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盛野风风火火走了,江斯立原地站了十来秒,说了声:“那个……我也,我和他一起去。”说完逃跑一样冲出包厢。
江斯立一出门,左右不见俞盛野影子,他也不去追了,拍着胸口大大舒口气。
哇!
太安静了。
里面太安静了!!
他都不记得,和两个同龄人同时在一个空间里,却听不到一丝声响是什么时候了。
……
留在包厢里的俞夏令在门关上的同时也松了口气。
保险起见,她盯着门又看了一会儿,确定俞盛野的朋友不会突然回来,她才唰一下站起身,几步到了植物人身边蹲下来。
他被人随意放在小沙发上,这个沙发的长度对他来说算是很委屈了。
植物人身体侧躺着,帽子扔在一旁,脑袋枕在沙发上,碎发落在额前,微微挡住了眼睛。
他的睡颜仍是熟悉的平和,俞夏令仔细感应的同时来回打量,确认植物人身上没有别的地方受伤。
她双肩放松下来,下一刻,在她的注视下,植物人的眼睫微颤,接着慢慢睁开了眼。
他收回垂下的手腕,撑在身边,缓慢坐了起来,同时双脚也踩在了地上。
植物人老实坐好,俞夏令也跟着由蹲变为站起身,低头看去。
配合她的视线,植物人受伤的手再度抬起,慢慢翻过手,手心朝上给她看。
这手白皙又结实,手掌大而手指修长,此时指尖上有干燥的血迹,还有裂开的伤口,看得俞夏令颇为内疚。
她包里的药品的确掉在了电梯那,不知道俞盛野是不是知道这点才去买药?
……
江斯立在包厢门外站了十分钟,匆匆离开的俞盛野终于回来,江斯立放下手机,抓住机会开口:“不是,这到底怎么回事——”
身前一阵风刮过,俞盛野直接推开门进去了。
江斯立:“……”第一万次想绝交。
江斯立只能跟在后面,才走半步,前边俞盛野猛然站住脚,江斯立彻底抓狂了:“又怎么了?”
顺着俞盛野不爽的目光,江斯立往里一看,这脚步就不止是迈不出去,还非常想往后退。
俞夏令安安静静地坐在原来的位置上,看起来和十几分钟前没有区别,但整个包厢里的气氛,在江斯立个人感觉,已经让他十足窒息。
因为另外一个人也醒了。
此时那穿着宽大T恤的男生,背对着门坐在小沙发上,听到有人进来,竟然连头也不回。
最最重要的是,江斯立根本没有和这位补习班名人离这么近过,那沉默的压迫感真是十分强劲。
突然,俞盛野冷嗤一声,江斯立瞬间浑身汗毛直竖,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俞盛野。
喂喂喂,大哥,这个人可不是补习班那些喽啰渣滓,你不要这么猛主动地找事情好吗?
俞盛野此时不再犹豫,快步走进包厢,把装着药的袋子啪一声扔在了俞夏令面前的桌子上。
江斯立原本还在挣扎要不要和唐熏赫打声招呼,可看俞盛野对唐熏赫视若无睹的模样,一时发愣,停顿了数秒后,也就错过了时机,只能和俞盛野一起同仇敌忾地皱眉了。
俞夏令对俞盛野的态度习以为常,捡过纸袋展开皱巴巴的袋子口,看向里面,结果被五花八门的外伤药品震惊了。
手拨拉一下,有棉签、棉球、碘伏、创口贴,除此之外还有纱布和医用胶布,甚至还有云南白药的外伤药粉。
俞夏令忍不住抬头看了眼俞盛野,恰好后者也死死盯着她,好像在说不领情就揍你。
所以两人视线刚一接触,俞夏令便又低下头,看着袋子里这么多的东西,心里非常纠结,心说为了俞盛野的自尊心,是不是所有东西都得用一用啊?
但考虑到旁边还有俞盛野的朋友,她不想被当成傻瓜,于是停顿片刻,只拿出了碘伏和创口贴,把其他东西推回了桌子上。
之后俞夏令站起来走到植物人身边,在他旁边坐下。
两只手里拿着药,她心中平静不少,想着终于可以处理这个失误,她行动间都透着认真。
先是把创口贴放在膝头上准备好,接着拧开碘伏的盖子,抽出配备的小镊子伸进瓶口,夹住一个棕红色的棉球,小心举了起来。
“还是我来吧!”
伴随一股大力,俞夏令突然被黑着脸的俞盛野挤开,手中镊子尖夹着的棉球也噗掉在了地上。
俞夏令张张嘴,看着掉落的棉球欲言又止。
俞盛野则保持着居高临下的态度,“起开,不知道还以为你要做什么外科手术。”
俞夏令:“……”
俞盛野抢过碘伏盒子,挑眉示意她把镊子立即插回原位。
俞夏令见他不容拒绝的目光,迟疑着将手里的东西炸弹一般轻轻放在了俞盛野手上。
俞盛野右手镊子用力夹着棉球,好像随时会把那颗碘伏棉球里的药水通通挤出来,随即仅一瞟唐熏赫,便低头看向对方的手,说:“手!”
俞夏令知道这是在对她说的,看俞盛野这不饶人、要下重手的架势,她都胆寒起来。
可躲是躲不过的,僵持数秒,俞夏令还是让植物人抬起了受伤的手。
俞盛野不耐烦地给那伤口抹了两下碘伏,旁边俞夏令很快浑身僵硬,无声深吸口气,俞盛野手下一顿,脸色更黑如锅底,夹着棉球的镊子勉强放松了一些,那棉球恢复了体型,一下下擦在伤口上。
很快俞盛野换了个棉球,再次擦完,用创口贴左右一粘,飞快做完这些,他就躲闪什么病毒一般,嫌弃地站起来,转身把药瓶塞回袋子里,又将袋子直接扔进了俞夏令怀里。
俞盛野每个眼神都透着“今天真倒霉”的意思,对她说:“还不回去?你真想把所有人折腾个遍?”
听到回去,俞夏令真是求之不得,她早都想跑了。
所以俞盛野话音一落,她投给对方一个自认为是感激的眼神,提上自己的大包小包,那边植物人也站了起来。
……
从俞盛野进门、把药粗鲁地扔给俞夏令后,站在旁边的江斯立就大气都不敢喘。
他视线左右移动,总感到这姐弟俩,加上一个莫名其妙坐在这里的唐大少爷之间,可能会爆发他拦都拦不住的冲突,到时候对不起兄弟,他决定带着姐姐跑了。
而接下来短短几分钟,江斯立的瞳仁始终在疯狂的地震——
什么,姐姐给姓唐的抹药?
他自己没长手吗?!
哦,换成了俞盛野,这样就好多……
这样更不好了行吗?!!
等等,姓唐的为什么这么听话,让抬手就抬手?
原来补习班的人这么好说话?
俞盛野也是,这个态度你们三人到底认识多久了?!
最后江斯立眼睁睁看着俞盛野赶走他姐姐,这时候了,唐熏赫依旧一言不发,慢腾腾戴上帽子,就跟着少女一起走了。
除了之前那一点互动,竟全程视他们如空气。
门一关,江斯立面露狰狞,作势要掐死俞盛野,磨着牙一字一顿道:“你丫的说不说——”
短信提示音再度响起,俞盛野从裤兜掏出手机。
江斯立心想他奶奶个腿儿的,以后秘密达人俞盛野在我这,没有隐私!
因为这人好像根本没把自己当朋友啊?!!
想到这里,江斯立特别生气,干脆破罐子破摔睁大眼睛,扒着俞盛野手机一通猛看,嘴里呵呵:“谁发的消息啊,会不会是你的私生子?请问你哪年有的女朋友,哪年有的孩子,怎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别恶心了。”
俞盛野根本没有心情跟他闹,江斯立一眼看到,消息有好几行,上面的都在左边,是俞盛野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的:
【在哪?】
【你到底在哪】
【快点接电话!】
【俞夏令,我警告你】
【!!!!】
下面则是前一秒才收到的回复:
【谢谢】
江斯立看着那堪称冷静到了极点、连个可爱的表情都没有的回复,有那么一秒懵懵的。
旁边拿着手机的俞盛野,盯着那两个字也陷入了静止般的沉默。
半晌,江斯立发觉俞盛野攥着手机的手越来越用力,甚至指尖发白,好像下一秒手机就会嘎嘣壮烈牺牲。
同时他还听到俞盛野狂怒前的冷笑:“谢谢?这么大的事,就谢谢?”
江斯立干笑起来:“姐姐虽然看起来特别内向,但是毕竟会向你道谢……等等等等!!手机有什么错!你饿不饿,不然我们吃点蛋糕?!”
……
逃走的俞夏令在出租车上迟迟没有等到俞盛野的回复,还松了口气。
对她来说,没有回复就是最好的回复了。
她还很怕俞盛野会为今天的事狠狠骂她一顿。
如果俞盛野更讨厌她,他们关系更僵,那他们和好的时间可能也要延后了。
原本看日期,就是在今年他们的生日过后,俞盛野和某些补习班成员发生了很严重的冲突。
她在那次事件里还受伤住院了,从那以后,他们姐弟的关系才开始缓和。
想到这里,俞夏令有些不知所措,尤其是她发现,自己竟然还漏接了俞盛野和大姐的电话。
包括大姐的短信:
【小令,在哪?姐姐过来别墅这边了】
【你一个人带他出去不安全,我很担心你,早点回来,这边先替你瞒着了】
俞夏令赶忙回复:【大姐,回来了】
几乎是下一秒,大姐的消息就回了过来:【好的好的】
接连的打击让俞夏令完全忘了之前和植物人逛商场的高兴。
现实仿佛在告诉她,一切就和她出门前的担忧一样,甚至还可以更糟糕。
她不由看向身侧的植物人,后者目视前方,安静的神态依旧与世无争,完全不知道自己不久前被她当成了失控时的工具利用。
对不起。
俞夏令垂下视线。
以后我再也不会这样带你出来了。
另外也谢谢你,如果没有之后的事,真的是很美好的一天。
……
带着植物人悄悄回到别墅,这里一切和她离开时一样,大姐也不在,唯一不一样的就是桌子上多出了一个蛋糕盒。
看到色彩如同油画般朦胧漂亮的奶油蛋糕,俞夏令才想起来两年前的这一天,她下午睡醒后,也是看到了一模一样的蛋糕,甚至还有一模一样的简笔画卡片,写着:【祝我的小令生日快乐,天天快乐】
其实俞夏令接下的这份兼职,并非看上去那么随意,她也和植物人的家人约定过,外人不可以随便到别墅来,她的家人虽然可以来看看她,但也不能久留,所以大姐才会白天百忙之中来给她送蛋糕。
想到这里,俞夏令就觉得手里的卡片重得她快要拿不住了。
……自己真的太粗心大意了,只记得蛋糕被送来,没想到大姐还上楼来看过自己。
……
晚上,吃完晚餐,俞夏令给植物人取掉创口贴,又撒上药粉,期待植物人的伤口明天就会好。
做完这一切,俞夏令把蛋糕搬上了二楼他们的卧室里。
因为上一次她独自一人在客厅里点蜡烛,没多久隔壁的保镖哥哥姐姐和陈医生就都敲门过来陪她过生日了。
当时她被几双眼睛盯着,连吹蜡烛都漏气。
所以这次,她按平时睡觉的时间关闭了别墅大部分灯光,就溜上了楼。
她记得这个蛋糕很好吃的,更不想浪费大姐一番心意。
把阳台的矮木桌搬进来,蛋糕放在上面,她就和植物人面对面盘腿坐在了小桌的两头。
她在蛋糕中央插上“18”的蜡烛,又从身后拿出细长的厨房点火器——别墅里没人抽烟,所以没有打火机——她拇指一推开关,小小的脉冲电弧便“滋滋”发出细小的声音,穿过蜡烛头,很快点燃了蜡烛。
一支蜡烛亮起来,她又将点火棒落在另一只蜡烛的顶端,她和植物人的眼里于是都亮起了这两簇柔和的火焰。
俞夏令看了隔壁别墅的方向一眼,唇边终于露出了一丝得逞的笑意。
这次她吹蜡烛不会漏风喽。
俞夏令双手合十,心里一时想到了很多很多愿望。
她想要今天白天的事顺利平息,想要俞盛野过段时间不要再像上次那样受伤,也想要大姐未来事业有成,少受挫折。
但她微微张着嘴,发现这很多愿望,比起另外一个,都显得无足轻重似的。
叹了口气,她捡起一旁的生日王冠,首尾卷起来,伸长胳膊戴在了对面植物人的头顶上。
俞夏令重新坐下后,看了他一会儿,也不知道算不算心血来潮,竟然又对他开了口。
许愿不说,还提了荒诞的要求。
她微哑的声音很轻地响起在卧室里:
“你是我的朋友,请你祝我……生日快乐?”
……
唐熏赫在梦里。
他看到家里落地大窗外庭院的绿意。
他感受到阳光照在手指上的温热。
他看到中岛旁有一个纤细单薄的背影,在柔和的光线下切一颗彩椒。
他看到有双手轻轻递给他跳绳的手柄,他比自己想象更迟钝地接了过来。
他感受到吹风机的暖风拂过脸颊,一只手漫不经心在他脑袋上拨动。
他看着浴室的镜子,看到了里面模模糊糊的两个影子,却看不清这两个人的面目……
他还梦到了很多事,很多画面,而大部分的时候,他都沉睡在意识深处的黑暗底端。
又一个新的梦浮现出来,他平静地向上游去。
唐熏赫眼前的光线一点点地亮起来,昏黄摇晃地映照着他。
“希望我的朋友……长命百岁。”
这是……
忽然,眼前明亮的光点消失了,是熄灭了,显然,他又一次回到了意识深处。
“你是我的朋友,请你祝我生日快乐。”
谁知黑暗中,唐熏赫耳边竟再度响起了她的声音。
那语音不甚熟练,仿佛开口已经让她不自在。
可一股与温和声音截然相反的强大力量,命令他回应,也像发愿自他心底。
“生日快乐,我的朋友。”
唐熏赫第一次,在梦里对她开口了。
……
吹灭了蜡烛,听到了植物人的祝福,俞夏令交握的十指始终没有放开。
她手肘窝揽着两边膝盖,坐着一动不动,在黑暗中,她认真看着植物人,犹豫了许久,她又说:“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着,好吗?”
说完,俞夏令才徐徐松开双手,拿起点火器,重新点燃了蜡烛。
她点燃了1。
又点燃了8。
“吃蛋糕?”她在光线里轻声问。
当她话音落下,或许是眼花了,她看到对面植物人的眼睫,在这一刻微颤,他好像向她的方向,抬起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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