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火,锅里烧油,放下大料番椒和姜蒜末,炒香后加入剁成块的兔子,油水在锅内滋啦乱溅,等煎到两面表皮微黄,又立刻倒水加土芋进去。
烟雾袅袅,清风裹挟着饭菜香气飘远,夏日除了蝉鸣,还有树叶的沙沙声,一切都是那么平淡又宁谧。
深宫里,这一幕难能可贵。
木樨做完事,回来的时候,正好饭也熟了,满院子的扑鼻香气,肚里馋虫大动,得知姜云用土芋炖了兔子肉,瞬间眼睛冒起了绿光。
干了那么久的活儿,她可太饿了,正需要肉来补补。
小方子见状,便只愿意挨着姜云坐,朝另两人虎视眈眈,抱着怀里的小兔子嘀嘀咕咕。
“……他们都是坏人……”
木樨举着筷子一脸莫名,她就是在外头堆个肥料,怎么回来就是坏人了?
沈玄止用脚踢了小方子一下,又故意慢动作地去夹兔肉,特意凑近送进嘴里,嚼得有滋有味。
“嗯,真是太好吃了。”他难得地夸赞,满脸真诚,“厨艺不赖,这兔肉香辣中还带有嫩滑,嗯,土芋的味道也很特殊,还没吃就知道香糯无比,跟兔肉绝配,好吃。”
小方子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气得脸都红了,抱起一边的小兔子,手忙脚乱的给它捂耳朵。
“咱们乖兔子可不能听这些话,小兔子乖啊,他就是大坏蛋,你以后看到他就咬他,知道吗?”
沈玄止听得满脸扭曲。
姜云也愣愣看他好一会儿。
一顿饭吃得很热闹,说话笑闹,完全随心,大家都很快活。
小方子最后委委屈屈坐在角落,态度很坚决,就是不想跟三个吃兔子肉的人说话。
不过这一盆土芋炖兔子肉,最后还是被姜云三人吃完了,就连干炒的水芹菜都吃得干干净净。
沈玄止虽然觉得姜云没什么礼数,粗俗不堪,但不得不承认,她做的饭,真的有一种独特的烟火气,就是下饭。
小方子神情委顿地蹲在一边,满脸郁猝,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圈圈,嘴里嘀咕个不停,大概是在安慰怀里的小兔子。
沈玄止见姜云一直在看小方子,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不然好兄弟被当做傻子,他也面上无光。
“你别理他,他从小就是这样,小时候他养过一只八哥鸟,后来老死了,他哭了整整三天,眼睛都快哭瞎了。”
姜云的目光愈发柔和,缓缓笑,“他真是个好人。”
沈玄止望着她莹润的侧脸,细细看了会儿,才挪开目光。
小方子临走前十分舍不得,一个劲儿叮嘱姜云:“一定要喂养好小白,千万别吃它,我下次来给你带别的肉……”
姜云不停点头,后面这几天不算太忙,不吃肉也没关系,养就养着吧,这只兔子还小呢,就算宰了也吃不到二两肉。
小方子怒视着沈玄止,十分不放心,“那个,姜云,阿云,我这样叫你行不行?”
姜云点头。
“阿云,帮我照顾好小白,一定照顾好,过两天我给你送肉来。”
“好。”
“注意看着,别让有些人碰到它……”
“好。”
“一定要好好对它……”
“好。”
沈玄止看他磨磨唧唧半晌,为了一只兔子,就快要把他说成魔鬼了。
“行了,该走了,你别太过分。”
小方子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一步三回头的看小白,满脸哀怨。
沈玄止看他那没出息的样就满脸嫌弃,“兔子也不能活很久的,难道你到时候又要哭瞎一次?”
小方子满脸惆怅,颇为苦恼,“那怎么办?谁叫我碰到了呢?”
沈玄止:“……”
两人出了甘泉宫,小心翼翼避开人换下身上的太监衣裳,准备回寝殿,哪曾想居然半路遇到了沈慕年和太傅。
沈慕年依旧一袭玄色锦袍,风姿清雅,此刻正目沉如水地看着沈玄止,似乎略微不快。
沈玄止多年的礼教深刻于心,还是上前见礼,“见过老师,皇叔。”
小方子早就躬身等着了,“见过莫太傅,见过摄政王。”
沈慕年一双剑眉微蹙,“皇上跟周公子去了哪儿?”
小方子本姓周,单名一个方字,是宁朝执掌中央十六卫的骠骑大将军之子,他在沈玄止还是太子时,就是伴读了。
沈玄止直直望着他:“朕只是随便走走罢了,难道这也错了?”
沈慕年转动指间的扳指,轻轻摇头:“听闻皇上多日不跟莫太傅进学,连中午的御膳都未吃?”
沈玄止垂首拧眉:“朕心中烦闷,不想学,也不想吃。”
这时莫太傅准备说话,却被沈慕年拦住了,“既然如此,我与莫太傅也未吃,大家一起吃吧,周公子也来。”
沈玄止和周方对视一眼,两人都面露警惕。
四人一路说着话往勤政殿去,早就有太监去通知了,四人到时,殿内已经摆好了珍馐美酒。
沈玄止大步踏上了首座,抬手准备请三人坐下,只不过沈慕年不等他说话,便已经落座,倒是莫太傅依旧站着,垂着头听凭吩咐的模样。
沈慕年笑笑,“太傅与周公子请坐。”
周方没动,低着头眼珠子拼命向右看,差点就要瞎了,见白发苍苍的莫太傅也没坐,垂首侍立,充耳不闻。
沈玄止努力隐去眼底的不悦,他知道自己还太生涩,需要历练,可一口吃不成胖子,哪有一开始就狂风暴雨的呢?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大方笑着道:“老师,周公子,请落座吧。”
莫太傅立刻拱手:“多谢皇上。”
周方有样学样,也默不作声地坐下了。
沈慕年眼里闪过一缕光,不过他涵养极佳,似并未在意方才的事,只抬手让婢女倒酒。
“这是上好的蔷薇露酒,听闻太傅好酒,我特意吩咐取出,望太傅与我一品?”
莫太傅抚着胡子,略略沉吟便起身:“老臣多谢皇上赐酒。”
这句话很是刻意,但又无可指摘,这天下万事万物,莫不是皇家所有,的确是要感谢皇帝。
沈玄止今日表现甚是不错,沉稳端杯,朝老师敬酒。
周方悄悄瞥了沈慕年一眼,莫太傅如此拒绝,摆明了忠于皇帝,恐怕下了摄政王的颜面,但见沈慕年神色丝毫不为所动,似乎没听到一般。
不由感慨了一句老狐狸,恐怕皇上还有的学了。
莫太傅说完这句才略微品尝了一口,朝沈慕年笑道:“老朽如今身体枯败,几年不曾饮酒了,实在不能与摄政王把酒言欢,真是憾事。”
沈慕年见状已是了然于心,他想拉拢莫太傅多年,只是这老东西圆滑无比,一直不得其法。
他脸色如常,滴水不漏地笑了起来,似乎想说什么,但也没有开口,只是朝莫太傅举杯,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沈玄止哪里不知这殿内风云诡谲之势,不过数句言语,已经是几番试探了。
他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莫太傅身上,这是辅佐了先皇的人,他或许能信,毕竟这么多年,沈慕年一直想笼络莫太傅,许以官职,但一直遭拒。
又有些后悔自己往日胡作非为,混不懂事,让太傅对自己十分失望,也不知能不能转圜。
一顿饭吃得静悄悄,连杯碗盏碟的碰撞声都没有,四人各怀心思,毫无交流。
沈玄止压根就不饿,这种时候也就是口水沾下筷子,做做样子,还不如去甘泉宫吃成精的土芋呢。
他悄悄朝周方点头,让他吃完别走。
周方意会,点头表示懂了。
等莫太傅和摄政王走后,两人便钻进勤政殿的偏殿去了。
沈玄止谨慎关门,指指墙又指指耳朵,食指在嘴前竖起。
周方严肃点头,用口型说了一句:“隔墙有耳,悄声。”
沈玄止拧着眉,凑在一块儿用极轻的声音道:“前些时日,我召见了司天监谭知言,谭大人同我说了几句箴言,有一句是:帝星隐现,摇摇欲坠。”
周方再不懂也听明白了,顿时大吃一惊,“摇摇欲坠?怎会如此?这是实话吗?”
说完又觉得自己傻,整个大宁无人不知谭知言是最中正诚实的,从不说谎。
沈玄止苦笑不止:“摇摇欲坠就算不错了,你不知道,之前的箴言是帝星将殒,大厦将倾……”
转变就在他娶亲前后的时间,说出这句的时候,谭知言大人花白的胡子微颤,满脸端肃,语调铿锵。
“命星本来难改,此事极为罕见,老臣望皇上从此三思而后行。”
他至今还清楚记得,谭大人踉跄跪在自己面前,虔诚恳切,花白的头发在光里闪着赤金色,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身上有责任,有人在默默盼着他成长。
他再不能像以前一样了。
周方摸着下巴,喃喃道:“看来,你得努力了,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该信就信,万一呢?我觉得摄政王野心挺大,也不是不想做皇帝。”
沈玄止也埋头沉思,自己的出路到底在哪?难道真是莫太傅?为何会有转变,既然是成亲前后,想必是人或物发生了变化……
这时不知哪里“噗”一声,慢慢一阵臭味弥漫开来。
室内一时寂静,日光倾斜照进偏殿,只有窗外蝉鸣声声,隐约还能听见冰块的融化碎裂声。
沈玄止看着紧闭的门窗,感觉整个人都要窒息了,脸颊抽动,终于忍无可忍,对着周方就是一脚。
“这个时候你居然放屁?”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