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小便不愁吃喝,从不用考虑下不下饭,讲究食不求饱,脍不厌精。
可姜云就要考虑,不止要味道好,还要下饭能多吃,不过今天也看到了,做活消耗体力,就得多吃。
原来皇城外头的人,日子都是这样过的?
姜云边切土芋边跟他说话,声音在雨中格外清脆,“这个砧板好用,还是小德子带来的,我们在这儿能过下去,真的多亏了他。”
沈玄止听姜云说过很多次小德子,但从没见过他什么模样。
“是么?他为什么帮你们?难道你也跟他说过你是皇后,将来要报答他?”
姜云诧异看他一眼,似乎不理解他说这话,“有时候帮别人也不一定就是图什么,小德子跟你一样,从不贪图我东西,反倒是帮我很多。”
她说着说着就笑了,“那时候我刚进宫,瘦的像竹竿,小德子是第一个伸出援手的人,他说我模样有些像他老家的妹妹,哎,他也很可怜的,小小年纪就进宫,又净身……”
沈玄止第一次听人说这些太监的琐事,他习以为常每日被太监伺候,从没有心思想要了解他们,在他看来,这跟了解一朵花一棵树无异。
“那你呢?觉得自己可怜么?”
姜云笑着摇头,麻利地生火炒菜,“你看我现在,吃得饱穿得暖,还能睡在床上,就已经很好了,还有无数人都没有这样的日子呢。”
沈玄止没再开口。
锅中的油冒起了青烟,姜云把番椒倒入炒香,又立刻把土芋丝倒进去翻炒,橙黄的土芋在锅中翻腾,色泽金黄诱人。
不过片刻,她就炒好了,并未盛出来,只是借着最后一点火势,又把早间蒸好的稻米饭倒进锅中打散加热,最后加些细盐和葱花调味。
“好了。”姜云盛起颗颗分明的炒稻米饭,端到小圆子面前,又细心把筷子重新洗一遍,笑得眉眼弯弯,“放心,洗的很干净,你快吃。”
沈玄止接过筷子,也没再开口要求什么,坐在廊下,一边看雨一边乖乖地吃了起来。
虽然还是土芋,没有荤腥,地方也寒酸,但他心里瞧她顺眼了,也就觉得手里的炒饭滋味甚是不错。
确实挺好吃的,沈玄止心想。
下了雨,姜云和木樨也难得闲暇,两人凑在一块儿说悄悄话,没一会儿姜云头发干了,木樨干脆帮她梳起了头。
“娘娘,你头发真多。”
姜云侧过头看自己的头发,早已经褪去枯黄,捏了一缕柔声道:“还从没留过这么长的头发呢。”
木樨闻言眼里很是怜惜,笑着转移话题:“娘娘,正好有空,我来给你梳个发髻吧,整日里胡乱凑做一堆,浪费你的好头发。”
姜云看着雨,笑笑答应了。
沈玄止就在一边饶有趣味地看着,看多了女人们勾心斗角、争奇斗艳,这乍然看到女人相亲相爱的,还有点不习惯。
甘泉宫穷困,但木樨是做了多年宫女的,几样小首饰还是有的,不值很多钱,但也都藏起来了,姜云说要留着最难的时候用。
沈玄止吃完饭就看两个女人在墙角鼓捣半天,终于掏出一个布包,还以为是什么值钱的玩意,一打开,才看到是簪子发钗,样式也不时兴,表层黯淡无光,看着有些旧。
木樨高兴地给姜云装扮,一边梳一边端详,“娘娘,你真好看。”
姜云听得嘻嘻一笑,双颊晕红,顾盼生姿。
随着双丫髻的梳成,雨收云散,这阵急雨终于停了。
晴空湛碧,檐下依旧滴着雨,甘泉宫树木葳蕤,花草繁茂,雨后愈发显得清静通幽,鸟鸣啾啾,令人神清气爽。
沈玄止也站起身,用力吸了口气,看着这明净清新的景象,风光月霁,整个人也通透清明了许多。
“我走了。”他犹豫着,还是轻声道:“多谢你。”
姜云以为他是在谢自己的饭,拼命摆手,“不值什么,你以后饿了就过来。”
沈玄止没有再高高在上,看她笨笨呆呆又真诚的模样,难得露了一抹笑。
抬手轻轻捏一下她梳起来的发髻,温声道:“好,我说过,会给你报答的机会的。”
来时脚步沉沉,走时神清气爽,沈玄止觉得自己想明白了。
他回去后,便立刻召见司天台的司天监。
这人是少数从先皇时还存留的老臣,能留下来也是得益于沈慕年从不信这些东西,认为什么天定命理之说是歪门邪道。
沈玄止也不信,只不过,他现在需要。
司天监谭知言是个面容颇为严厉的老头子,胡子花白,整日不知算些什么,想得太多,眉心川字印记很深。
“老臣拜见皇上……”
这里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摄政王的耳朵里。
沈慕年听闻后,也只是微微一笑,“也没什么,是我跟他说的司天台的事儿,还以为他不感兴趣呢,由着些吧,他如今大了,管得太多也不好。”
他看着窗外雨过后的芭蕉叶,一洗如碧,怔怔出神。
姜云则是在雨停后,立刻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了田边,一边走一边念叨。
“求求观世音菩萨,求求各位菩萨,这些种苗对信女很重要,求你们保佑……”
今天的雨真的又急又大,田沟里溢满了水,要排出去恐怕还需些时间。
她等不及,赤脚淌着水就走到种苗那一垄,她小小松了口气,小棚子还在,水也没淹上去。
“木樨,来帮我一起。”
两人一起把小棚子拆了,看到棚子里的种苗虽有些已经折断了,但大部分还完好无损,青翠挺立,不由相视一笑,都重重舒了口气。
木樨满眼温柔地看着这些稚嫩的幼苗,它们现在都经历过大风雨呢,不由感慨:“娘娘,它们真厉害。”
姜云也点头:“嗯,真厉害。”
不管是人还是一株菜苗,风雨过后还能重新傲然挺立,都很厉害。
一场大雨,让甘泉宫焕发了新的活力,林子越发茂盛,可能是雨太大,冲垮了许多小窝,看到蛇虫鼠蚁的机会都要多很多,甚至还有小兔子在林间奔跑。
姜云看得眼冒精光,兔子肉可是美味,她连夜做了套,准备抓兔子吃肉。
就这么忙忙碌碌的过了七八天,经历过风雨的番椒和菠菱菜的种苗长势喜人,也是时候该分栽了。
姜云和木樨天都没亮就爬起来了,分栽的时候得趁着早上不热,若是春日里下种就不用担忧这回事,现在正是最热的时候,顶着太阳分栽,种苗很难存活。
她带着木樨趴在田里,小心翼翼地拔种苗,菠菱菜的种苗更为精细,毕竟番椒种子以后好弄,他国进献的菠菱菜种子可就不好弄了。
木樨满手泥,一边拔一边问:“娘娘,等菜成熟可以吃了,你想换些什么?”
姜云将手里拔好的种苗放到簸箕里,笑着道:“我想换一口大些的铁锅,咱们用的这个陶锅有点小,还怕破,还有皂粉,到时候你洗头就不怕打结了,还想要猪鬃梳齿,不想嚼齿木了,哎呀,说不完,好多呢……”
两人说说笑笑,活儿做得也快,种苗全都拔好后,天边也才露出鱼肚白。
“好了,要种了。”姜云直起身,又拿过锄头,“木樨,我来挖,你丢苗,待会儿我们一起埋土。”
木樨答得干脆:“哎。”
背阴的几垄田早就挖好了,就等着栽种呢。
姜云每隔一步的距离就挖个不深不浅的坑,木樨把种苗一颗一颗放进去,每一垄横向只种两棵,足够长成了。
她没种过菠菱菜,不过,土地上的东西,总归是万变不离其宗,她有信心,只要这次种好了能留籽,以后就不怕了。
太阳渐渐东升,露出一半笑脸,天边如云蒸霞蔚,霞光万道,活儿也到了尾声。
埋土要快很多,毕竟得的种子不多,两样东西,堪堪种了三垄。
两人趁着太阳还没完全升起,又连忙提水,等到三垄小苗挺直腰杆迎风招展的时候,两人终于大松一口气。
“咕咕咕”声传来,姜云摸摸饥肠辘辘的肚子,发现不是自己。
木樨哈哈笑起来,手里攥着一把坏了根的菠菱菜,“娘娘,好饿啊,我们今天早上吃什么?”
姜云跟着笑:“咱们也尝尝菠菱菜的味道,菠菱菜土芋丝炒饭,用牛油炒。”
她很少看木樨轻松大笑,或许在宫中生活久了,就真的很难笑出来,木樨是,小德子还有小圆子他们都是,总是眉头紧皱。
木樨眼睛一亮,“好,炒饭最香了,我来烧火。”
姜云点点头:“多谢三胖子送来的稻米,不然咱们可吃不到好吃的炒饭。”
木樨点头如捣蒜:“是,粟米真的是吃腻了。”
姜云发现这个菠菱菜靠近根部的地方微甜,吃起来也很爽口,想来宁朝百姓的餐桌上又要多一道菜了。
吃完饭,姜云就坐在土芋筐边挑选芋种,芋种很重要,早些挑选,到时候也能早些种下去。
木樨则是扛着铁锹出去,最近肥料用完了,还要堆肥留用。
这边两人忙忙碌碌,甘泉宫外的香槐路上,也来了两个人。
烈日炎炎,幸好这条路上树木葳蕤,高可参天,阴凉舒爽。
沈玄止斜睨旁边抱了一堆东西的某人一眼,拧眉道:“这都是哪里收罗过来的?这个狼毫笔我怎么看着这么眼熟?还有那个糕点盒……”
作者有话要说:种地不易,云云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