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打了、别打了!”朝洛疏竹求饶的是一名男子,“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女侠饶命啊!”
因为方才的打斗,他整张脸都微微泛红,此刻半跪在地上,朝洛疏竹开口:“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是我有眼无珠,冲撞了您,高抬贵手啊女侠。”
洛疏竹盯着他浅绿色的眸子,开口问:“你是什么?蛇妖?杀人果腹?”
“啊对,呃……也不能这么说,都、都是为了生存。”他看到对面的女子没有动作,大着胆子动动身体,试图离脖颈处的刀锋远一点,试探道:“女侠,你们这是去哪?”
洛疏竹朝历拂衣的方向看看。
历拂衣拍拍手,站了起来,他身体的刺痛感已然退却,现下恢复如常。他靠着树干问:“你是老大?”
这群“人”修为一个比一个差,唯一的优势便是数量多。
但这也没轮得到历拂衣出手。洛疏竹抢了一把剑,几下便压得那领头之人直不起身子。
于是就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是是是,小的名叫祖山。”从“老大”到“小的”,他倒是没有分毫的不适应,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将“能屈能伸”演绎得淋漓尽致。
祖山实在也是没有办法。
今日他带着一众弟兄们出山,本想着随意绑几个人填饱肚子,哪成想碰到了这两位。
那姑娘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只那一张脸引人注意,她浑身上下沾着东一块、西一块的血迹,活像是从哪个死人堆里跑出来的,看起来很好对付。可是、谁知道她……
她打人真疼。
更别提后边靠着树的那位。祖山一看到他的眼睛,就仿佛遇到了什么天敌,瞬间心生寒意。这种感觉,自他修炼成人之后,便没再有过了。
“祖山?”历拂衣点头,“好,带路。”
“……大侠,去哪啊?”
“去你家。”历拂衣拍拍胳膊上的尘土,看了眼不远处的洛疏竹,开口:“我们休整一下。”
山水之间,密林幽幽。
祖山不敢反抗,他领着两人,绕开溪流与陷阱,进入到一处山寨之中。
山寨很大,但与奢华两个字却没什么干系,断了半截的栅栏被人随意丢在路中央。祖山将其一脚踢开,推开一处院落吱呀作响的大门,开口道:“大侠,你们先休息着,我去准备点吃食。”
他从人群中点了两人,吩咐道:“流火,飞刃,你们俩照看好客人。”然后他逃也似的跑了,速度飞快。
流火是个红衣小姑娘。她看着足足比她高出一头的洛疏竹,推开左侧的屋门,手指搅着有些发白的衣裙,怯生生开口:“这边……请。”
历拂衣头也没回,进了另外右边一间。
洛疏竹点点头,抬腿进入。
“姐姐。”流火打开柜子,露出里面各式各样的衣服,“这些都是新的,你可以随便选。”
洛疏竹的指尖从一件件衣服滑过,这些衣服,有的是粗布,有的是丝绸,它们本不该出现在同一个柜子,此刻却挤挤挨挨地堆在一起,她问:“从哪弄的?”
“祖老大下山抢的。”流火颇有些底气不足,她偷瞄了几眼洛疏竹的表情,解释道:“真的都是新的,他不许我们穿这些新衣服。”
祖山穿的都是些上等料子,谁知道他对待属下,却如此抠搜。
“知道了,”她点头,无心计较这些,“我想要些热水。”
“什么?哦,好!”
流火的速度很快,室内升腾起一片氤氲。
洛疏竹迅速地将自己打理好,从耳坠里取了些随身携带的灵药服下,又从柜子里随意抽了一条素雅的裙子,推门而出。
她看见了院子中间的飞刃。
一旁的房间门大剌剌地敞着,洛疏竹朝看了看,没看到人影,转头问他:“厉……那个人呢?”
阿刃回答地很迅速,“他出去了。”
“去哪里了?”
“这个我没敢问。”飞刃挠了下脑袋,略过这话题,指了指桌上的食物,语气有些急切:“这位姐姐,你要不然吃一点,一会儿就凉了。”
这是祖山命人端过来的。
其实飞刃很久没见过这么多食物了。这段日子山下的缉妖司查得太严,他们吃不饱、睡不好,做妖做得十分委屈。他眼睛一直往桌上瞟,但碍于屋内“客人”的威名,一动也不敢动。
飞刃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幻想着美食的味道,没留意那面前的“客人”,已经跑了出去。
洛疏竹心中升起不安,一个念头从她的心底钻了出来。
历拂衣没在院中,按照他的性格,也绝不会主动找祖山搭话。那么,此时此刻,最大的一种可能就是——
历拂衣走了。
一个人走了。
两侧的风景迅速变换,洛疏竹凭借着来时的记忆往外找。这里的院落都差不多大小,看起来没什么差别。
她望向门边低矮的院墙,打定主意,攀了上去。
屋顶的瓦片被踩出清微的碰撞声。站在屋顶之上,视野确实好了许多。
洛疏竹抬眼望去,层层叠叠的屋檐中,有一道黑色的身影。他气质不同于常人,仿佛天地间一把开了刃的利剑,即使不回头,她也能瞬间认出是谁。
——原来是真的要走。
恼怒、一种被欺骗的恼怒。
洛疏竹从陌生的院中抽了把不知名的铁剑,加快速度追了上去。
算算时间,她应该还未察觉。
历拂衣掂了下手中的兵刃,有些不太满意,但这山野之间,似乎也找不到更好的替代品了。
他看了看太阳的方向,抬脚向外走。
大门“砰”地一下被关上了,然后那人落锁、转头,一气呵成。
她换了条水蓝色的衣裙,长发用一根簪子束起,与刚才的狼狈样子大相径庭。只是那张脸,没什么表情,像是风暴来临前的平静。
历拂衣自嘲地摇摇头。
早知道便该快点离开的,还是低估了她的速度。
洛疏竹问:“去哪?为什么不等我?”
话既然已经摊开来说,历拂衣也不再隐瞒,“为什么要等你?我、并不信任你。”
他一直想走,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他不需要清白,也不需要原谅。他要去寻剑,去找到腾啸,返回天界,重新将那些人,按到尘埃里求饶。
洛疏竹心底涌现一个词,过河拆桥。她指甲陷进肉里,“演了这么久,真是难为你了。”
历拂衣听出她话里的讽刺,向前走了几步。
他一向缺乏耐心,抬剑指向前方,“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如果不是那颗药,你现在已经死了。所以,让开。”
他厌恶被束缚的感觉。
束缚,意味着累赘,以及弱小。而弱小,不可原谅。
“是啊。”洛疏竹冷笑,“我也不信任你,所以才有那颗药。”
洛留影的事情太过重要。人心变幻万千,她一向都知道,不能,也不可以,把信任建立在虚无缥缈的言语和情感之上。
现在看来,这是对的。
历拂衣的声音完全冷了下来,“让、开,我暂时不杀你。”
“历拂衣,你未免太过自信了。”她手腕攥紧剑柄,“纵然你是天之骄子,可我洛疏竹、姓洛,也不是什么草包!你想走,没那么容易。”
“好啊,”历拂衣笑了下,语气沉下来,“那就试试你的剑。”
这是种最直接的打法。
没有灵力,没有心诀和阵法,更没有趁手的兵器,有的只是力气、剑术,和勉强能用的剑。
历拂衣的力气很大。
他一只手握着剑往下劈,一只手还要去捉洛疏竹的手腕。完完全全的蛮力,他极其凶悍地一用劲,向前一推,洛疏竹的后背便砸在了粗糙的柱子上。
“洛姑娘,是你太自信吧。”
火气从心底里窜上来,她怒极反笑,抬腿冲着他腹部,用力一顶,手里用劲,将历拂衣狠狠推出去一段距离,“总比过河拆桥之辈要好。”
他后退几步,磕到桌沿,堪堪挺住,抬眼中分明有几分怒意,“过河拆桥?你不也是虚情假意。你敢保证找到洛留影,我就会好过?那件事情,他洛留影参与了几分,谁又知道?!”
“你还污蔑我哥哥?”洛疏竹一剑挥了出去,“你是不是早就拿到腾啸剑了,说它被禁锢,只是在骗我?”
“我骗人?”历拂衣心中怒意更盛,“洛姑娘不也没告诉我嫁了人,现在,不会早就偷偷改姓‘穆’了吧!”
历拂衣说到最后,已然压不住火气,抬手扬起剑锋,直指前端。
洛疏竹有一瞬间的愕然,穆朝旭在若海上的话让她心生怨恨,每每回想,都要再恶心一次。
所以她确实没有解释,选择把这段回忆抛之脑后。
可是历拂衣,竟然用这种方式,让她回忆起来。
她咬紧下唇,将动未动,耳边蓦然一道破空声响。洛疏竹偏头躲过,在那个瞬间,便又一阵沉闷的响声。
她朝那个方向看去,只看见历拂衣手中铁剑深深地没入她身后的柱子中,甚至还削掉了她几根头发。
难以想象,若是这剑扎在她身上,会有什么后果。
发丝飘飘幽幽的落到地面,无声无息。她却在这一刻无比平静,“历、拂、衣,你来真的是吧?”
“我……”历拂衣手中动作破天荒地顿了一下,他本意并非如此。可是从小到大,他也从来不知道“解释”二字为何物。于是,他说:“是又如何?”
“好、好。”洛疏竹的声音忽然很轻,“真、好。”
历拂衣终于觉得有点不对,她语气有点太冷淡了。
他下意识低头去看,才发觉得她眸子乌亮,眼眶却红了几分,似乎真的是气极了。而就在这个微愣的瞬间,一大股力气把他贯了出去。
两剑抵在一起。
凉亭里的柱子受了几下重击,支撑不住,倾斜着往旁边倒去,砸到一旁的屋顶,发出巨大的声响。
石桌被削成两块,一块在墙底,一块被历拂衣踹得老远。
电光火石间,大门轰然倒塌,有人的声音响起:“缉妖司办案,抵抗者格杀勿论!”
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从门外跳了进来,他一手拿着弓弩,一手握着黄色的符纸,朝打在一起两个人喊——
“蛇妖,放开那个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