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直到日头慢慢偏斜,霞光染上天际,一阵琴声如过去的每一天般准时响起,树下之人擦剑的手才停了下来。

他开始盘腿而坐闭目调息,惯常奔涌的内息应和着琴声,却仿佛游勇散兵有了令旗般骤然变的乖顺一些,不再胡乱冲撞。不过到底内息太过澎湃而琴音又太弱,经脉间的秩序感没有维持多久,渐渐的就又开始桀骜不驯起来。

......

“姑娘,这.....这里就是百家集吗?不愧是咱们南川郡最有名的秋集啊,姑娘你快看外边,那些人头发是黄色的,啊?那个舞姬她穿的好少,腰好软......那些全是外邦的商队吗?”撩开马车的车帘,马车里的几人全都满是惊叹的看向外面虽然并不非常井然有序,但却热闹无比的街市。

随着薄薄风沙一起吹入马车的还有混杂在舞乐之声里面的,由各种语言组成组成的叫喊声,交易声,讨价还价声。入目的是满街风格各异的货物,从比较常规的丝绸、瓷器、茶叶、到异域的香料、药材、宝石甚至是美人,可说是应有尽有,若是有缘的话,也许还能买到一些或来历不明或效用不知的神秘物品。

年纪最小的素商盯着外边川流的人群连连惊叹,随着一支异族商队在马车边经过,她更是看的连嘴巴都因为过于震惊而张大成了o形。

别说是素商,看着这样的场景,就是沈如妤都如一只被狠狠震惊到的猫般瞪圆了眼睛,进入秋集的她简直像是进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这几乎是沈如妤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人,虽然几年前随家里施粥救灾也看到排着长长队伍的灾民,但那些人是凄苦的灰暗的麻木的,而眼前的场景却是如绚烂而生机勃勃。”

“哈哈哈,三妹你也有看呆了的一天啊。”爽朗的笑声在马车外响起,车窗处探进来的本该是一张剑眉星目的英俊脸庞,但如今英俊只剩下了三分,倒是一笑显得牙齿特别白。

此人正是沈如妤的二哥沈峥,沈家这一辈说来也是人丁不旺,三房合起来也不过五男三女共计八人。

大房老爷沈鸣在兵部任职,两个儿子分别是行一的沈骏和行三的沈骁,他们是长年定居帝都的。唯一的女儿倒是送回南川郡在老太太膝下长大,也就是几年前嫁去了南州金家的沈如俪。

二房早逝的夫人只生了女儿如慧,再然后就胡姨娘生的小儿子今年才七岁,如今还只叫着乳名沈宝。

三房三个儿女倒都是阎娘子所出,长子沈峥在同辈中排第二,次子沈嵘排第四。

沈峥如今在怀安将军帐下任校尉,他前些日子也不知是去哪里出了任务,不但人瘦了一圈,一张皮子更是被晒的黝黑,这如今归家只说是将军给了不断的中秋假期,所以这会儿才有机会再这里陪着妹妹逛秋集顺便调侃妹妹没见识。

“我本就没多少机会出门,一时间呆住不也正常呀?所以还是要托二哥有空多带我出来走走,也让我多涨些见识才好。”沈如妤也不在乎被说呆,反倒顺水推舟的仰着头眼巴巴的望着沈峥,软乎乎的要求多出来走走。

说来今日能成行,还多亏了沈峥,作为南川郡人士,百家集的名头自然是如雷贯耳的,特别是其中最热闹的秋集,她想来参加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但是以前家里不是说年纪小,就是说不安全,反正一次都没放她出来过。

最多也不过是让她在库房看看那些异域的货物聊作想象。

原本今年沈如妤也就是抱着那么点微小的希望去找的自家娘亲,想磨着她答应。没想到娘亲还在犹豫的时候,倒是老太太那边松了口,说是姑娘大了,又有亲哥跟着,带上些护卫去见见世面倒也不是不行。

虽然老太太忽然如此体贴有点奇怪,但不管她是不是有其他目的,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沈如妤几乎是立马就扯了这话当令旗,直接拉上她哥套车出门直奔百家集来了。

“虽然带了你出来,但不许乱跑,按咱们先前说好的,只在浮白楼看看,你可别食言啊。”在马车正式进入百家集前,沈峥到底是不放心的又交代了一句。

“好,都听二哥的。”沈如妤轻轻点头,端的是又文雅又恬静的模样。

只是随着马车慢慢往前,她看什么都新奇的很,一双眼实在是忙碌的不行。

百家集是一个靠山而建的建筑群,在这里最核心的那圈是长年在此经营的那些酒楼商铺,其中又以浮白楼最为高大奢华,而以此为中心往外一圈一圈扩张开的则是专为秋集而来的各种小摊贩和临时搭建的店铺。

近期整个集市全都是人群络绎不绝的景象,商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有牵着驼队的,有赶着马车牛车的,也有挑担而来的,他们全都满载着货物赶赴一年里最后也是最繁华的这场大集会。而在浮白楼的最高层,则能把整个百家集尽收眼底。

此时温独剑正坐在那里,在这略显风沙的临州,他一身白衣一尘不染,吹着初秋依然带了点微末热意的风,一壶上好的碧螺春泡好在一旁,但此时温独剑却没有饮茶,他在抚琴。

抚一曲他来临州路上半途听来的无名的小调,虽不是名曲,却动听。楼下嘈杂的呼和拼酒声断断续续的传上来,那喧闹却只衬的此处更有独一份的宁静雅致气场。

“少主,沈家的马车到了。”奈何临窗而立的抱剑少年到底还是欠缺了几分眼色,一见到沈家马车到了浮白楼前就立马近前禀报。

琴声停了一下。

“聒噪。”话没有说出口,但温独剑的眼神里已经极分明的写着这两字。

抱剑少年这才惊觉自己好像打扰少主弹琴的雅兴了,讪讪的退回到窗前。

“怎么停下了?”浮白楼下,看到妹妹脚步停下,沈峥目带询问的看向她。

“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弹琴。”沈如妤隔着帷帽左右看看,因她常年练琴的,对古琴的声音特别敏感,听到了就忍不住停下来,但这周边店铺酒肆里弹琵琶的胡姬倒是看见了好几个,就是没见到有弹琴的。

“怎么?听到有人琴弹的特别好起了兴致?”沈峥伸手压了压沈如妤的帷帽,再一次强调:“说好不许乱跑的哈,不然就没有下次了。”

重申了今日的规矩,沈峥又说起了他的安排,到底是带妹妹出来玩兼涨见识的,也需让她尽兴:“快走吧,我早定下了雅间,叫好了这浮白楼的招牌菜,保管你喜欢。别管什么琴声了,再等一会儿楼里还有一场歌舞一场说书,都比什么琴声好玩儿。吃完饭一楼周边的铺子也可以带你去逛逛,再远就不行了。”

“我也没说要去找啊!”轻轻辩驳了一句,沈如妤没有多说。

毕竟出门在外,她也不好说她停下来,是因为听到这曲调静谧的琴声和这热闹的集市酒楼实在太过格格不入,听到她耳中就像是那跳着妙曼胡旋舞的不是美姬而是壮汉一般,也不是不行吧就是别扭,所以她的耳朵才一下子就捕捉到了那音律。

顶层被打断的温独剑站起身换了一炉香,正想重新操琴,但可惜今日这琴,到底还是没能继续弹不下去了。

他雅室的门忽然就被人无礼的推开,一道略显粗狂的声音传在门口响起:“温少主这是在等愿者上钩的那条鱼吗?可惜,似乎没等到呢!”

来人正是金沙帮的少帮主霍彬和他带来的两个护卫。

“霍少帮主失礼了。”温独剑皱了皱眉头。

“我说你一个打铁卖兵器的,装什么世家公子的架势呢,怎么,在留脂河畔被那些小娘子捧的真以为自己是江湖第一公子了,还跑来我们北地边郡装起来了。”霍彬一双虎目极不友好的瞪视温独剑,话也说很不好听。

“嗤!”温独剑还未有言语,他身边伺候的抱剑少年就冷冷的嗤笑出声:“都是上门做客的,人家留了我们家少主在家小住,却给少帮主你定了客栈,什么意思很清楚了。少帮主与其来找我们少主的麻烦,不如多读几本书许是会更有用。”

他这就是才赤果果嘲讽沈家宴客当日霍彬不但言语粗俗,后头更是和人拼酒喝的烂醉之事了。

“找死!”霍彬腰侧长刀刷的一下出鞘,眼看着就要冲上前去把那不知死活的少年砍杀当场,挥刀额度手却被自家护卫给拦了下来。

“少帮主,这里是浮白楼。”

护卫一句话,到底让霍彬强忍了这口怒气。

“温独剑,老子今日看在浮白楼的面子上,暂且留你这小厮性命,你可看好了他,不然哪日就尸首分离了。”重重收刀回鞘,霍彬拍上雅室门板就往楼下而去。

“少主?他是不是故意的。故意来一趟拿话堵少主您,若您生气了自然就不会去见那位沈家姑娘了。”抱剑少年看向温独剑,语带询问。

“呵,没想到这莽汉也玩起了小心思,可惜手段太粗。”温独剑依然笑的一派温柔如玉的模样。

“走,既然今日这姜太公没当成,那我们就主动去见见,怎么的也不好辜负老夫人的一番美意。”轻振衣袖优雅起身,温独剑当前朝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