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故人归(七)

解决一条蟒蛇精,对目魁与朱彦来说不算难事。

但若他俩眼下的身份是玉虚宫后代弟子,道行不过数十年,那这事儿就十分诡异了。

故此,为了不让人起疑心,二人只得假扮成蛇妖以掩人耳目。

这变身之术还是向二郎真君讨教来的,虽说还未习得精髓,但变个蛇妖不在话下。

盈蕊醒过来时,发觉自己正身处在一个阴暗的山洞里,她与尚茗都被绑了起来,不远处还有两条大蛇。

望着它们不断吞吐的蛇信子,与隐约可见的尖牙利齿,盈蕊噤若寒蝉,丝毫不敢动弹。

这也太可怕了吧!

所以那两个小道长是已经被吃了么?

“尚茗……”她用胳膊肘去顶尤在昏睡的那人,近乎声若蚊蚋,“尚茗,快醒醒……”

可惜对方睡得很沉,无所反应。

盈蕊低头去瞟腰间挂着的银铃,很细微,很缓慢将其抖到了隐蔽处,而后才敢施法,唯恐那两条蛇妖看出她的意图,一口就将她给吞了。

而目魁与朱彦也是头一回扮蛇,杵在那儿不敢动弹,就怕被对方看出端倪。

目魁侧眸,用传音术道:“老朱啊,你说咱们这样吓唬人家小姑娘,会不会遭雷劈啊?”

对方一看就是个连蓬莱仙岛都没出过几次的小花妖,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总觉得下一秒就能落下泪来。

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委实让人心生内疚啊!

朱彦深有同感,不甚仗义地回应道:“咱俩这叫尽忠职守,要劈,那也得劈元帅啊!”

疾风呈螺旋状在荒芜的大地上席卷而过,砂石漫天。

此刻,某位该遭雷劈的中坛元帅仍在与接踵而来的滑翼鼠对战。

梓菱虽已飞升至九天玄仙之境,但由于主攻防御之术,仍旧不擅长武斗,故此,她对比武斗法一事有极大的兴趣,很想见识见识主战门派玉虚宫的本事。

好在哪吒的剑术也深得太乙真人真传,阴阳剑在他手中的威力比起火尖枪差不上许多。

梓菱看得很专注,目光定定地追随着他的身影。

虽说小道士法力弱了些,但招招凌厉,生猛且迅疾,确实不辱玉虚宫的威名,梓菱想,此人日后若是好生修炼,想必也能成为三界的栋梁之才。

不过她也看得出,对方并未对滑翼鼠下狠手,与对待黑熊精时的一箭毙命判若两人。

梓菱愈发有些看不懂他了,只觉这些炼气士大抵都性子里带着些古怪,就同玉虚宫那些隐居山林的老神仙一般。

这群滑翼鼠虽凶猛但并不愚蠢,瞧着自个儿只有挨打的份,闹够了也就陆陆续续退散了去。

四周归于平静,哪吒擦了把额上的汗,收剑入鞘。

若是搁在平常,他一把三昧真火就能将对方给烧老实了,哪里需要这般费劲。

他在心底沉沉地叹了口气,想着待会儿定要去找阎罗王算账!

哪吒转身往回走,只见梓菱抱怀靠在石壁上,一副轻松惬意的神色。

他自思方才出招时应当是身姿翩若惊鸿,宛若游龙,尽现英武,以至于对方此刻看他的眼神竟是带上了些许赞赏之意。

可他面上仍旧是那副宠辱不惊的神色,仿佛什么也没有觉察到。

反而避开她的视线,只盯着她的鬓发看。

片刻后,他从衣襟内取出了一方白色巾帕,去替她擦拭发间沾染的沙尘,想必是方才躺在地上弄脏的。

男人的神色瞧着十分认真,虽是隔着巾帕,并未被他的手触碰到自己,但梓菱仍旧觉得脊背微微发麻。

她抬手去夺那块帕子,委婉道:“多谢,我自己来就好。”

哪吒垂眸看了她一眼,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

此时,梓菱腰间挂着的银铃晃动了起来,是盈蕊发出的求救信号,她眼神霎时凝住,道:“他们出事了!”

三十六天将是天庭战斗力中的精锐,故此,哪吒属实想不明白,在此刻尚且风平浪静的幽冥地府,有什么是目魁和朱彦解决不了的妖魔鬼怪。

直到他跟着梓菱来到信号发出的山洞外,且瞧见两条蛇妖以极其别扭的姿-势不战而逃时,他明白了。

“……”

那神情里的嫌弃当真溢于言表。

“我去追!”撂下这句话,他一个飞身就窜了老远。

梓菱站在原地歪了歪头,只觉这年轻人的精力啊,就是好!

盈蕊属实被那蟒蛇精给吓坏了,被解救出来后,抱着梓菱就是一顿痛哭:“呜呜呜——,女君,好大的蛇啊,吓死我了。”

“它还吐了半个人出来,啊,你没看到,那都已经不成人样了……”

梓菱拍着她的脊背以作安抚,心下道:你还是别说了,那画面,光想想都觉得有几分恶心。

听盈蕊碎碎念了好半晌后,梓菱本想去找追妖的小道士,不承想,他竟是如此快就回来了,还带着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两位师弟。

梓菱抱臂在怀,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走近,那眼神里含-着满满的探究之意。

对上她的视线,哪吒解释道:“他俩被关在另一个山洞里了,里头还有蛇妖,方才那两条蛇妖正是想去通风报信的。”

“那为何抓了人,却不吃?”这问题,她一直没想明白。

哪吒沉着回应:“他们说的那条巨蟒不在这附近,想必是又去别处觅食了,大抵因为首领没回来,这些小蛇妖不敢轻举妄动吧。”

这说辞听上去还蛮有道理的,梓菱点了点头,又问:“那,小蛇妖呢?”

“斩了两条,”哪吒将手上握着的剑抱至胸-前,“至于另外两条,让它们给溜了。”

地府的天数千年来皆是暗沉沉的,不过根据光影倾斜的角度,还是能看出此刻时辰不早了。

梓菱离开蓬莱已久,不得再耽搁下去了。

而且根据罗盘的指示,这只长右大抵有多动癖好,一直在忘川之左东窜西窜的,梓菱思索片刻,决定去找十殿阎王帮忙。

这一路,哪吒有尝试探问过她的来历与姓名,但都被对方敷衍应对。

但十殿阎王可不是谁都请得动的,梓菱只好略作坦白道:“我等来自蓬莱仙岛,你唤我羲茹即可。”

“哦,”哪吒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姑娘是仙子啊!”

“是啊,”梓菱负手在后,神色坦然,“论年岁,你都可以管我叫老祖宗了。”

这话属实将哪吒给噎到了,好半晌没接上话来。

而目魁与朱彦跟在后头,对了个眼色,不约而同心下道:什么老祖宗,咱们元帅想娶您当媳妇儿的!

鸦雀停飞在枯木枝头,四周沉寂得仿若毫无生机。

远处的巨石后,矗立着一道挺拔肃然的墨色身影,那双眼略带阴鸷,视线落在远处着水蓝色衣裙的女子身上。

良久,直待那一行人彻底失了踪影,他才弯腰拾起落在地上的一片蛇鳞。

哪怕内丹已毁,这蛇鳞的色泽仍旧鲜艳,没有个上千年道行,是养不出这般成色的。

男子将其捏于指-尖摩挲,音色淡漠,辨不清喜怒:“真是可惜了。”

距离众人最近的是阎罗王殿,好在那日真君婚宴,地府派去送贺礼的是秦广王,所以阎罗王并不认识她。

梓菱递上蓬莱仙令,阎罗王接过,查验后,和蔼道:“请仙子放心,待抓到长右,小王定会派人将其送往蓬莱。”

蓬莱仙岛数千年来皆自给自足,同外界没有太多瓜葛,这回算是初次有求于地府,阎罗王自是要给面子的。

况且,在瞧见那位乔装打扮,明显就是隐姓埋名的哪吒三太子时,阎罗王回想起昨日目魁、朱彦二人来此所托,他也顿时心知肚明,看出对方这是在玩一些很新奇的把戏了。

梓菱同阎罗王辞别,正欲打道回府,却发现自己带来的小道士仍旧杵在殿内。

她仰头看他,好奇道:“你们不走么?”

哪吒回应道:“在下有些生死问题,想请教阎罗王。”

梓菱愕了一愕,真真想翻个大大的白眼给他看。

这小道士当真只有一百岁么?

怎的如此一本正经得就像是个老头呢?

不走就不走吧,她懒得再管他了,本就是自己非要跟来的。

梓菱“哦”了一声,果断领着盈蕊和尚茗朝生死门而去。

待几人走远,阎罗王来到哪吒身旁,缓声道:“这位,就是三太子一直在找寻的姑娘吧?”

毕竟是活了两千年的老狐狸,看遍世间生老病死,人情冷暖,才能如此一语中的。

可不该管的事儿,最好还是不要管。

只见哪吒的脸色蓦就阴沉了几分,也未看出他是何时施的法,那一身白衣逐渐染上红色,再一眨眼,平日里那个杀伐果决的三太子又出现在了面前。

他眉眼间凝着的戾气似是浑然天成,令人望而生畏。

阎罗王看着他眼神中的警告之意,倒也不怕,只笑容和善道:“昔日忘川水妖肆虐冥境,是三太子亲临镇压,才保住小王头上这顶官帽,三太子且放心,小王并不是多嘴之人。”

是了,十殿阎王虽为同僚,但彼此也是竞争的关系,其余九殿都将忘川结界碎裂的失责之罪推给阎罗王,若不是他正巧在此,出手相助,那阎罗王定是会被五方鬼帝责罚的。

这五百年来,他多次借公务之便造访地府,但都未在天庭走漏半点风声。

阎罗王这人,他当该放心才是。

很明显,只要是关于月姝的事情,哪吒都无法保持冷静。

他如今换了个全新的身份接触她,从初遇到她重新爱上自己,这期间都不能出丁点儿差错。

他缓了缓紧绷的神经,平稳住心绪。

想起那漫天飞鼠一事,他问道:“本帅想知道,阎罗王你,为何要放出这般多滑翼鼠?”

“啊?”这问题让阎罗王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本还觉得自个儿办事有力,能向这位三太子邀功呢。

“不是,不是那二位兄弟说,”阎罗王指了指杵在殿内喝茶的目魁和朱彦,“要给三太子一展雄风的机会,怎么凶险怎么来么?”

哪吒:“……”

合着是被自己人给坑了。

他盯着里头谈笑风生的俩人,目光如炬,眸色阴沉,像在看两个愣头青。

哪吒不由扪心自问:是否该换两个靠谱点的跟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