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梅和春桃省亲回来了。
念念醒来时,冬梅早已经备好一切候在床前,今日的衣裳头饰也都搭好,整齐放在了一边。
念念打着呵欠乖巧坐起,双目半阖不阖,见到冬梅在侧,轻轻招呼:“你回来了。”
念念睡姿好,清晨起来时也工工整整的,冬梅帮她整理衣裳,突然就捂嘴笑了笑。
念念不解,对着一向稳重的冬梅投去个疑惑的眼神。
冬梅以袖掩唇,眼睛很有光彩,把念念引到梳妆台,边替她理顺头发,边道:“昨儿个回来的时候不早,还是被二小姐抓着,说了半宿的话。”
“你们倒是让着她”,念念能猜出小丫头苦兮兮倒苦水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又有点好奇,顿了顿问:“她都跟你们说什么了?”
铜镜里是人姣好的面容,未经梳妆也颇为惹眼,冬梅端详着自家小姐,觉得实在是好看:“也没说什么,还是老一套,不过这次倒是加了点新的。”
老一套就是寇二小姐近日又跟谁犯口角了,又被罚抄什么书了,又吃到什么好吃的了。小丫头年岁小,满腔子天真,有时念念忙起来顾不得她,小丫头就爱跟冬梅春桃念叨最近的事儿。
冬梅听了,回来会捡些有趣有用的再掐空讲给念念,以至于小丫头的很多心思,她这个做姐姐的都这这般了解的。上一世为着戚尚坤,她不允许冬梅多跟小丫头来往,怕从她那里听到小丫头对她有任何尖酸刻薄的暗里嘲讽,即使小丫头只是想跟冬梅问问自己的近况,她卑微作祟的自尊也单方面把这些关心、思念,果决而冰冷地切断了。
“什么新的?”念念问。
冬梅又开始忍不住地笑,念念破天荒地被她的笑容感染,偷偷抿起唇,拍了拍她挽髻的手,示意快说。
冬梅倾身,伏在她耳侧:“二小姐说,新来的小六惯会讨人喜欢,让我仔细着别被他抢了丫鬟总管的位置。”
丫鬟总管还是小丫头封的。早年冬梅和春桃刚来时,总被府里的老人欺负,后来被选到两位小姐身边,小丫头喜欢也心疼她俩,直接逾矩封了俩人做丫鬟总管和从总管。
老嬷嬷眼红,告到大小姐这,念念听了心烦,干脆直接提了春桃也做总管。那时寇爹刚升官,内院没有夫人女眷掌事,乱的像锅粥,老嬷嬷们仗着自己年岁大,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搅得下人之间不得安生。
念念年岁也不大,每日里除了功课、照顾小丫头,又多了管理家宅内院的活计,日日晚睡早起,但好在冬梅和春桃确实过人,一入西院就配合着念念平了大部分府里事务。
十数载的陪伴,使得念念对冬梅极为信任,甚至上一世离府时,她也一直带着冬梅,直到渊如死亡,冬梅才彻底心灰意冷了似的,匆匆找个人嫁了,直至她死再没相见。
这一世她重生时,正好赶上冬梅和春桃不在府里,她第一眼没见到冬梅,便也没觉得自己有多思念她,可今儿一早冬梅突然出现,念念才猛然发觉,如今的这些小日子,是她上一世辗转梦魇里的最最不可求的。
就像清儿的那些苦水小话,和常伴她身边的渊如。
冬梅见自家小姐不仅没安慰她,还坐在那里直发愣,更想乐了:“完了完了,我冬梅大总管真的失宠了,看来以后我们都得喊一声小六哥了。”
“胡闹”,念念对着铜镜里的冬梅点了点,“小六不一样的。”
冬梅捻了只翠钗给她看:“能看出来小六和我们不一样,他看起来不是能屈居人下的人。”
这翠钗头状若水滴,上面嵌了一点极细的金边,又素又好看,是念念平日里最喜欢的样式,但这次她抬眼看了,却缓缓摇了摇头。
“要那只白玉簪吧,再帮我挑个华胜搭上”,念念玉指指向妆匣最底层,那里几乎是她从未佩戴过的头饰,“怎么看出来的?”
“长相、气度、修养、礼节”,冬梅手巧,说话间一个精致的发髻就盘了出来,“二小姐说,小六是卖身葬父进来的,我看着不像。”
“怎么不像?”
看来她的渊如演戏还差点火候,连冬梅都看出来他搞的那一套很是虚假了,念念想着。
“他那小房间布置的可是精巧,我清早来时路过,心思顺道把他也喊起来干活,可离那房间还有足足几步的时候,突然踢到一个石子,再抬头时,人家小六都在窗边盯我半天了。”
“你是说…”念念指节轻点妆台面,“他发现你去了?”
“我觉得不止”,冬梅挑了几个华胜一一摆好,左比量右瞧,最后选了个白玉点翠的。
“我走的时候,一直没发现那儿竟然有块石子……我在西院呆的年份不短了,很多路闭着眼走都没问题,可今天就偏偏在小六的房门口,踢到了一块我之前从未见过的石子。”冬梅道。
“所以你觉得小六有问题?”想着冬梅的描述,念念微微凝眉。
冬梅是极稳重的,有些话她没有证据时是不会乱说的,看来今早所遇确实让冬梅产生了不小的狐疑。
冬梅给念念梳理好,将妆台一一拾净:“我是怕他来小姐身边,是别有用心。”
念念摇摇头,安抚道:“我自有数,这些话别再同旁的说了。”
冬梅应了声是,又想到什么,低低问:“那二小姐那面?”
“同平日一样”,念念思忖了少顷,“小六那面万不要太拘着他,要做什么的话,你们行方便就行了。”
冬梅点头,将外衫给念念理好:“小姐真该早穿点带颜色的衣裳,如今看来,甚是好看。”
“好看就不算晚,等哪日不好看了你再同我说”,念念嫣然,“小六也说好看来着。”
前半句,冬梅被自家小姐孩子气的行为惹的心窝儿都软了,后半句,勾的她一下子又想起二小姐还同她鬼祟的那些话,冬梅突然就觉得……也并非是没有可能。
深深的职位危机从冬梅心间油然而生,一向干练伶俐、备受念念信任的丫鬟总管一时顿口,有些干巴道:“小姐…我还是挺想一直当丫鬟总管的……”
念念:“……你永远是。”
冬梅如蒙大赦,开心引着念念往外去,边走才边想起来早上刘伯交代她的:“哦对了小姐,前厅有个姓戚的送来了拜帖。”
冬梅自己也纳闷,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这个姓氏的瞬间,她心中就无名火起,憋了一早上,才卡着出门的点把姓戚的三个字脱出了口。
“……”念念沉默了下,只觉得冬梅似有些反常的敌意。
但她早算到了今日里戚尚坤就会来,倒也是不慌,稳稳走着,随口道:“让清儿也来前厅玩会儿罢。”
冬梅想了想:“二小姐好像一早就要去来着,被小六给拦回去了,说让她收拾一下再见宾客。”
念念一怔:“怎么还有小六的事?你不是早上路过的时候才看见他在房里吗?”
“是啊,早上来喊小姐起床的时候,他就在房里啊。”冬梅想也不想,答道。
念念脚步霍然停住,她微微僵头,缓缓打量了一下自己收拾了得小半个时辰的装束。
她心里还徒有一线希望,诚恳道:“所以,小六陪清儿回去收拾去了,对吗?”
冬梅笑着摇摇头:“怎么可能,小六毕竟是男丁,他让春桃带着二小姐回去之后,好像就自己去前厅了吧……”
“哎…小姐”,冬梅急急喊道:“小姐你怎么突然走这么快了!”
她,江南第一才女寇念念,慌了。
他,阴鸷狠毒的广平王,未来不久的冷峭无情的反王秦肃,酸了。
昨日冬梅和春桃就回来了的事,他是知道的,一想到隔日就不能是自己随时待在念念身边,秦渊如心情就洼的不行。
一宿睡得也不踏实,梦里一会儿是念念嫌恶厌弃他,一会儿是戚尚坤那张令人作呕的脸,还有昨天被提到了的寇爹,在秦渊如梦里也变成了人面虎身的怪物模样。
寇爹化虎,叼着他的念念,生生嘶吼着问他拿什么许给念念平顺无灾的一生,他有满腔爱意但百口莫辩,眼睁睁看着寇爹虎把念念叼给了戚尚坤。
寇爹虎猖狂大笑,直说这才是他的好女婿。
秦渊如梦惊而醒的时候,贴身的亵衣全部湿透,他冷汗淋漓地爬起来,活像是从栽满张牙鬼手的沼泽泥坑里脱出来。
他急急喘着气,半晌才站起来,趁没人时,去院子里拿冷水把自己浇了个遍。
也就是他把衣服都洗好了拿出去晾的功夫,偷听到刘伯跟冬梅春桃说,戚尚坤来了。
秦渊如切齿,扒窗根怒视窃窃私语三人——都是念念的下人,凭什么消息不跟他小六共享!
秦渊如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也可能是睡眠严重不足影响了脑子,他哄走了小丫头和春桃,又目送着冬梅进了念念的厢房,背着刘伯,自己一个人偷偷摸去了前厅。
前厅分列着两排座椅,戚尚坤自觉坐到了左侧第一个,沈东流立于他后,一双眼前瞧后瞥。
秦渊如想,戚狗贼可真是一如既往地不要脸,这么快就妄想登堂入室——他走进去,戚尚坤一眼就看见了他。
戚将军自然是认识广平王,他紧紧皱眉,猛然站起:“秦肃?你怎么在这?!”
花灯那晚,戚尚坤心不在人,始终没发现跟着那跋扈又天真的姑娘的,是这朝中最重磅的一枚引信。
秦渊如紧紧盯着他,眼中似有蛇蝎毒信,他面容阴森冷厉,仇恨山高,他不动声色地摸着腰间藏起的冷铁匕首,步步逼近。
“我?我秦——”
“小六!”念念疾步而入,正看见俩人对峙场面,她极怕秦渊如吃亏,不顾礼节,高声喊道,“戚尚坤,你胆敢欺负他!”
念念几乎是冲过来的,她把秦渊如牢牢护在身后,一双美目满是冰冷杀意:“我看你们谁敢动他!”
早发现秦渊如藏了匕首的戚尚坤有点委屈,他面向跟他一起瞠目的沈东流,俩人一起结舌。
沈东流干巴巴地替自家将军解释:“不是,我们没有…是他说自己是秦…”
念念转向秦渊如,满目担忧:“你刚才想说什么,别怕,有我在。”
“……”秦渊如小心翼翼地攥了攥念念衣角,见她没有拒绝,这才十分明显地抽搭了一下:“念念,你来了,我刚才想跟他们说我是这的下人,姓秦…”
秦渊如顿了一下:“天道酬勤的秦。”
念念转回身,冷笑道:“他就做个自我介绍,你们就两个人一起欺负他?”
“我们没有……”沈东流出了一脑子汗。
戚尚坤皱眉,他向前一步,指着秦渊如道:“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就敢留他?他是秦……”
“戚哒,你来啦!”寇清清推门而入,正看见四人对峙,她左看看右瞧瞧,突然道:“你们认识?哎,六哥哥你怎么啦?”
小丫头狐疑地看向戚尚坤:“你欺负我六哥哥?”
戚尚坤:“……”
秦渊如默默地十分委屈的点了点头。
戚尚坤:“我闭嘴,行吗?”
作者有话要说:戚尚坤:鱼哭了,海知道,我哭了,谁知道?
沈东流:将军,我知道。
小秦:我没哭,念念以为我哭了,还保护我,这种心情谁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