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之路,道阻且长。”
一夜过。皇庄,闻衍璋从马车里下来,老太监养父急忙杵着拐杖来扶。
少年摆手拒绝,老太监颤颤巍巍站稳,低声:
“可曾受伤?”
他带上破败的烂木门,摇头:
“不曾。”
老太监点点头,花白的发芦苇荡似的浮在天光底下:
“斑奴,那法喜寺去不得了罢?督工得了小信,说是近日京城到处严查胡人呢。你莫要犯险,咱们不急一时半刻。”
“亚父,”闻衍璋将那根簪子递入他满是皱皮的掌心,瞧着老太监浑浊的眼,淡着声调:
“我的时间只少不多。”
“…复国虽要紧,可抵不过命。斑奴,你是闻氏嫡支唯一的男丁啊!”
他激动地咳几声,才回过神,昏花的老眼打量几下簪子:“这是….?”
闻衍璋舀水煮汤,手里掂一把烂菜叶,边生火边道:
“明日拿给督工,亚父只肖说是斑奴讨巧得的赏赐,特孝敬给督工抽水烟。叫他免了你这一月的煮食活计。”
老太监捏着簪子,蓦地抹把泪:“苦了你啊…”
少年不为所动,早已习惯这般的生活。熟练地用缺口碗盛好烂菜粥,这晨起的一顿便算过。
涮锅时,那巍峨耸立的皇城里飘来一阵丝竹,闻衍璋抬头望了望,依旧是山峦似的城,不见边际。
老太监抖着手,眯着眼笑起来:
“好听,真好听。”
即便再老朽,也不忘怀那般仙乐。他脸上浮抹怀恋,没牙的嘴巴含糊不清唱:
“遥记当年绿映红,習林春花浓。将军开山一匆匆,戎马俱入此城中。
好一个极乐无穷。
可叹,辉煌若浮萍,水散便无踪。只抱影独寐,看往事尽成风…”
闻衍璋掀起裤腿擦上药,心知养父又沉溺回往昔峥嵘岁月之中。
俱是他生下来便从未见过的,幼时许还期盼,这年岁却早看清繁华落幕,一切如烟。
他不受影响,兀自抹药。老太监不知想到什么,举着拐杖乱鞭,恨声:
“好你个并肩王!好你个戚定坤!”
闻衍璋默不作声,径自去屋里抱褥子来晒。矮小的瓦房四面漏风,唯一体面的仅一只红木小匣。
他忙活完了手里的事,便擦干净手,照例打开盒子,里头躺几样零碎东西。
一根卷做一团的弓弦,一只箭头。
一只指甲盖大的破损红玉珠,一块破烂断布。
满是伤痕的手指轻轻悬在上头触了触,竟是不敢再碰。少年垂着眼睑,一动不动盯着秋猎那日捡回来的杂物。眉宇间神色难窥。
戚氏该死,却可以留一个昭阳公主。
只是她身边那个马奴实在碍眼。
他十指抓紧木盒,陡然泛白。
那样的女子,那样视奴才为草芥的女子,为何偏偏容忍一个低贱马奴屡次近身?
呼吸发重,良久,“嗤。”
堂堂公主轻贱自己。
戚氏不过如此。
锁上匣子仔细藏到床下,闻衍璋用树枝在地上的黄土拨弄,来来去去,慢慢写出两个字——陆励。
那胡人一干说得并不错,陆励虽不起眼,却可用。往往成大事需小人物,他先前一门心思在研究兵部尚书之流与众皇子的暗斗,却忘了不同的路。
而他的二女陆菡羞…闻衍璋眯眼,和传闻中的大不相同。
生的艳俗蠢如猪不错,旁的骄横尖酸,好色贪权俱有出入。
联想一月前的初见,闻衍璋厌恶地皱了皱眉。
举手投足都粗鄙不堪,连寻常小家碧玉都不如。这般的女子却将心思放到他身上,明明晃晃,还自以为藏地极好。
…难不成是那些人发现了什么,陆励遣女来打探?
不,踩平泥字,闻衍璋磨着手里的铁柄匕首,动作一顿一顿。
怎么可能如此不着调。
闻氏灭国近百年,当年几乎尽数惨死。这老太监养父还是在谢氏立足后的二十年才出生。
所谓遗孤之流,他们早以为清理地干干净净。
并不大会将目光转到他身上。天底下知道他是闻氏最后一个嫡出男丁的,不超过五人。
色?可他这模样,不比那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她到底想做什么。
若是…他忽然绷了脸。
那便杀了喂大虫。
少年擦干净匕首裹进袖中,望了会天估算下时辰便出去锁门,道:
“亚父,我去割猪草。明日要送十扇猪进尚食局。”
若侥幸,许能探听些东西,说不准还能碰上公主。
老太监若有若无的应和被锁入朽门中。
闻衍璋漠着脸,一如往常挑起扁担。
小胡同巷里,陆家。
这趟出门意外地无人发现。陆菡羞蹑手蹑脚跑回风荷居换好衣裳后困地睡了一觉,醒来才听攀儿愁云惨雾地咕哝:
“小姐,昨个家里来了好几个门生,老爷好似不高兴,在书房里叹了许久气,也不曾问你去哪里。”
陆菡羞诧异,不过很快想起来,可能是今天法喜寺的谈话相干,一定对他造成影响了。
原身老爹现在应该依然是中立派。
他得纠结站队到哪处。
这可不行,哪个都不能站,可是不站又要被针对。
陆菡羞捂脸,太难了。
这本来不是一个大学牲该发愁的事情。
吃了碗粥,陆菡羞刚要出去溜一圈,她大姐便阴着脸来找。
“死去哪了!”
“啊,疼啊!别扭我耳朵!”
陆菡羞忙拽开陆菡枂的手,揉着耳朵瞪眼:
“做什么?昨日我就偷跑去上香了嘛!”
原身这个大姐长得和妹妹截然相反,是个看似清灵秀美实则强悍暴躁的夜叉。只大陆菡羞一岁,却同半个娘似的,处处管制她,恨铁不成钢。
就是她,在陆菡羞趴在床上养屁股的日子里一边骂一边给上药。
陆菡羞还是挺喜欢的,不过她手劲是真的大啊。
她这个身体干不过。
藕荷色袄裙的姑娘一听,冷笑:
“你怕是又偷跑出去勾搭哪家俊俏公子了吧?陆菡羞,不是我说你,你要不要点脸了?再这样我可真要嫁不出去了!你个害人精!”
原身喜欢长得好看的男子,仰慕权势,在穿过来见到高高在上的昭阳公主一刹那,陆菡羞清楚地听到心里传来的震撼,艳羡,嫉妒。
那是一种人本性中的慕强,谁都渴望坐上权利的巅峰。
然能力匹配不上野心,得到的结果往往惨淡。
陆菡羞面色微妙,可她又不好太违背人设。
大概率那些话也不能说了。
她只好无所谓地摆摆手清个嗓:
“我哪里是勾搭公子?我是看看哪个长得好看嘛。这样子才好帮你选,若你嫁了个丑八怪猪头三可怎么办?”
她心口不一地咕哝:
“况且我真的什么也没做,就是去了一趟法喜寺给你我求了个好姻缘。”
陆菡羞学着原身翘着兰花指笑起来,一双狐媚眼眯地妖妖娆娆:
“我家大姐这般貌美,又会弹琴呐绣花的,肯定争抢着要!”
陆菡枂望着那忸怩矫揉的做作模样便头疼,一声冷笑:
“你最好说的是真话!过两日楼小将军回京复命,宫宴大摆。四品及四品以上官员家眷皆可去。再如半年前那般在大街上与人撕扯,爹可真要把你送去当姑子。你自己好好掂量。”
说罢,转头便掀起一阵风去了。
陆菡羞一愣:这原身到底干了多少破事?
等下,陆菡羞一激灵。
楼小将军,楼毅,那不就是男二吗!
虽然有些剧情她记得不清楚,但是人物陆菡羞大体都刻在心里。
这个楼毅是昭阳公主的青梅竹马,十一岁时便随父征战边疆,立下赫赫战功。
然而在一开始,公主未重生前,楼老将军带着儿子通敌叛国,投靠了男主裴止风,成为麾下一员。
戚氏皇族男丁全部噶了,活着的就剩二公主戚玉兰和五公主戚云月。
而重生后,公主记恨楼小将军,又在裴止风的挑拨之下彻底与他划清界限,只将他当成稳定边疆的工具。
陆菡羞熬夜看到中间这一段时是有些遗憾的。
楼毅应当是整本书里最光明磊落的人了。
他爱的是民,虽冷硬不善言辞,可对公主一片痴心。即便远在关外也坚持不懈寄去心意,一守就是半生。
这次这个宴会的重要剧情点陆菡羞记得不太清楚,但是,楼毅会出现,裴止风肯定也会出现暗中搞事。
而宫宴嘛,皇庄最近肯定日日要送食材进去。
以此类推,闻衍璋也一定频繁出入宫中。
陆菡羞一拍手,微笑——机会这不就顺理成章来了?
他救了她,她正好在宫宴上状似漫不经心的惊鸿一瞥,然后以报恩为借口接近。铁杵磨成针,再冷硬的心也有融化的那天。
而他和男主男配差距太大,没有意外应该会自卑。
咳,雪中送炭的安抚多美好?
虽然她陆菡羞是个母单,但看的小说多啊。
寒冬腊月,随着一众气派的马车,陆菡羞抱着新买的手炉围着狐狸皮围脖坐在马车里,撩开帘子时不时张望。
瞅了半晌,偏门果然有一串灰扑扑的货车鱼贯而入。
那后头堆叠成山,若不意外,就是食材。
她眯眼,闻衍璋是哪辆车?
远处验货的太监叫道:“贰拾伍,拿号牌!”
接了守门太监的牌子,闻衍璋继续驾车往里去,却感觉有一双灼灼的眼好似盯着他。
他沉眸,不动声色地转脸,蓦地一顿。
趴在马车上到处瞄的可不就是那陆菡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