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后面前,楚修辰定是不敢有所抗拒的。
姜知妤很是明白这一点,不然自己不久后,也就不会与他定下赐婚的旨意。
她也想亲耳听听,楚修辰该是如何提及自己。
怕是什么情根深重,心仪许久。
殿内腾起袅袅龙涎香的烟气,只叫人更是心宁平缓,薛郁离的指端轻微划过玉面,只听耳边的声音坚定果决。
“臣,从始至终,对端敏公主,并未有任何男女之情。”
若是在原先,姜知妤听闻此话,定是要急着冲到他面前反复质问,如今只是嘴角微微翕动,眸子细微不察地落了下来。
“你我此生,注定无缘。”
此话她曾经亲耳听过,因此得知这个结果也不足为奇,毕竟自己除了身份能与他般配,其他方面实在是平庸无奇。
她又何尝不知,京中子弟对她倾心不已,究竟是何缘故。
一个名声不大好听,行为乖张无礼的女子,若不是身份显赫,那些男子一个个精明得很,不过是图着倚靠女方,顺畅直登青云路的。
偏偏姜知妤先前很是心高气傲,要嫁就要就给世间最好的男子。
薛郁离立即脸色一变,冷笑道:“本宫也明白阿岁素来娇纵无礼,平日你在京中定是要缠着你。其实本宫与皇上想撮合你二人,轻而易举。”
“只是,”薛郁离语气一滞,抬了抬眼,“近来小五总是在打探着许兆元些事,你可要想明白了。”
母后这席话,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姜知妤这才明白了过来。
言外之意便是,让楚修辰好自为之,否则日后公主若是看上了许兆元,嫁于了他,他日后后悔莫及。
怎么可能呢。
世上好儿郎那么多,没有楚修辰,尚是大有人在,但此人绝对不可能是与楚修辰同谋的许兆元。
姜知妤自嘲了一般,母后千算万算,却未曾料到今日所涉及之人,她已失了意。
随后,薛郁离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已柔缓许多,“修辰,你位列一品,收复汝南、长平,手下坐拥数万大军。我朝自六十余年前割据数十座城池惨痛战败后,军事实力再无回转如昔。虽说出了楚烁与景仪两位良将,终究还是夫妻双双在邕州一战中殒命,而如今,你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她斜睨了一眼阶下,话锋一转,“不过……越是战功赫赫,你更是该明白,皇上对你是有所忌惮的。”
“皇后是想说,臣求娶了五公主,以此巩固与皇室的亲缘关系?”楚修辰微微抬眼,眸色沉沉,作揖道,“还是,皇后想让臣私下与薛家多为走动?皇后究竟是为公主好,还是仅仅将公主当作薛家与皇权博弈的棋?”
“放肆!”
羊脂如意从座上摔下台阶,在楚修辰脚边砸成稀碎,也将姜知妤吓了一跳。
楚修辰似乎并未对皇后的暴怒感到意外,只是继续俯身作揖道:“得宠思辱,居安思危。臣如今只盼建功立业,刀剑无眼,臣也不知能否等到自己日薄西山,解甲归田那一日。”
姜知妤顺着前方望去,楚修辰颀长的身影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若不是得知日后他还是会求娶自己,领兵生事,姜知妤此刻怕是早已感动泪下,泣不成声。
能嫁与一位大英雄,是她的企盼。
待到楚修辰被喝令退下,折绵姑姑才不紧不慢地进殿,叫人收拾了地上的碎玉,语重心长道:“娘娘何必如此心急。”
薛郁离缓缓起身,由折绵扶着缓缓走下了台阶,“如何不急?”
姜知妤又在殿中滞留一会,才动身离开。
母后对她婚事的上心程度,远远比自己想象的认真的多。
姜知妤换下服饰依然缄默,直到桑枝唤了几声公主,她才如梦初醒般地抬眸。
“公主,现在是要去皇——”
“不,”姜知妤斩钉截铁,“我要出宫。”
前一世,姜知妤并没有少来将军府。
原先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在曲朔十八年的宫宴上倾心于楚修辰。实则不然,若非宫中娘娘与母后时常在自己耳边叨念着他,耳濡目染,她也辨不得自己究竟是否喜欢。
即便真心心悦过,也不过是他人推波助澜,添油加醋所致。
一年前,姜知妤在府邸亲手栽种下一株桃树苗,并喝令府内众人需得小心将养,不可出一点差错。
待到楚修辰当日回府后,便看着院中多了一株新绿。
以及,一张字条。
——修辰哥哥,我在你院子里载了棵桃树,你要好好照顾哦,桃树两年挂枝,三年结果,日后待这棵树硕果累累,亭亭如盖,咱们还可以吃桃子。阿岁留。
许是昨夜下了些雨,花枝上还挂着些晶莹的雨珠,显得更加娇艳。虽说只栽种了一年,但或许是公主金口玉言,一声喝令,下人也甚是不敢违背,这树倒是长势喜人。
“公主,许久没见这树了,想不到这花骨朵儿结了这么多呀,这一大片开着,真好看。”
半夏在一旁美滋滋道。
桑枝则立即回应,“公主最喜欢花,宫内可比这花团锦簇的多,没必要这么惊讶。”
姜知妤的手轻抚上树干,只觉得越发可笑。
若不是宫中人人都在对她说着楚修辰的好,都在说着二人该是一对佳偶,姜知妤也不会如此涉世未深地便盲目喜欢上一个根本不了解的人。
说起来,她的喜欢,也不是纯粹的。
自然,如今不必像这棵树一样,等待着来日开花结果。
府里的管家钟叔在姜知妤不远处一直恭敬守着,这几年也是看着这个小公主进进出出府邸数次,难伺候的很。
却又不得不面对,随机应变般在一旁等候发话。
“钟叔,这树长的甚好。”姜知妤抬首,望着近在咫尺的一束桃枝,正随着微风轻颤。
“回公主,老奴知道公主对这桃树上心,请了京中数一数二的花匠几个月便来给桃枝打理以及养护,才有了今日的场景。”
钟叔微微上前一步,腰仍然弯得极低,生怕自己又落了一个照顾不周的罪名在身。
上一次来,叶子黄了,罚了他两月的月例,上上次来,叶片上找出一只虫来。明明只是打理时稍有不能顾忌到的事,但姜知妤仍然以惊吓公主的罪名,又是好好小惩了一下府中众人。
这次他准备的面面俱到,就不相信公主还能从此树上,挑出什么过错来。
“挺好的,”姜知妤收回手,转身看向钟叔,“将这棵树砍了,或者直接连根拔了吧。”
钟叔瞪大了眼,身子又止不住向前微微倾了一些,是自己年岁大了,耳力不济了吗?
“公主的话,老奴愚钝,能否再说一次?”
半夏与桑枝也愣在了一旁,一头雾水。
“本公主说,砍了这棵树,”姜知妤脸上仍旧挂着笑,“如今看来实在碍眼的很,就这样子。”
她不愿再与楚修辰有所联系,一丝一毫也不愿了。
栽种一年的树,说砍就砍,的确是吓得一旁的下人忙乱失措,生怕自己所措了一句话,惹得公主不悦。
“公主,将军进宫面圣尚未回府,此时能否等将军回来再行定夺?”钟叔连忙扑通跪下。他着实被吓得不轻,虽是徐徐道来,但面色的惊恐却是掩饰不住的。
“怎么,是将军的话重要,还是本公主的命令要紧啊?”姜知妤抬眸,浓密而细长的眼睫扑朔着,正耐人寻味般看着跪地的钟叔,神情中裹着倨傲。
既然她早已流言四起,那如今也不介意在她跋扈无礼上再添一笔。
“不知,公主所碍眼的,究竟是何?”
声音稍轻,似乎极力在克制自己一般,并未有太多情绪。
姜知妤转身,只见楚修辰与随侍苏铭才回了府,正站在自己身后。
或许因今日进宫,楚修辰今日的月白玉锦袍子倒是极为规整,未有一丝褶皱。就连腰间的佩环也甚是彰显身份。
姜知妤笑意微敛,“修辰哥哥今日是入宫了吗?可真不巧,我来的早了。”
楚修辰不愧是京中第一公子,虽是武将,但面容生得极好,俊美绝伦,一双剑眉下的桃花目格外惹人注意,只需远远瞥上一眼,在脑海中也是难以忘怀的程度。
楚修辰沉默了一阵,“不知公主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我告诉修辰哥哥了啊,我来,砍树的。”
姜知妤装傻充愣这一招数,昔日在父皇母后面前,就没少使。她本就生得目若秋波,面如桃瓣,平日里又巧言善辩,本就天真无邪的小公主因此更衬得自己不谙世事。
虽说自己此番的确来者不善,但姜知妤仍旧想看看,楚修辰会如何处置。
他是否会觉得自己很是奇怪?
想起今日午后楚修辰在殿中的那番言论,说不喜欢自己时是那般的坚定,姜知妤很是想知道,楚将军是否会为了日后自己的筹谋选择隐忍。
就像姜知妤当年在他院中胡闹一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既是公主不喜这桃树,臣叫人移走便好,公主不必大费周章离宫亲登此处。”楚修辰朝着一旁苏铭吩咐,苏铭点头后便抬脚告退。
在庭院中贸然砍树这事本就离谱,更何况是在世人口中的谦谦君子楚修辰府邸上呢。劝,则是他在隐忍。
而这应允?
姜知妤却有些困顿。
一向循规蹈矩的楚大将军,也会如此草率?
“本以为修辰哥哥会阻止阿岁胡闹的,”姜知妤挑了挑眉,“其实阿岁是想着,这树打理实属不易,钟叔等人也是费心费力了,不妨将其移到别处去,就不在此处碍眼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
“得宠思辱,居安思危。”出自《增广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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