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因为平静,所以他这样看过来的目光并不会让人觉得冒犯。越姜也后知后觉记起他是裴镇,那位裴侯。
新朝即将登极帝位、将来数十年内板上钉钉的天子。
越姜晃了晃脑袋,头疼的眯起眼睛,她的脑袋现在重得像块石头似的,沉沉的往下拖着她,让她即使是躺着也很难受。
“我……”想问问她是怎么了,但话尚未说全,突然半道停住。
发出的声音像是干柴一般粗糙,吓到她了。
目光四处晃着,眼波仓促的与榻前两人对视上,茫茫然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她不过是睡了一觉,怎的声音就变成了如今这般?
只是睡了一夜而已啊……
裴镇不动声色,背手在那看着。
硬朗的下颌线条让长年厮杀征战的他看起来极其有距离感,他是天生的王侯将领,威度与气势让人完全不敢多加去揣测。
连看一眼,都要鼓起几分勇气。
这种压力无处不在,但因为他现在刻意收着,越姜便也未觉任何压力,目光在迟钝中与他对上了好几眼。
尹碣上前给她解释,“不必惊慌,您是夜里着了寒,染上了温病。”
因此嗓子才会哑成这般,待喝过水再歇上些时候,便能好了。
是这般?
“好。”哑音轻轻发出。
病弱让她的思绪极为僵滞,这一声之后脑袋歇了空,又晕又沉,完全无法继续思考。只目光偶尔挪一挪,看看尹碣,又看看不远处的裴镇,躺在衾被里懵懵与二人对视。
尹碣被看得眼神发飘,同时心思泛开——她这样,瞧着怪令人怜惜的。
他有些想往后去瞧瞧主公了,但他不敢。
为下者,不可过多揣度,尤其在主公的私事上。
轻咳一声,他接着道:“养病的温汤已经熬成,姑娘既醒了,便趁热喝下罢。”
越姜瞧他一眼,又看看他手上捧着的药碗,看了一会儿,慢慢哦一声。
“嗯。”她舔着泛干的嘴巴应道。
伸手拊一把昏晕的额头,她费力抱被坐起,坐起后,先歉意地朝他笑了笑,勉强福身,“实在是麻烦先生了。”
这么简单的几个字,说完她就累得深深吸气。
脸颊上更红了,白皙的脸上此时热的发烫,特别是一晚上的挣扎后,交叠的领口还松散些许,在她福身的动作里露出了两弯精致锁骨。
尹碣低下眼,没有多瞧,“小事耳。”
上前一步把药碗交给她,他往后退上几步,眼神规规矩矩只盯着地上。
裴镇倒是依旧是背手的姿势,将刚刚的一切尽收眼前,眼底依旧瞧不出波澜,他凭立着看她喝药。
汤药入口极苦,味道令人作呕,越姜才是一口下肚腹中便鼓动起来,有些想吐了。
她许久没喝过药了,上回,还是父亲走得时候。
强撑着把呕意咽回去,她大口大口的将苦药一股脑全灌下喉咙。
……
两颊鼓鼓,她掩住嘴巴,下意识把碗递出去,但尹碣一直没敢瞧她,此时当然也就没看见她喝完的动作,药碗停在那,竟是一时无人去接。
越姜捂着嘴也迟钝意识到,她这个下意识的举动有多不好。
尹碣是受人敬重的大夫,不是她随意使唤的仆婢。
顿着手指正欲缩回来,掩饰尴尬。但这时,药碗却是被另一人拿了过去。
是裴镇。
越姜心跳微快,在对上他的眼神后胸口下跳得更快——他为人宽和,顺势给她一个台阶把东西接了过去,她现在是如坐针毡。
到像是她把他当做仆奴在驱使了,可……她怎敢使唤于他。
裴镇轻哂。
看了会儿她现在的情态,他把碗给尹碣,“既醒了,再给她看看。”
说完他没再继续待在她的帐子里,脚步一转,大步往外去。
帐帘门被掀起,又唰地落下,脚步声越走越远。
越姜摸摸手心里的汗,腰背悄悄放松。
他没计较。
“还请姑娘伸手。”尹碣上前。
“好。”越姜掩下鼓鼓的心跳,把手腕伸过去。
尹碣细致诊上一会儿,过后,笑道:“虽还未退热,不过不是大事,晚些药效起了热也就退了。”
“待热退下了,再多休息多饮水,不日便可痊愈。”
“越姜谢过先生。”她再福一礼。
尹碣摆手,“不必。”
“某再去给你拿瓶膏药,一日三次,勤敷脚心,三五日,脚上可覆痂。”
越姜目光微顿,被子下的脚往里缩了缩,他看到她脚上那些水泡了?
“好。”她再次应了一声好。
看不看的随便罢,乱世里命如草芥,哪有什么可讲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