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三周目

时值秋月,今年的科举落下帷幕,前几甲的进士们都被皇上钦点入了翰林院,其余的则由吏部根据各部空缺安排职位,再是京官,再是地方官,以此推及。而今新皇登基不久,众多老臣归退,留出了众多职位,新科进士们都填不满,于是吏部另外择选候补的贡生、举人入地方为官。

封官的诏书在来怀县路上的时候,此时的怀县陈家,正张灯结彩。原因无他,陈府的二公子不日便将迎娶新娘子了!

前院主厅,陈光耀拜别了父亲母亲,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他没有去专门为迎娶新妇收拾出来的西院,而是回到了自己惯常住的前院。

还未进门,就听见了院子里清脆的女声在核对着器物。

陈光耀笑了笑,迈步走进去。

落蘅确定无误,合上单子,一回头,便见陈光耀站在廊下笑着看她。

“少爷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说话。”

陈光耀走过去牵着她的手:“刚回来一会儿。”他眼神落在那些器物上,“这些东西哪用你亲自核对,交给下人们就是了。”

落蘅轻笑:“明儿二少奶奶进府,这些东西可都是要交给二少奶奶保管的,若是一个不仔细,缺了少了,到时岂不麻烦,奴婢还是亲自核对一番才稳妥。”

陈光耀沉默片刻:“这些东西就算了,我的私库还是放在前院,落蘅,私库的钥匙,我还是打算放在你这儿。”

落蘅不太想:“奴婢哪能越过二少奶奶管您的私库。”到时闹出了事还不是她吃亏。

陈光耀无奈看她:“我是为了谁,你当真不知道吗?”等二少奶奶进门,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他便不能光明正大袒护她了。

落蘅眨眼,不说话了,总之不接这茬。

陈光耀牵着她的手往屋里走:“我打算,在府外置办一处宅子,你若是想,可以搬到宅子里住。”他这些年也存了些银钱,置办一座二进的小院子是没问题的。

他是想着,府中上下都知道他喜爱落蘅,新夫人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脾性,万一是那不好相与的,难免要委屈落蘅,不如直接将两人分开。

“那才真是让奴婢不得清净呢!”落蘅立刻阻止了他这个想法,“我的好少爷,这别院藏娇对您可不是什么好事,要是为了奴婢,污了您的清名,那可不行,奴婢是万万不愿的。您这两年,为奴婢考虑得够多了,奴婢心里感激涕零。”

她这话有几分真心。这两年,陈光耀待她极好,她的月钱直接被调到了姨娘一档不说,陈光耀私下还置办了一间铺子放在她的名下。就因为觉得她没有所依。

说真的,他一个少爷,能够对一个丫鬟做到如此地步,可见其真情了。但偏偏,这两年里,落蘅始终没有给他一个确切的回应。

这个回应指的是:她同他有着一样的情愫,也爱慕着他。

两人每晚抵足而眠,落蘅对他也如以往一般关怀有加,但就是不肯交付真心。

她越不肯,陈光耀就对她越好。

“落蘅,你总是这样通情达理,我却盼着你自私一些。”陈光耀叹道,终于断了这个念头,将落蘅揽入怀中。

落蘅靠在他怀里,眼神清明。

陈光耀待她虽好,但这好能持续到几时,得看新夫人进了门才知道。现在的好,只是建立在新夫人还未登场而已,等陈光耀明媒正娶的妻子进了门,他若还是能对她有这片真心,那才是真的好。

第二日,陈府大门敞开,广迎宾客,落蘅自觉地待在前院不出门,听着外面鞭炮齐鸣。

她身边是陈光耀专门拨来服侍她的小丫鬟松果,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脸色,

落蘅自然发现了,只当不知道。全府的下人们,等着看她脸色的人多了去了。

她安静地坐在书桌前练字。别的不说,练了这么多年的字,她最大的收获就是,学会如何让心静下来。

新房的热闹落蘅并不知晓,这一晚她睡得很好。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等来了通知,二少奶奶想见她。

来了。

落蘅并不拖延,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就往西院走去。

到了西院,立刻有二少奶奶的丫鬟迎了上来,见她便笑:“这位便是落蘅姐姐吧?你来得不巧,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去主院给老爷夫人敬茶了,还请落蘅姐姐等候片刻。”

新娘子进府第二日得敬茶见亲,这是规矩。

只是明知有这规矩,二少奶奶还这么早就说要见她,身边的侍女也不请她进去坐着等候,只是让她就这么站在院子里,这里头的意思,稍微一琢磨就懂了。

不过想来是刚进府也不敢太过分,那丫鬟并不晾着她,而是陪着她一起候着。

也可能是想现场观察一下落蘅的表情?

那她注定要失望了。

落蘅在发呆。

按道理说,这二少奶奶嫁过来了,新的支线任务应该会出现了吧?自从两年前,陈光耀向她表明了心意,并调整了她的月钱后,她这个“姨娘”的身份在陈府算是落实了,只是没有正式宣布而已。

但系统非常人性化,判定支线任务完成,她成功得到了二十个成就点。

然后支线任务就再没有刷新了。落蘅判断是,触发条件不足。

可她也不清楚这条件要如何触发,只能抱期望于这二少奶娘进门的日子。

她这么想着,竟然真的如愿了!时隔两年,支线任务再次刷新。

【支线任务:跟随陈府二少爷陈光耀赴任。】

落蘅一愣,嗯?支线任务与二少奶奶无关?

她正琢磨着呢,身后传来了动静,正是敬茶认亲回来的陈光耀夫妻二人。

二少奶奶姓李,单看外表,李氏长相不俗,气质温婉。此时两人十指相扣地往院子里走,李氏脸上带着红晕,一脸羞涩笑意。陈光耀也是春光得意。

不过这股得意,在看到落蘅时一滞。

“落蘅,你怎么在此?”

落蘅还未解释,李氏先行她一步开口:“夫君,是妾身让落蘅妹妹来的。妾身早就听闻落蘅妹妹的贤名,心中好奇想见见是何许人也,想着总归是一家人,不若早些见见,今日一见,果真非同凡响。”

她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和陈光耀还牵着手,连忙将手抽了出来,脸色羞红:“落蘅妹妹别介意,适才回来的路上我不小心崴了一下,少爷这才扶着我的。”

落蘅像是并未听出她言外之意,恭敬地向她和陈光耀行礼。

“奴婢见过二少爷、二少奶奶。”

陈光耀立刻想要伸手扶起她,又意识到什么,还为出袖的手又放了回去,只是眼中对落蘅闪过一丝抱歉。

倒是李氏,看了陈光耀一眼,连忙让丫鬟扶起落蘅:“落蘅妹妹怎么还自称奴婢?”

她的丫鬟脸上浮现出为难之色:“二少奶奶,落蘅姑娘还未向你您敬茶。”这但凡是要抬姨娘,都得向主母敬茶才算正式有了身份的。

李氏观察着陈光耀的神色:“落蘅妹妹就不必了吧……”

“的确不必。”陈光耀突然出声。

落蘅与李氏都惊讶地看着他。

李氏是僵硬,以为他要偏袒落蘅。

落蘅是不解,不知他为何改了主意。

谁也没想到,陈光耀道:“落蘅就在前院,继续看管我在前院的书房就是。”他盯着落蘅道:“适才宣我前往丰县为县丞的诏令来了,父亲还在书房等我,我就先过去了。”他想,以落蘅的聪慧,自会懂得他话里的意思。

他走了,李氏自然也没有留着落蘅的道理,落蘅顺势离开。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背影,李氏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陈光耀没有承认落蘅的姨娘身份,她应该高兴才是,可他让落蘅继续待在前院是什么意思呢?是怕他走后,她寻借口欺负落蘅吗?他竟这么顾着落蘅?

她的丫鬟上前宽慰:“二少奶奶,您与二少爷才刚刚新婚,情分尚浅,等以后日子长了,二少爷自然知道您的好了。”那个落蘅,不过是早几年认识二少爷罢了,不过一个丫鬟,还能凭借几年伺候的情分得宠一生么?

李氏心想也是,她与陈光耀才是夫妻。以后日子还长着,那个落蘅,慢慢收拾就是。

可没想到,第二天她就被告知,陈光耀上任,打算带着落蘅一起走。

这个决定是在主院给老爷夫人请安的时候,陈光耀直接说的。

他嘴角含着笑:“儿子想着,李氏才刚刚嫁过来,丰县路途遥远,过去舟车劳顿的。儿子身边也不能没人照顾,落蘅伺候儿子几年了,便带着她去。”

李氏嘴里发苦,无助地看向夫人。

夫人便道:“可你们到底是新婚,李氏昨日才嫁过来,你们就分居两地……”

陈光耀:“相比个人,儿子更在乎父亲母亲的身体,儿子在外,许多事情不能亲为,有李氏在,儿子也能放心。”他又对李氏道:“李氏,你我夫妻一体,有你在家,我身后方能无忧啊。”

他的话有问题吗?一点问题都没有,且完全合乎礼法。古往今来,丈夫外出做官,那都是妻子在家尽孝。这太正常不过了。

陈老爷更是连连点头,一脸骄傲地看着这个给陈家挣了个官位的儿子:“你只管去,以后在外面,便不只是陈家的儿子,更是朝廷的官员了!”

屋里的女人们皆是一脸异色,其中最过憋屈的就是李氏了。她无法对丈夫说不,只能恨恨地看向站在角落的落蘅。

落蘅……落蘅又在发呆。

她是真没想到,这个支线任务都不用她自己出力的,这么简单就完成了,简直像是给她送成就点的。想不通,完全想不通。

但,高兴就完事了!

对李氏觉得抱歉?一点也没有。

李氏要的是丈夫的爱,她要的只是成就点,两个人争的东西根本不一样,所以她一点都不觉得抱歉。

于是,落蘅欢快地回了自己的屋子收拾东西,又欢快地坐上了前往丰县的马车。

说起来,这还是落蘅进入到这个游戏世界后第一次出远门。逃荒那次不算,那次全程只顾着赶路已经担心被人套麻袋,一点旅游的感觉都没有。

这次却不一样,也不知是不是终于离开了那个家并且如了自己愿的缘故,陈光耀一路上的情绪都很不错,沿途还带着落蘅下车到各地集市逛了逛,把落蘅高兴的,脸上的笑容完全掩藏不住。

陈光耀以为她是因为他只带了她一人赴任高兴:“等到了丰县,由你管着后宅。”如此,和女主人也没什么不同。

落蘅注意力全在外面的风景上,压根没注意他说什么,只“嗯嗯”地敷衍了几声。

两个月后,陈光耀彻底在丰县县衙站稳脚跟。这天,他回来告诉落蘅一个消息:“张县令的母亲过几日五十大寿,你同我一起前去贺寿吧?”

落蘅惊讶:“我也去?”她有些迟疑:“要不我还是让人去买一些寿礼送去吧。”

陈光耀不同意:“其他同僚都带了妻眷。落蘅,我需要你帮我。”

落蘅懂了,这是要让她□□后方。夫人外交嘛,这个她原来上政治课的时候听老师讲过的。

在陈光耀教她到时会有哪些人,该怎么称呼、哪些人需要给见面礼的时候,陈府送的信来了。

陈光耀打开一看,愣了好几秒。

直到落蘅唤他,才回过神。

“……李氏,有孕了。”

哦豁,一发入魂,陈光耀很有本事啊!

要当爹的激动几天过去了还没消失,去张县令家贺寿的那一天陈光耀脸上的笑容还没有停下来过。

马车上,落蘅看着他手里的册子在心里啧啧。

那册子可不是给张县令母亲的寿礼册子,是准备寄回陈府给李氏尝鲜的丰县特产。

到了张府,陈光耀被请到前院入席,落蘅则被人带到了后院女眷开席的位置。

她一到,不少妇人向她问好,一个个称她为陈夫人。

落蘅并未推拒,不是她虚弱贪图这个位置,只是若是否认,就是打陈光耀的脸。

带自己的婢女来给上司母亲贺寿是什么意思?

所以她只能笑着受了这句称呼。

为了不露馅,她也不多说话,只安静听别人说话,让人以为她是那种内向性子,但她行事规矩都没出错,所以也无人心生鄙意,反倒觉得她嘴严,更愿意和她说话了。

想着陈光耀让她来的目的,落蘅简直耳听八方,一个八卦都不落下。

到快开席的时候,落蘅是被县令的夫人挽着手就坐的。

这时边上来了个眼生的少女,县令夫人指着她给落蘅介绍:“这是我小女儿,小名盈盈,今年十三。”

“盈盈,这是陈县丞的夫人,你得唤一声陈家嬢孃(此地风俗唤比父母辈小的已婚妇女为嬢孃)。”

张盈盈明眸皓齿,眼睛单纯得像小鹿一般,羞涩地朝着落蘅一笑:“陈家嬢孃好。”

明明也才十八就升了一辈的落蘅:“……”

“快起来吧。”她将手上的镯子顺手戴到了张盈盈手上做见面礼。她手上一堆镯子,就是为了预备这种时候。

相比和已经四十的县令夫人,落蘅和张盈盈反倒更有话说。

吃完饭后便是听曲儿,两人座位挨在一起。

“我家二姑娘……”落蘅一顿:“就是我的二姑子,今年才十岁,平日里也最喜欢编绳。”

张盈盈捂着嘴笑:“我会可多种编法呢。不过等明年,怕是就没机会编了。”

“为什么?”

“明年我要参选呀?”

参选?是她想的那个参选吗?落蘅立刻精神了,三周目了,她终于听到有关入宫的消息了。

“你才十三,明年也才满十四,也要参选吗?”

张盈盈理所当然地点头:“爹爹说,皇上刚刚登基,要充盈后宫,凡年满十三岁的官家之女都得参选。”她四周看了看,压低了声音:“我有几个姐妹,家里原是定了亲事的,如今都给推了,就等着明年呢。”

这可不是四五十的老皇帝,是年轻气盛的新皇,后宫嫔妃位分空虚,想借此机会把家中女儿送进去的多着呢!这可不是卖女求荣,这是在投资!

落蘅乍舌。

她也就是这几年跟在陈光耀身边,才慢慢了解到这个世界的皇朝到底是什么样的。但了解得也不清楚,只知道国号为宣,皇家姓钟离。没错,就是复姓钟离,这个一听就很宫斗游戏男主的姓氏。

再就是,两年前,旧皇崩逝,十三皇子登基为帝。知道这个是因为当时陈府穿了一个月的白衣,吃了一个月的素菜。

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了,她连如今的年号是什么都不清楚,这些陈光耀不会和她讲,陈府的下人更不会知道了。

张盈盈语气惆怅:“我爹爹希望我能入选,我娘不希望我入选,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年纪尚小还很天真的小姑娘只考虑到了父母的心情。

就像落蘅小时候不知道该选清华还是北大一样,完全没考虑过实际的情况。

落蘅想了半天,只问了她一句:“那你呢,想入选吗?”

张盈盈撑着下巴:“不知道。我只是好奇,皇宫长什么样子。”

从和张盈盈熟稔后,县令夫人总邀请落蘅到张府做客,落蘅借此机会,表示自己刚嫁人也不会管理后宅,跟着县令夫人学了不少管家的本事。

这些东西都是落蘅以前没有接触过的,不学不知道,原来这管家里头的弯弯绕绕多着呢。

县令夫人还拉着她笑:“这才哪到哪,我娘家的堂姐嫁到京城里的大户人家,人家后宅里的事更多呢。那宫里的皇后娘娘更是女子中一等一的厉害人物,得管着整个后宫呢!”

落蘅深觉有理,并诚心佩服宫里的皇后娘娘。

她并不知,这会宫里压根就没有皇后。

半年的时间匆匆而过,这天,落蘅从张府回来,发现陈光耀正在房里踱步,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难办的事。直到吃完晚饭,他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等要熄灯睡觉了,他终于忍不住了。

“落蘅,李氏快要临盆了,她来信说,想让你回去……”

落蘅剪断灯芯的动作一顿,放下小剪刀,回神静静地看着陈光耀。

“少爷想让奴婢回去吗?”她很久没喊过他少爷,也很久没有自称为奴婢了。

陈光耀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李氏第一次生孩子,……我不太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三周目就是给沈落蘅练级的啦。

《沈落蘅进步日记》:

1,永远不要被男人充满爱意的眼神欺骗。

2,永远不要被周围的环境欺骗,你以为的桃花源可能只是被人为包装的假象,一旦有外人进入,桃花源轻易崩塌。

3,三人行,必有我师(出自《论语》),不要错过任何技能的学习,也许关键时刻就能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