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牢笼

翌日一早,早间退朝后,帝师莫雨立刻便进宫面圣。

彼时沈玄止正面色苍白、表情严肃地和周方一起用早膳,兔毛已经交给了许世德,自会做好送回来。

莫雨进来时看到周方也在,唇瓣微动,最终没有说话。

周方自小便在各种人精中打转,见莫雨像是有话要说,心知肚明,连忙起身:“那我这便准备回去了。”

沈玄止却忽然抬手拉住了他,眼神看向莫雨,温声道:“老师,都是可信之人,您直接说吧。”

莫雨的神情微怔,看着周方,像是看一块肥肉,眼里透出奇异的光。

只缓声道:“工部四属,屯田郎中乃是我旧友之子,为人勤恳正直,说话做事十分有度,是个可托付之人,另工部侍郎乃是先帝提拔之人,先帝当年还曾赞过他,当然,还有一些人可堪用,老臣会拟下折子,再行商议。”

沈玄止点点头:“朕搜罗了一些土芋,不过这东西入宁朝时日不久,种的人极少,若想推广开来,所需时间不少。”

莫雨轻笑,花白的胡子微颤:“世间事哪一件不耗时间,若能成,这便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宁朝百姓都会感恩。”

周方听的清楚,他满眼精光闪烁,“是种土芋么?我,我能帮忙么?我知道该怎么种。”

沈玄止轻斥:“莫要胡闹,你若真去种田,大将军必把你剥皮拆骨。”

“那我想去呀。”周方想起大将军凶神恶煞的脸,埋下头,有些闷闷不乐,“反正我又不会武艺,只喜欢种田,废物得很,他总不会真让我上阵杀敌吧?”

沈玄止拧眉:“那也不行,堂堂大将军嫡子,出去种田,日后说出去,大将军如何自处?”

“其实,这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莫雨忽然开口,再次看向周方,睿智目光似看透了本质,“若是周公子真心想帮皇上,我可与你父亲谈谈,或许可行。”

“真的吗?”

周方都要蹦起来了,白皙的脸上透出红润,“太傅,莫太傅,您,您真的会帮我去跟我爹说吗?”

莫雨捋着胡须点头,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周方乐颠颠的,“谢谢莫太傅了,谢谢您了,哎呀,往日里小子不懂事,总是在堂上顶撞您,真是对不住哇……”

他自己去说,亲爹不说剥皮,至少也会打断他的腿,但莫太傅就不一样了,先帝帝师,与亲爹也是有交情的,成功几率高了很多。

沈玄止看他鞠躬谄媚讨好的模样,不禁露了一丝笑。

忽然就想起当年周方伴读的时候,周方还朝莫雨的书上画乌龟的事儿,他幼时那样虚弱的身体,还想着帮挨打的自己出头……

人都有自己喜欢和擅长的,大将军的儿子也不一定非要会武艺,就好像父皇的儿子,也不是像父皇那样会治国。

三人又说了会儿话,沈玄止便准备去批奏折,这时太后身边的宫女过来了。

“皇上,太后说等您忙完事情,请您一起用午膳,娘娘亲手做了一桌菜呢。”

沈玄止只淡淡应了一声:“朕知道了,你回去禀报母后,让她别劳累。”

他送走周方和莫雨,便入了勤政殿,走上御案,翻看着面前的奏折,里面多是歌功颂德,一片海晏河清,哪有什么灾难,哪有什么□□?

他瞧不见自己的子民,他被困在这座精致编造的牢笼中。

或许那傻丫头说得对,试试吧,怕这怕那的,一辈子做个傀儡,有什么意思?

沈玄止手上青筋绷起,许久才渐渐平缓,照旧拿起朱笔,认认真真地批改。

到了用午膳时候,身边的太监便开口提醒:“皇上,太后娘娘那边遣人过来了,您现在过去么?”

沈玄止放下手中的书,神情缓和了不少,“走吧。”

乾宁宫是宁朝历代太后的居所,范围不算大,但极为安静,宫中树木葳蕤,藤蔓盘根错节,正是鲜花烂漫的时候,乾宁宫中的花草就更是绚烂夺目。

多亏了这些花草树木,便是在这盛夏天里,乾宁宫都沁凉得很。

沈玄止举步径直往宫内走,绕过三道垂花门,两座精致拱桥,沿路太监宫女纷纷跪拜,很快便到了太后的居所。

还没进门便听到了一片笑闹声,还有孩子的声音,一派欢乐模样。

沈玄止站在门边,静静听着。

好一会儿,才有人看到皇帝过来了,连忙跪下磕头:“奴婢叩见皇上。”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很快精致的雕花木门内走出一个盛装美妇人,身着如意缎绣五□□凤袆衣,笑盈盈地站在门边,一头珠翠如花树堆雪,美玉莹莹,这般看着像是不过双十年华,眉目间隐隐带有倦色,但掩不住秀丽绝俗的脸。

美妇人急急上前两步,“止儿,你来啦,近些日子可好?累不累?”

沈玄止快步上前见礼,“母后,您怎么出来了?”

太后一双妙目微微泛红,似是力有不逮,差点倒了下去。

她扶着沈玄止的肩,语调微微哽咽,眉眼间含着淡淡的愁绪与委屈,“你如今长大了,总是不来,母后想你得紧。”

沈玄止用力抿唇,垂下头的瞬间,眼里闪过黯然,抬头时,又笑着道:“儿子每日都忙,上学,批阅奏折,学皇叔处理政务,一堆事要做呢,这您都知道啊。”

太后用力点头,很快又转为笑脸,伸手轻抚沈玄止披在脑后的乌发,满眼欣慰:“是,我的止儿最聪慧了。”

沈玄止携着太后一起往内室走,轻声说着自己最近在做什么,母子之间情意颇重。

落座后,他见席间有一道绿生生的菜式,一眼便瞧出是菠菱菜,不由一愣。

太后看他目光停在上头,连忙亲自夹了一筷子,含笑解释:“你应该见过的,这是菠菱菜,泥婆罗国进献,吃起来颇为爽口,你尝尝。”

席间除了沈玄止和太后,还有两人,一个是沈玄止的异母兄弟,沈玄青,比他小两岁。

沈玄青此时坐在一边摇头晃脑,满眼献宝般往沈玄止身边凑,眉眼间隐隐有一股痴傻之态。

“哥哥,哥……你快吃,好吃。”

另一边是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叫沈鸢,眉清目秀,瞧着很是机灵,是摄政王带回来的,说是流落在外的女儿,他一个男人不会带孩子,便放在太后身边养。

“青哥哥,你真笨,止哥哥是皇帝,肯定早就吃过了,你不用夹。”

沈玄青被人说笨,有些不高兴,便委屈看着沈玄止,眼里流露出渴望,执意要给沈玄止夹一筷子菜。

“放碗里吧。”沈玄止温和道:“是很好吃。”

沈玄青高兴地放下后,眼睛亮亮的,又捧着碗自己吃了起来,开开心心,不知世事。

沈玄止以前不喜欢沈玄青和沈鸢,时时都没有好脸色,可细细想来,有什么可讨厌的,至少他们俩在母后膝下承欢,比他有用多了。

离开乾宁宫时,沈玄止当着乾宁宫太监宫女的面,向太后要了两道菜。

“母后宫中的菠菱菜炒的不错,还有那道驼峰炙,晚间能不能派人送些到儿子那?”

太后闻言很是激动,儿子极少向她提要求,连连点头:“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盯着做两道送过去。”

沈玄止谢过后,便离开了,走了几步又回头看。

乾宁宫处于深宫中,像是笼中笼,母后心性纯良,温柔敦厚,为了避嫌,她极少与宫外联系,也从不干预国政,一心盼着他能好好长大,将来亲政。

他暗暗叹了口气,大步走远。

后宫中耳目众多,皇帝去太后那用膳,已经有许多女人闻风而动了。

费依便是其中一位,她家中世代经商,送她进宫还陪了无数钱财,在宫中十分吃得开,宫女太监都说她大方,当初能在甘泉宫看到姜云,便是钱财使然。

不过很不幸,她来时皇帝已经走了,费依心中暗恼,但又无可奈何。

“哎呀,皇上走那么快做什么?”

不过她又探得了一个消息,皇帝向太后讨了两样菜。

费依拧着帕子,眼中暗暗沉思,朝身边的宫女吩咐了几句,又给了递消息的太监一个小荷包,双方眼里都露出你懂的微笑,便分道扬镳。

清晨日暮,一日匆匆而过。

还不到晚膳,沈玄止便听到说有人送菜过来,他以为是母后派的人来了。

身边的太监许世德一板一眼地禀报,袖子里不知塞了什么贵重东西,都快垂到地上了。

“皇上,是费宝林,已经等了皇上小半个时辰,说是做了两份可口的饭食,希望皇上一品。”

沈玄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许公公自皇叔指到我身边,已经多久了?”

许世德连忙躬身:“启禀皇上,已经十二年有余了。”

沈玄止如往常一样,不耐烦地朝他招手:“什么菜?”

许世德不敢抬头:“皇上,是菠菱菜和驼峰炙,哦,还有单笼金乳酥、烹牛犊,另还有些小食。”

“嗯,很好。”沈玄止眼神冷冷地望过去,锐利无比,“朕中午和母后才说过这两个菜,现在就有人送上门了,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