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三步,向左,再后退,再向右十步。
洛疏竹此刻有些庆幸,当年在洛留影的“逼迫”之下,读完了那一本关于阵法的古籍。
天界与人界的阵法虽不尽相同,但到底也算得上大同小异。
应该还出得去。
洛疏竹绕开猛地冒出地面的木刺,一脚踏在地上,带着历拂衣朝左边冲去。
身上依靠的重量越来越沉,洛疏竹一把挥倒屋内的案台,踩在圆滚滚的香炉上,借力破窗而出。
“哐啷”一道声音,铁窗被她一脚踹开,窗户被踹得直接脱落,从归元楼上坠下,掉在地面,砸出一道巨响。
“在那!”子空扯着嗓在吼,在他的身后,是一队全副武装的卫兵,“快拦住他们!”
子空本认为闯入者定会被绞杀在师父的五行阵中,便只叫了卫兵守在楼下,准备等上面尘埃落定,再入楼查看,哪成想,那歹人居然从楼上破窗而出。
他性子本就直接不加掩饰,此时面上早已一片焦急,既是因为担心敌不过洛疏竹二人,也是忧虑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躲不过的惩罚。
今日,祸闯得大了。
洛疏竹带着历拂衣落到地面,好在二人都蒙着面,和那些卫兵正对着撞上,他们也一时分辨不出两人的身份,甚至是性别。
卫兵们成包围状将二人围在中央,子空站在卫兵们的身后,厉声开口:“何人敢擅——”
他铿锵有力的话只说了一半,对面被围在中央的黑衣人已经动了。那人丝毫没有“先礼后兵”的觉悟,银色的剑在夜色里挽出剑花,粗暴地撕开一个口子,让人眼花缭乱。
子空暗道不好,这人应当也修习了术法,寻常卫兵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他回神间,那两人已经飞出去一段距离,他们左右跳跃落在屋顶之上,徒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
“哎呀!”子空猛地一跺脚,再顾不得身后的卫兵,他猛地将拂尘一甩,一个人冲了出去,少年嘹亮的声音格外清晰:“给我站住!”
因为身上还压了一人,洛疏竹的速度不算快,子空和他们的距离在不断缩小。
她不知道历拂衣伤势如何,但却感觉到温热的血,隔着薄薄的夜行衣,缓缓渗透过来。
她分不出精力回头,只低声喊他的名字:“历拂衣?”
“嗯。”身后很快就有了回答,微弱但依旧清楚:“还没死、快走。”
说话间,洛疏竹感觉一阵劲风从脑后切来,她一脚踏在足下的瓦片上,猛地向右,才堪堪躲过。
子空已经闪身到了他么的面前,少年面上浮现着显而易见的愤怒,“还敢跑?”
洛疏竹心底猛地一惊。
他的速度,比想象的还要快。
子空的拂尘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他摆出一个战斗的姿势,咬牙切齿:“等我师父回来,你们死定了。”
这话提醒了他们。
确实,等陆归白赶回来,才是真真正正的死局。
“洛疏竹,”历拂衣低咳了一句,在电光火石间,已然做了决断,他强咽下满嘴的血腥,开口:“你只管往前,这小子交给我。”
“三、二、一,”他低低地数着,然后说:“走!”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洛疏竹没有其他选择,带着历拂衣顺势朝前去。
她没有回头,只用全力往前。
即便背后是密密麻麻的杀意,她强压下回头的本能反应,闷声加速。
罢了,相信他一次,将背后交给他。
“砰——”耳后炸开一声巨响。
历拂衣以掌为刃,直直地对上白色的拂尘。
拂尘在空中散成一朵花,略过他的小臂和胸口,发出沉重的闷响。
历拂衣呕出一口血,将半截拂尘染红。
子空也没讨到多少好处,他被历拂衣强劲的一掌砸开,胸口的肋骨像是要断掉一般,踉跄着后退几大步。
“咳……哎、哎呀!”
屋面倾斜,又是夜间,子空身形不稳,被层层叠叠的瓦片一绊,脚下一空,猛地跌坐在屋顶。
他跌跌撞撞地顺着屋顶往下滑,手忙脚乱地扶住屋脊,才没从房顶摔下去。
等子空再一次稳住身形,夜色中已无其他人身影。
他一拳砸在屋脊上,恨恨道:“皇宫重地,我看你们能躲到哪里?”他朝着下放匆忙赶来的卫兵喊:“搜!快搜!”
夜色浓稠,洛疏竹两人并不熟悉地形,在皇宫中慌忙逃着,时不时便走入了死路。子空被彻底激怒,他带着卫兵一刻不停地紧跟着他们,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月光时不时躲入云彩,洛疏竹在慌乱中,和历拂衣躲到了一处不知名的院子。
院落无人居住,但依旧干净整洁,一看就是有人精心打理过。院落中央放着个半人高的瓷缸,里面荷叶层层叠叠,正热闹地盛开着青色的荷花。
历拂衣勉强站着,把大半的力量都压在了洛疏竹身上。洛疏竹气息不匀,她已经带着他走了很远,实在没多少力气再跑下去。
这样不是办法。
她环视一周,嘴唇轻轻抿了一下,几乎在瞬间,便打定了主意。
只是这个主意,不知道历拂衣愿不愿意照做。
她轻轻晃了晃身后的人,开口:“我跑不动了,我有个办法,”她迅速了清了清嗓子,“你,能不能变小一点。”
历拂衣浑身滚烫,洛疏竹也不知道他是否还清醒,便见他眉头一蹙,但并未开口。
她补充:“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变回青龙,但是,要小一些的。”她伸手摊开,“最好是,能盘在我手心里的那么大。”
其实历拂衣刚才懂她的意思。头晕目眩,他用仅存的理智判断了一下,在心底里确定,这确实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虽然在潜意识里,他并不想这样做。
他们龙族,崇尚威武霸气,要有气吞山河的气势。而缩小,意味着他的力量也跟着“缩小”。所以,历拂衣从没想过,有一天要狼狈到缩小以自保。
他跑神间,感觉胳膊上被人轻轻戳了几下,女子压低声音催促:“他们快来了。”
历拂衣重重地叹气,在这个瞬间,一阵淡淡的青光闪过。
洛疏竹伸手接住他,双手把小龙捧在掌心,足尖一点,悄无声息地翻进了院中的瓷缸。
这瓷缸只能藏下一个姑娘,洛疏竹蜷起身子,又往下坐了坐,让荷花荷叶遮盖她的头顶,才不再动弹。
夜晚的水很凉,把她胸口以下全部浸湿,洛疏竹打了一个寒颤,把掌心的小龙放到了脑袋旁边的荷叶上。
那荷叶还未长大,只有一个瓷盘那么大,他盘在上边,那大小正正好好。他一动不动,紧闭双目,脑袋平贴在荷叶叶片的脉络上,显得有几分乖巧。
夜色下一切都不太清晰,就算是有人看到,大概也会认为,这是一只正在休憩的小青蛇。
这样也好,洛疏竹想,就算是被皇宫的卫兵发现了,两人还能保全一个。
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子空恼怒的声音传来:“人呢?!”
“不、不知道啊,”那人有些委屈,“明明往这边来了。”
“那你还等什么?”只听声音,也能感受到他的气急败坏,“找啊!快去找!”
“哎,好好好。”
兵刃轻撞在瓷缸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洛疏竹咬紧下唇,屏住呼吸,她听见子空又说:“你干什么呢?这是陛下差人从南边运回来的青莲,只此一缸,碰坏了,你十条命都不够赔!”
那人辩解道:“我这不是怕缸中藏人么?”
“藏、藏、藏!动动脑子行不行,两个大活人,藏得进这么小的缸?”
那边瞬间沉默无声。
洛疏竹听见子空对卫兵的差遣,也听见来回跑动的声音,他们以此为中心,不断扩大着搜寻范围。
殊不知,要找的人便在几尺之内。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小半个时辰多了,他们还未曾离去。洛疏竹浑身冰冷,腿脚麻木,但也不敢随意动弹。
反观荷叶上的青龙,自从入了缸,便安静地盘着。
按照历拂衣这种性格来看,这很不对劲。
“走!”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子空终于放弃这一处的搜寻,带人离开了。
周围安静下来。
洛疏竹呼出一口气,搓了搓冰凉的手,那食指轻轻戳了一下小龙,“走了。”
可他没有反应。
洛疏竹愣了一下,捏着那荷叶茎晃了几下。荷叶被晃动,上面的青龙失去稳定,只听见细微的“噗通”一下,他从荷叶滑落,落入水中。
洛疏竹手忙脚乱地去捞他,再也顾不得其他,双手捧着失去意识的小龙,从瓷缸中爬了出来。
她在缸中躲避太久,周身已经麻木,双脚踩在地上,每一步都带着轻微的刺痛。水滴滴答答地从衣摆往下滴,洛疏竹向左右看看,辨认道路。
坚硬的鳞片划过掌心,带来一丝痒意,洛疏竹看着贴在她掌心的他,拧干腰侧挂着的小布袋,轻轻将他放了进去。
现下要抓紧回去,路上还不知道什么情况,总不能一直捧着他。
她打定主意,甩了下发尾沾着的水,朝夜色中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