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今日中秋佳节,照旧例,宫里要办宴席宴请官员,所以早朝只是接收奏折,并不需要皇帝亲自面见。
沈玄止看完折子,如往年一样,会去陪母后说会儿话,吃一顿团圆饭。
太后一早就知道儿子会过来,忙忙碌碌的准备着吃食,她自己不会,但却极喜欢动手,尽管最后还是宫女来做。
“这道乌雌鸡蛋羹一定要好好做。”她神情严肃的吩咐,“止儿最喜欢这道菜了。”
“是,娘娘,”尚食局奉御想起什么,垂首道:“太后娘娘,蜜唧这道菜,只有您身边的翠儿做得最好,摄政王最喜这道菜,您看……”
太后一愣,柳眉微蹙,“那就让翠儿做一道吧。”
这时厨房外有一大一小的身影追逐而来,看到太后娘娘,连忙垂首敛目,乖巧行礼。
沈鸢见太后笑着招手,便蹦蹦跳跳地跑到她身边,稚声道:“皇伯母,我父王今天会来么?”
太后朱唇玉面上露出一丝笑:“会来的,我答应过你,今年中秋会邀请你父王来用膳啊,鸢儿想父王了是不是?”
沈鸢小脸上透着红,羞赧地点点头。
沈玄青看得哈哈笑,边拍手边喊:“鸢儿妹妹想爹爹,想爹爹咯……”
沈鸢到底还小,在宫中也是娇养,忍不住追着沈玄青打闹。
沈玄青人高腿长跑的快,见沈鸢追不上,就转过头嘲笑她,却不小心撞上了一个玄色身影。
“哎呀,谁……”他撞到人,本想出声抱怨,突然又噤了声,憨厚的面上带了一丝惧意,结结巴巴道:“皇,皇叔。”
沈慕年背着手站在路口,面如冠玉,玄衣笔挺,与周遭环境似融成一幅水墨画,孤傲冰冷,身量颀长,一丝不苟的玄色袍服衬的他越发凛若冰霜,似高山覆雪。
他清泠泠的桃花眼看了眼沈玄青,眉目深邃,平静无波,目光径直越过,看向后方淡黄衣衫的年轻太后,眸色渐深。
沈鸢看到父王来了,心中的孺慕之情忍不住,但她记得礼数,缓缓走过去,躬身行礼:“鸢儿见过父王。”
“嗯,”沈慕年淡淡应了声,长腿朝里迈去,走到太后面前,垂首柔声道:“皇嫂照顾鸢儿辛苦了,多谢。”
厨房地方其实挺大,但沈慕年进来后,所有人都束手束脚,空间一下子显得小了许多。
太后挺直脊背,没有抬首与其对视,只轻笑颔首:“摄政王多礼了,都是一家人,鸢儿毕竟叫我一声皇伯母,她也是个懂事的小姑娘。”
沈鸢见父皇目光并没有落在她身上,小脸上有些落寞,听太后夸她,露出一丝笑后就默默垂下了头。
沈慕年轻笑,一张冰寒俊脸似云开雨霁,桃花眼直直看向太后,深邃温润,抬手做出请的动作。
“皇嫂千金贵体,怎可来此,您请。”
年轻的太后被这一双深沉的眸子逼视,终于落了下风,眼神躲闪,只匆匆道:“好。”便提着裙摆出去了。
沈玄止来时,还在奇怪里头今日怎么没有欢声笑语,一进去便看到坐在右侧红漆官帽椅上的沈慕年,姿态慵懒自在。
他不由一愣,“皇叔?”
沈慕年一脸淡然的刮着茶叶,并未起身,“皇上来了。”
太后坐在上首,能瞧出些微局促,见沈玄止来了,眼神一亮,“止儿,你来了,快来让母后看看,可有瘦了。”
沈玄止看着沈慕年,还有站在身后一脸孺慕的沈鸢,心下明白了两分,面上半丝不显,回头应付母后。
“母后,才几日不见,我哪里就瘦了呢?”
太后还是仔仔细细地打量,末了点点头:“没瘦就好,平日里多注意些,知道吗?”
众人都到齐,饮过茶,眼看着时辰到了,便准备用膳。
太后吩咐嬷嬷道:“让小德子去吩咐厨房,上菜吧。”
沈玄止听到这个名字,瞬间转过身来,等小德子出现。
宫女们早已在一边候着,一边上菜一边等待主子们入座。
沈玄止看到了所谓的小德子,有些矮,比不上自己器宇轩昂,模样虽然还行,但也没有自己端方,真是哪哪都比不上自己。
那丫头真是瞎了眼。
他看着那个小德子,眼里隐隐露出不屑与森冷,把那太监看的腿都渐渐发抖了。
好不容易太后开恩说下去吧,小德子也连忙躬身退下,背影颇有些手忙脚乱。
沈玄止因早间狼狈而升起的气,忽然就顺了些许,果然就是姜云眼盲心瞎。
他就是比什么小德子要好。
大家还未落座,忽然一声惊叫传来,是沈鸢,她躲在沈玄青身后,目光落在餐桌上,面有惊惧。
沈玄止转头一看,也有些惊悚。
原来桌上有一道极其特殊的菜,是取刚出生的小老鼠,用蜂蜜喂食,等到粉嫩嫩的小老鼠吃饱后,便将其钉在盘中,再佐以蜂蜜等调味,吃进嘴中,一咬便发出“唧唧”叫声,此为“蜜唧”。
耗时费力,又残忍异常。
他有些不快,眼神微微一眯:“谁端上来的?”
太后搂着沈鸢,怕沈玄止乱发脾气,连忙开口,“这是一道菜,唤做蜜唧,鸢儿莫怕,大家快坐吧,难得中秋团圆。”
沈慕年并没有什么表示,淡然坐了下去。
沈玄止坐在上首,看着自己右手边沈慕年面前的蜜唧,心里一阵膈应。
“皇叔口味独特,竟吃这些玩意?”
沈慕年姿态优雅,慢条斯理的整理衣摆,颔首微微一笑:“幼时过得艰苦,如今吃着回味,才知道现在日子的好。”
“倒是忆苦思甜。”沈玄止看着在蜂蜜中轻颤的小老鼠,不知为何,蓦然想起姜云,“皇叔先动筷吧,您是长辈,多年来承蒙您的照顾,止儿深感于心。”
沈慕年很是坦然的接受了沈玄止的礼让,连一句感谢圣恩的话都未说,却看向太后,眼里氤氲着莫名的光。
“你应该感谢太后,若不是太后,你不会有如今。”
沈玄止听的分明,施施然站起身,朝太后敬了杯酒,只是捏着杯子的手,慢慢青筋显露。
他听懂了沈慕年话里潜在的意思。
一顿饭吃得心思各异,好在沈慕年没有当着孩子的面吃那道“蜜唧”,而太后也不时打量叔侄两的面色。
只不过,桌下遽然伸过来的手,令她浑身僵直,不敢动弹。
太后很快便擦了嘴,脸色有些不好看,匆匆丢下一句想去更衣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