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负七块八毛五

一大早,天刚亮,姚飞就醒了。

看看天色,估摸着也就刚过五点,他心里有事,实在睡不着了,干脆起来。

收拾好自己的床铺,听了听隔壁的动静,没声响,妹妹应该还没醒。

他进出特意放轻了手脚,没洗漱,先处理墙角的玻璃,他蹲下把块头大的一一挑出来,先放在窗台上,等之后再看看能不能嵌在窗格上用。

四合院的窗子还是老式的木格子花窗,只要玻璃不是太碎,就能派上用场。

小块的玻璃渣也不能就这么放着,得找张旧报纸多包几层,送到回收站看看收不收。

唉,玻璃可是金贵物,门上那么大的,起码要两块钱。

两块钱啊,他整整三天的工资,拿出来都够两个人去国营饭店吃一顿肉饺子了!

就被他亲妈这么随便一脚,没了。

门也坏了,幸好只是合页上的螺丝脱落,借个螺丝刀重新打孔装上就行。

就是这玻璃,暂时没钱换,得下个月发了工资再说,还得托人寻摸工业票,不好找啊!幸好现在是夏天,要是冬天,能冻死人。

姚飞一边在心里暗自可惜,一边小心翼翼地收拾,正蹲在墙角忙着,忽然听到有人叫他。

“姚飞——你怎么就这么赤手弄啊?”

一双雪白的线织手套递到了眼前,女孩的嗓音脆生生的:“给!”

他抬头一看,一个十七八的美丽少女正举着手套笑吟吟地看着他。

她扎了两个俏丽的麻花辫,笑脸上两个大酒窝,白皙的肌肤看着比手套的线还晃眼。

是二进院苗编辑家的独生女苗唯华。

姚飞连忙低下了头,从耳后到脖颈都慢慢涨红,瓮声翁气地拒绝:“不用。”

他以前很少跟女孩子打交道,有些不好意思,直愣愣拒绝之后又怕人家误会,连忙找补了一句:“都快干完了,新手□□脏了,可惜了的。”

苗唯华噗嗤一笑,觉得这青年木愣愣的,“真是,人值钱还是手套值钱,傻不傻啊!”

“我家不缺这个,你就拿着吧!”

手套往他怀里一扔,辫子一甩,人哼着歌走了,根本不理会姚飞的挽留。

早上,姚飞身上就穿了一件跨栏背心,砖红色,也有人管它叫老头汗衫,现在男性不分老少都穿同一款。

他胳膊露着,手上又是泥巴又是玻璃的,就不好跟人家女孩子拉扯,一愣神,人已经不见踪影,只留下一阵香风和一双崭新的手套。

“收拾玻璃,拿手套顶什么事儿啊?”

姚飞还愣着没回神,就听见有人跳出来取笑,回头一看,原来是朱大江。

朱家就住在姚家隔壁,只是隔着一段连廊,真正算起来,朱家是二进院,而姚家就是一进院。

朱大江比姚飞大一两岁,也工作了,是理发员,他跟朱家其他人五大三粗的风格不一样,天天把自己收拾得溜光水滑的,身量不高但体格瘦,看起来还有三分斯文。

他握着毛巾,站在他家门口的房檐下,应该是要出门洗漱,不知道刚才在门帘后偷摸看了多久,不光偷看,他还张口笑话。

姚飞心下不乐,只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朱大江却一反常态,表现颇为热情,把毛巾往肩头一搭,提着自家的笤帚和箕斗就过来了。

“这些玻璃沫子还是得用笤帚扫干净,要不然那些熊孩子光着脚扑腾,得扎成筛子。”

他动作不快,但洒扫很细致,等他收拾好,一点玻璃渣都看不见了。

“姚飞,这些泥巴不能随便倒,你拿着箕斗出去挖个坑埋了吧,免得扎着人。”

姚飞觉得其实倒厕所就行,只是朱大江把铲子都递过来了,他实在不好拒绝,只得提着这套东西出了门。

槐树下玩耍的人多,总有皮孩子在这边趴地上打玻璃珠,不适合埋,他干脆出了胡同,找了一处路边的野草地,挖了坑把这些垃圾埋了。

刚把土掩好,在上头跺了几脚,肩头就被人拍了一记。

吓了他一跳,回头就看见金胖子冲着他呲着大牙傻乐。

金胖子不住这个大院,而是在隔壁,两人打小光屁股的时候就认识了,从小学就是同学,正儿八经的发小。

不过,胖子家的条件可比姚家好多了,要不然也不能养出这个年代少见的圆润身材。

“一大早,你这出来埋啥呢?”

金胖子也穿了一件汗衫,在身上紧绷绷的,跟姚飞的宽松款看着都不像同一种衣服。

姚飞不好说自家的是非,含糊了几句,金胖子咋舌,他其实昨天早听说了,闹腾的挺厉害,不过还真不知道竟然连玻璃都砸了。

可真是——败家娘们儿。

“你妹妹真的要跟着你?”

金胖子有些好奇,昨天这边院子的热闹他们那边大院都传遍了,反正吧,这姚家的女人从老到小没有一个善茬,真不知道怎么姚飞就这么老实。

看看,姚飞身上这破汗衫,明显是洗的次数多了,薄了,布料稀拉拉的,不光有些褪色,还分布着大大小小的窟窿。

腰上的皮带分了层,尾巴处呼哒着,一副命不久矣的德行。

看看,看看这打扮,还有这瘦的露骨的模样,跟个乞丐似的,哪像一个上班端铁饭碗的工人?

昨天还跟自己借了十块钱吃饭呢,就这样自己都吃不饱,还想弄个小的来?

“嗯,她自己想回来。”姚飞不知道胖子的想法,说得很直接。

“她想不行啊,兄弟!”金胖子伸手勾住姚飞的脖子,苦口婆心地劝他:“小孩子不知道轻重,这不是小事儿。她一个七八岁的小孩,还是个丫头,你一个单身汉会照顾孩子吗?”

“再说,人不是光喝西北风就能长大的,得吃、得穿、得上学,谁养啊?”

“你养?你靠啥养?兄弟诶,靠你这一身的窟窿?”

金胖子贱嗖嗖地扯了一把姚飞身上的汗衫,指头略微这么一用力,刺啦——

洞洞装一下变成了——乞丐装!

一头的肩膀挂着,另外一边的却耷拉下来,汗衫变成了前卫的单肩装。

金胖子看着一脸冷峻的姚飞,连忙举手投降:“我的错,我的错,我赔!待会就给你一件新的!我家有现成的,顺路就给你拿一件!”

姚飞看着这么呼哒着不像话,干脆一把把衣服脱了,打着赤膊。

金胖子再次凑过来,低声问:“兄弟,不是我多嘴,你身上还有多少钱?”

“七块八毛五分,”姚飞看都没看口袋,直接报了个数。

“欠你的债。”

“啥?”金胖子张大了嘴,这个月可是刚过月中呢!

“咱们这个月刚发的工资呢?”

“老家那边我奶病了,寄了十块,剩下的还了之前的欠债,买了口粮,没了。”

“算了,算了,你这是过得啥日子哦。我简直都看不下去了,我请你们兄妹吃早饭吧,算是认识认识咱妹妹。”

金胖子摇摇头,打定主意以后多劝劝。

“走,买点焦圈豆汁去,咱们四九城的人儿,就得意这一口。”

姚飞先回家送了一趟朱家的箕斗和铲子,朱大江已经不见人,连带自己放在房檐窗台上的那副新手套也不见了。

姚飞本想去朱家问问,结果却被朱家婶子劈头盖脸抢白了一顿。

话里话外怪姚飞偷着用她家的东西了,连珠炮一样地数落,姚飞想插话解释都逮不着机会。

好不容易找个空说清楚是朱大江主动借的,朱家婶子才鸣金收兵。

至于说误会了给他道歉?想屁吃呢。

这样的人,哪还敢问她大儿子的行踪,姚飞不怕动手,但着实打怵泼妇,赶紧溜了。

算了,手套的事儿等下回看见朱大江再问吧。

时间还早,早餐店排队的人不多,顺利买了焦圈回来还带了辣咸菜。

进门的时候遇上蒲家侄子,他们叔侄两个光棍就住在大门左侧。

小蒲站在照壁跟前,斜着肩膀,探头看了看金胖子手里的小笸箩,“呦,豆汁焦圈,好生活啊!”

阴阳怪气一句,他伸手就往笸箩里头拿焦圈。

金胖子连忙一夺,避开了这人的臭手,没好气地骂:“你这人,怎么伸手就拿,你配吃焦圈吗你就拿?”

小蒲也不生气,嬉皮笑脸从他家门里一摸,“看看,这是什么,我配不配吃啊?”

居然是昨天姚跃砸人的凉鞋,竟然被他捡走了!

姚飞一把将凉鞋夺了过来,他身手利落,小蒲根本没反应过来,鞋子已经不在他手上了。

小蒲的脸色呱嗒落了下来,阴冷地盯着姚飞和胖子,还没等发作,姚飞捡了两个焦圈递过来。

“蒲哥,昨天我妹妹跟我妈闹腾连累了你,别跟她计较,我替她赔个不是,喏,请你和蒲大叔吃个焦圈,昨天的事儿别放心上。”

小蒲见了焦圈立刻换了笑脸,飞快地接了过去,直接就塞了一个进嘴,含含糊糊地讲:“不错,算你小子懂事儿。”

看他那样子,估计另外一个焦圈也得进他自己肚皮。

回来姚跃还没醒,姚飞在窗户外喊了两句,等把姚跃叫醒了,才放下早饭去洗漱。

金胖子在旁边嘀嘀咕咕:“干啥给姓蒲的脸,妹子砸就砸了,还怕他们咋的?”

蒲家这一对儿老小光棍儿在他们槐树胡同算是臭大街的人物,人品不好,不过一般人也不愿得罪他们,金胖子是不怕的,他家人多势众,只有蒲家怕他家的。

姚飞一把推开他:“别胡说,可别教坏我妹妹,咱们俩大男人无所谓,可姚跃才多大,要是让人阴一把,吃亏了后悔都来不及。我奶从小跟我说,口头上吃点亏不算什么,招小人记恨才麻烦。”

金胖子“哈”了一声,一点儿也不理解好友的杞人忧天。

“就咱妹妹,我看,恐怕不是个会吃亏的。”

作者有话要说:大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