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穆老太太

“干啥呢,叫魂呢?!”

一句不耐烦的反问从身后传了过来,姚跃吓了一跳,回身才发现一个穿着灰衣服的老太太正提着一个柳条篮子站在门口。

她个头比历婶子还高,目测有一米七往上,腰板笔挺,看人狠叨叨的,略带花白的头发编成辫子在脑后用一根筷子别着,嗓子很清亮,如果光听声音还以为是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可看面相,却灰扑扑的,一脸老相,像是六十多。

这人看着一点儿也不亲切,凶巴巴的。

她篮子里装的应该是好吃的,隔着白色的笼布都能闻到一股子带着油性的香味儿。

是饺子,而且是韭菜馅儿的。

姚跃抽动鼻子的动作让老太太挑了挑眉毛,她提着篮子往里走:“你们是来干啥的?”

没等人答话,扫了一眼柳清许,撇了撇嘴角,“呦,噶么清秀的小哥也能给打得满脸花,咋地,惹上烂桃花了?”

“你们这老的老,小的小,也跟人打架,男人可真是祸害人。”

老太太嘴巴真毒,一句话把人得罪光了。

姚跃挺想解释两句,可还没等她张口,老太太掀起门帘进了堂屋,顺口喊他们:“进来吧,站在外头还等着我请啊!”

这老太太说话可真难听,姚跃憋着气跟着历婶子迈过了门槛,进了堂屋。

出乎意料,堂屋里头非常宽敞,有两间是直接打通的,家具很少,正对门放着一张八仙桌,靠南的窗下摆着一张竹床,其他的就别无他物了。

姚跃还在打量,穆老太太便端出个白色搪瓷盘,上面放着几瓶药水。

她半点没有招呼客人坐坐的意思,直接了当地道: “没有酒精了,给你擦点红药水吧,伤口不太严重,夏天自己小心点别扣挠,不会留疤的。”

把血清理干净了,柳清许的伤口在额角,蹭在水泥台上挺大的一块,红药水涂上,跟脑袋上顶着个红鸡蛋似的。

柳婶子的伤口也涂了一层红药水,老太太动作特别麻利,上手就来。

“行了,你,脱裤子!”

姚跃张大嘴,实在不想脱:“隔着裤子摸不出来么?”

“行了,你才多大个小屁孩,还知道害羞呢,以前穷的时候,跟你这么大的孩子,光着屁股满街跑的有的是,都是女的,羞什么!”

柳清许不好意思的咳嗽一声,自己起身出了屋门。

姚跃无可奈何,还想磨蹭,那穆老太太就一把给她把裤子扯下去了。

“你这骨头倒是没事,要是我们这些老菜帮子摔这么一下,那可要老命了,你们这些小猴崽子身子轻,骨头软,疼个十天半个月就好了。”

穆老太太的口气漫不经心,在她看来这点小伤算个屁,还值得来看大夫?

“十天半个月?”

很明显,姚跃的标准和穆老太太相差十万八千里,“那就没有什么红花油、白花油能擦点揉揉,好得快一点吗?”

该冷敷或者热敷,起码处理一下啊,怎么这老太太好像是让她自生自灭的意思?

“哎,小丫头片子还知道红花油,行,想好得快,什么油是没有了,我这儿又不是药房,有点我自己泡的药酒,要是不怕痛,我给你把淤青揉散了也行。”

长痛不如短痛,姚跃觉得自己很坚强,能忍。

她自己点了头,穆老太太示意她趴在竹床上,然后上手就揉。

“啊——”

“痛死了,轻点!轻点啊!啊——”

“哎呦,你个小丫头片子叫啥叫,别人还以为我这儿杀猪呢!”穆老太太的手跟铁钳一样,一边按住她,另外一只手跟粗糙的老树皮一样在她尾巴骨上头打圈按揉。

跟揉面一样。

姚跃立马就后悔了,她喊着不揉了,还想蹦跶起来逃跑,可惜,她的那点儿力气在穆老太的眼里跟小鸡仔儿差不离,一只手就把她压得不能翻身,硬是揉完了才放开。

药酒的热辣劲儿全被揉进皮肤里了,她自己没看见,可据历婶子和柳婶子说,淤青都揉散了,瘀血浮出来,过几天慢慢消散了就没事了。

姚跃一瘸一拐地走着,两条腿跟劈叉似的。

她现在特别怀疑这穆老太是不是无证行医,怎么下手这么狠。

这老太太不光下手狠,要价也不便宜,柳婶子和柳清许加起来收了两毛,一人一毛,可她一个人就收了五毛钱!

幸好有朱家赔的钱,要不然,她还得跟人家历婶子借钱。

“这穆老太太是大夫么?”

“那倒不是。不过,穆老太正骨的本事那可真的厉害,比正经的跌打大夫都能耐。她呀,也是个苦命人。打小就被卖到戏班子里头,以前这戏班子那可是个顶顶苦的去处,孩子从小儿就被师傅跟训猴子一样训,打骂更是家常便饭,女孩子比男娃还苦,长得好看的,就养着唱戏,被人看中的,十几岁就被卖了当小老婆,长得不好看的,在戏班子就得多干杂活,还得学武戏。听说穆老太长得不出挑,小的时候练翻跟斗——”

柳婶子难得开了话匣子,说得有点颠三倒四,但是很详细。这些事别说柳清许和姚跃了,连历婶子都不知道,大家都竖起耳朵听八卦。

“你们小孩子没见过旧社会的戏班子,那戏不是一场一场的么,换场的时候,戏子下去换衣裳啊,台上还得换摆设什么的,那台子也不能空着不是,就把那些小学徒弄出来翻跟头,打扮得猴子一样,那敲鼓的不停,翻跟斗也不能停,要是有人打赏,哎呦喂,就是拼了命也得翻!”

姚跃虽然没看过唱戏,但大概也能理解,那不就是跟直播打赏跳舞一样么,打赏不停,喘着大气也得跳。

只是直播那是为自己赚钱,偷点懒,动作幅度小点,大家一笑也就过去了。

恐怕戏班子就没那么容易说话。

“那要是累了翻不了——”

“喝!班主能打死你!打还不算,往后练功都得加倍!”柳婶子显然是见过戏班子的,她瞪大眼:“你们这些孩子,跟以前比,那是蜜罐里头长大的!以前我年轻的时候可见过,才几岁的小孩子,大日头底下跪着领教训,那戒尺把手臂、小腿肚子都抽烂了!”

“不打脸,那还挺人道的。”柳清许显然也没听他妈提过这些事。

“狗屁!要是伤了脸,怎么卖钱?伤了手就没法干活了!所以才打衣服下面的地方!”柳婶子觉得这些孩子就是太年轻,把人想得太好了:“还有用锥子扎的,用绳子吊着腿练功的……反正,我们这样贫寒人家的孩子都吃不了那种大苦头。”

“穆老太太就是练武生的,她长得高,又硬朗,男装扮相好看,以前听说还小红过呢,不过她性子倔,刻薄,不会讨好人,小日本鬼子占领京城的时候,她差点就被人砍了!听说还给人当过丫鬟,幸亏新中国成立才救了她,也算是命大。她的跌打手艺就是自己伤多了练出来的,药酒啊什么的也是戏班子传下来的配方,附近的人有个什么磕磕碰碰都爱来找她,近便,而且好使。”

一路上说着八卦,姚跃的痛苦劲儿就忘了大半,等到了槐树胡同,她感觉身上已经轻快了不少,走路起码不那么酸疼了。

还没进门,姚飞从门口跨着大步冲了出来:“妹!听说你被欺负了,受伤了?”

姚飞一身的灰泥,手上带着菜腥味儿,姚跃正疑惑,柳清许先开口问道:“姚飞,你这是去菜站了?”

去菜站干嘛?买菜么?

姚跃已经一下午没看见姚飞了,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十八九岁的大男生,好不容易请了一天假,说不定去和朋友玩了,也有可能去找心仪的女孩子,自己年轻那会儿特别喜欢假期出去和朋友聚会溜达“见世面”,想必姚飞也是如此。

她刚这么想了一回,历婶子的说法立刻让她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小姚啊,你这是去菜站打零工了?”历婶子拉过姚飞,摘掉了他头上的菜梗,“好不容易休息一天,还跑去菜站干活,搬菜扛菜辛苦吧,你还年轻,不能不顾惜身体地猛干,以后老了就知道厉害了。”

历婶子是个心思通透的人,她心里很清楚,姚飞这么玩命干活还不是因为要养妹妹,再加上姚家老家那头还时不时要补贴,这么个十来岁的孩子顶门立户不容易。

姚飞点了点头,没提干活的事儿,直勾勾地打量姚跃:“受伤了?严重不?”

姚跃此刻还在震惊中:姚飞下午是去打工了,没出去玩?

闻言回神,连忙摇头:“没啥事,就摔了个屁股蹲,柳家大哥给我垫了底,他伤的厉害些。”

姚飞伸手拍了拍柳清许的肩膀:“谢了,清许,今天多亏了你和柳婶子,要不然我妹可就吃大亏了,还有历婶子,劳您主持公道,还带我妹去看大夫,真是——”

他笨嘴拙舌,实在不知道说啥好,弯腰给历婶子和柳婶子鞠了一躬。

两个婶子连忙扶起他,都觉得这孩子是实心眼,嘴巴没那么巧,可知道感激,是个好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收藏一下呗,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