在场几乎没人再敢说一句话。
要知道,李景知这么多年,虽然经常混迹烟花柳巷,但后院可是至今仍空空如也。
别说侧室了,就连通房都没有。
可今日,李景知此言却将他怀里的女子归到了李家的名下。
显而易见,他的意图很明显。
倘若叶清漪以李景知后院女眷自居,那么今日这件事,可就不只是丞相府的事了,它还关乎着梁、李两家。
这不是章邯一个小小的侍卫长就能承担得起的。
李景知打了一手的好算盘,可偏偏却没有问叶清漪的意愿。
怀抱之下,叶清漪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懑。
她就知道,李景知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今日这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章邯若是再执意下去,怕是要不好收场。
他最后再抬眸看了一眼,随后转身,带着一众人扬长而去。
屋中重归寂静,叶清漪听着耳畔匀畅的呼吸声,终于忍不下去,双手用了力,一把将李景知推开。
她抬起头刚想好好质问他一番,却见这人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般,将双手举起横挡在了两人面前,生怕下一瞬叶清漪就会一巴掌呼在他脸上一样。
见此动作,叶清漪却觉得心中更加气闷。
明明被随意安排的人是她,该担忧害怕的人也是她。
可李景知此举却仿佛他才是那个受害者一样。
说不委屈是不可能的。
叶清漪长这么大,虽不说吃穿用度有多富贵,但她父亲好歹也是正三品官员,家里也算有点小钱,读书学艺虽苦了些,但委屈可是从来都没受过。
叶家家风正,叶清漪更是从小就被教导,宁为平民妻,不做富人妾。
今日被梁世琛与李景知轮番折辱,叫她如何能过去心中这道坎?
想到仍在牢中罪责未明的父亲,叶清漪心中一阵抽痛。
再眨眼时,睫羽上已经沾染了泪珠。
李景知从方才起就开始小心翼翼观察叶清漪的情绪,见她眼中泪光闪烁,李景知一下子慌了神。
他连忙放下手,身子不停往前挪,将原本整齐的被褥弄得乱成一团。
直到两人之间距离仅隔了一尺,李景知才停下动作。
他将头送上前去,玩笑般地开口试探:“不是吧,被我气哭了?”
李景知不说这话还好,他一说,叶清漪顿时便收不住情绪,一股脑地将委屈全都化作泪泄了出来。
这人真是太恶劣了,明明心里什么都知道,偏偏还要装糊涂把话都说出来,让人难堪。
于是叶清漪也毫不留情的朝他一顿吼:“我先前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我不想给你做妾,你这般行径与梁世琛明着抢有什么区别!”
“哎哎哎你别哭啊!我知道你生气,你打我骂我怎么样都行,但是你别哭啊!”
李景知看着面前的少女满脸泪痕,颇有种越哭越凶的架势,顿时一个头两个大,眉眼也跟着她一同耸耷了下来。
他瞬间软了身子,手足无措地拢起宽大的袖袍,胡乱的就要在叶清漪脸上一顿抹,被她无情的拍开。
“别碰我!”
她哭腔浓重,听得李景知心里不是滋味,只咕哝地应了一声,默默把手收了回去。
“不碰了不碰了,你别再哭了就行。”
末了,他又低声补了一句:“本国舅最见不得......有人哭了。”
这微轻的语气被叶清漪的抽泣声掩盖,她并未听见。
李景知活这么大也没安慰过谁,今日可谓是用尽了浑身解数。
直到叶清漪情绪逐渐缓和下来,他才松了口气。
“今日之举实属下策,我也实在是没什么法子,若不这样说,章邯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你孤零零的一个人,拿什么与梁世琛抗衡?”
李景知可算是等来了让他解释的一个机会,立马将自己的计划托盘而出。
“且不说你今日如此绝境是如何导致,这偌大的邺京城,你却无从可去,甚至连家都没有回,定是有你的难言之隐,如今叶大人仍在狱中,根本无人能护住你,但我定国公府却不同。有本国舅护着你,他梁世琛万不敢造次。”
叶清漪此刻定下心来,仔细分辨着李景知话中的真假。
他所言非虚。
叶清漪生母身故多年,家中只有姨娘坐镇,与她关系算不上友好,妹妹亦是姨娘所出,早就被带坏了,姐妹俩的感情也算不上亲厚,不足被叶清漪所信任。
她举目无亲,李景知眼下抛出的橄榄枝确实很是诱人。
“无功不受禄,说吧,小国舅想要什么。”
各取所需,叶清漪的心里也能更平衡些。
但李景知却在她的注视下坚定地摇了摇头。
“叶姑娘当真是折煞我了,我哪里想向姑娘求些什么,只望姑娘得知了真相以后莫要怨恨上我。”
一听这话,叶清漪瞬间来了精神。
在她审视的目光下,李景知逐渐有些招架不住,下意识想要摸腰间折扇,却才恍然想起,那扇子被他刚刚用来打章邯了,现在还在外面的地上躺着呢。
李景知只能悻悻地抬手摸了摸鼻尖,一五一十道出:“其实令尊获罪入狱,与我多少也有些关系。”
“你说什么?!”
“哎哎哎姑娘你先别动怒,你听我说!”
李景知眼疾手快,立马将叶清漪重新按了回去。
“事情是这样的。”
叶清漪的父亲叶世泽曾经也带过不少后生,为人所敬仰,其中便包括当今工部的郎中蒋寒。
蒋寒此人寒窗苦读多年,凭借自己的才能在朝中一步步脚踏实地走到今日。
他曾经帮助过李景知的兄长,在行商一事上给李家提供了不少思路,李景知因此与之结实。
蒋寒为人细致,鲜少在公务上出什么差错,深得圣上信任,于是将一项非常重要的拨款交由他来布置。
但款银在路上不胫而飞。
蒋寒因此获罪。
此案交由大理寺卿叶世泽查办,期间却被人诬诟滥用职权,试图为曾经门生开脱,引得圣怒,一并被牵连至此。
“所以我想要报答蒋大人曾经的恩惠,而你又是他恩师的爱女,我自然无法袖手旁观。”
叶清漪深深地看着李景知的眼睛,试图从中寻找虚假的善意,但她并没有发现破绽,反而被他诚恳又炽热的目光烫到,下意识回避起他的视线。
李景知:“时间有限,三书六礼眼下已来不及,为了避免梁世琛在此期间生事,只能委屈姑娘暂时嫁我为妾,姑娘放心,这只是暂缓之计,待尘埃落定后,姑娘若想离开,随时都可以走。”
“若届时姑娘不想走......”
这原本就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设想,可不知为何,李景知的声线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接着说:“我会向令尊下聘,八抬大轿,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让你做我李景知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