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与桑枝似乎并不感到意外,楚修辰能进宫的机会甚少。此时此景,主仆三人不知期盼了多少遍。
两人福身悄然退下。
前一世,两人最后的对峙,正是在大婚的雨夜。此时她胸口不知是隐疾,亦或是当真有些触动,竟又抽痛起来。
虽是重回了成亲的两年前,可彼时的她,对楚修辰的情谊仍是匪浅。
姜知妤抬了抬眼,眼睫微微颤动着,“几月不见修辰哥哥,别来无恙。”
她也不知心底为何会陡然产生这样子古怪的念头,若是此番平息北戎边境战乱中,他以身报国了,该多好。
或许,就没有两年后的事情。
直到楚修辰回应了一句,自己才渐渐拉回思绪,方才觉察自己的臆想过于虚妄。
“今日是公主生辰。只是臣回都不过数日,一时局促准备不周,不知公主可还满意臣所送之物?”楚修辰的姿态依旧如往昔,挺拔英俊,只需站在原地,便是最惹人瞩目的一位。
还记得大婚的雨夜里,他手执雪煞,也是这样子站在自己面前。身处高位,生杀与否,寡淡凉薄,似乎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姜知妤自然知道楚修辰准备了什么。只是如今她仍是害怕,却又不得不稍微佯装得相似一点,变了脸色,展着笑颜道:“修辰哥哥送的,阿岁很是高兴呢。北戎一战,我听父皇说,你几次身处险境,还好还是化险为夷,定然是我先前在佛香寺替你求的平安符的功劳,甚是灵验呢!”
当真这么灵验吗?
姜知妤原先并不信佛,对佛法礼节也了解甚少,当时去佛香寺的唯一期盼,便是为了他。
如今心里却依然如原先那般反骨,若是不灵验,也成的。
在宫里,她也是明晰需在庶母们面前稍微收敛。天真烂漫,举止无端,却又绝不会露出任何僭越之意。
她认为自己可以佯装得滴水不漏,顿了顿道:“不知修辰哥哥对我可还有什么话说?”
先前两人交集,大多是因她而生,言谈的内容,也悉数由她而起。
如今,除了唏嘘,她真真未曾想好此时此刻,能与他说些什么。
怕是他求之不得。
“既然如此……”姜知妤朝他走近了一步,语气里嘲弄意味,除了她自己,并不会有人听出弦外之意。
“阿岁就先走啦!”
两人迎面交错而行,姜知妤走得急促了些,很快两人便拉开较大一段的距离。
轻抚心口,往事还历历在目,正在一点点啃食着她一般。
还记得在佛香寺里,她询问住持自己的姻缘。住持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
的确自己当时未曾细细思量。
前一世,父兄的结局仍然令人存疑,尽管她不知是何人暗中动的手,但她也大致知道有哪些人会涉及其中。
翠藻殿内的石琴声依旧,半夏与桑枝早就在殿外等候。
“修辰!你怎么在这里?”
身后爽朗洪亮的男音贯入耳中,楚修辰这才将视线从一眼望去早已空了的青石砖路上收了回去。
许兆元与他年龄相仿,也有着数年的交情,大显这些年来,凡事楚修辰领兵出战之际,许兆元作为同僚,定然也是向圣上请命,一同出生赴死。
许兆元瞧着楚修辰侧身转来,连忙挥了挥手,随后便朝他小跑而来。
他身着一玄色长袍,但论起容貌也是在今日宴席中的佼佼者,只是在楚修辰面前稍显逊色,剑眉星目,洒脱如脱兔,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脸上总是带着一抹笑,濯如春风柳。
楚修辰定了定神,目光偏转,嘴里的话斟酌了良久,顿了顿,“你等都去了后花园。我适才贪杯纵怀,恐在众位皇子面前失言,故另寻他处。”
许兆元将小跑时扬到身前的乌发随意地向后一抛,遗憾地叹息着:“若不是这次的一战中,陛下升了我的职,我本事没机会入宫的,不得不说这阳春三月的后花园,实在是花团锦簇,你是没看见那——”
许兆元啧啧两声,双手环着胸摇摇头,“我倒是忘记了,你来宫里的次数,当是比我多的。”
楚修辰走在一旁,只是默默听着一向活跃话多的他继续叨念着,脸上并未显露任何情绪。
“你都不知道,太子原本是想寻五公主来着。随后他也不寻,也不吩咐人下去找,好几位公子反而咸吃萝卜淡操心,还被太子戏嘲了一番。你不知道啊,那场面可有意思,我就看着太傅家的小儿子被太子殿下说得支支吾吾,不敢接话了。”
“这是皇宫,你第一次来,理应谨言慎行。”楚修辰肃然,旋即止住了脚步,朝着一旁望去,所幸并无人经过此处。
不然,妄议太子,乃是大罪。
许兆元倒也不傻,知道楚修辰在担心什么,立刻岔开话题,“哎,先前也听说这位五公主生得极美,肤白胜雪,容色绝丽。今日我其实也并未仔细瞧见,那公主便溜个没影了,倒是很好奇这公主究竟长什么样子呢,你都不知道啊,在席间的时候,好几位都在言——”
许兆元不知是自己平日里心直口快了,在宫里仍旧没有改正过来,还是自己过于见识短浅了?总觉得今日的楚修辰似乎有些不悦。说不上来的奇怪。
“哎,你别走那么快啊,等等我啊!”
翠藻殿虽离含光殿不算远,但含光殿历代都是宫里显贵主子所居住的地儿,三年五载便重新维修一番,而翠藻殿一向是分给宫里不太受宠的妃子所居。
姜汐宁的生母只是一名乐技,能独居一殿,其实也算是不错的安排。
只是还是与姜知妤印象里的殿宇不太一样,殿内宫人甚少,连陈设也朴素得不像样子。
大概是她原先没见过这待遇,进殿时仍旧被深深震撼着,甚至不敢发出只字片语。
知道六妹在奏琴,姜知妤也特地嘱咐外头的宫女不要通报,自己则以一倾听者的身份默默行至她身后。
姜知妤原先并没有人逼迫着去学习琴棋书画女红等,当真觉得自己的前一世,活得太过于纯粹。
琴声曼妙悠扬,如溪水潺潺,洗涤着她现下浮躁的心灵。姜汐宁的手在琴上轻轻叩击,似乎已然到了十分娴熟的地步,可以闭目作弹。
“真好听。”
姜知妤见一曲作罢,也就连忙开了口。
姜汐宁见到面前的女子,瞧着与自己年龄相仿,近来宫里也未曾有过新的妃嫔,很快便察觉了对方身份,向其微微行礼,“汐宁见过五姐姐。”
“何需如此。”姜知妤连忙上前免了她的礼节。
姜汐宁与姜知妤颇有几分神似,尤其是笑容与脸型,两人身量也相差无几,只是姜知妤生得更是明艳大气一些。
“今日是我的生辰,你怎么没有去琼玉阁赴宴呢?”
姜知妤寻了个话题,不然只让对方觉得自己来此事出有因。
其实她并没有过多想法。只是觉着眼前内心郁结,这石琴音色又不似古琴那般沉厚,听着似乎心口的痛也有所好转,故才来此处。
姜汐宁似乎很是在意这随口一句,低垂眼眸,恭声道:“五姐姐与我见面次数甚少,可知是为何?我生母出身不高,又早亡,我没有任何依靠,也不受父皇疼惜,除了除夕宫宴,其余的时候,我都只是多余的,这些年我都是如此。”
虽是姐妹,但毕竟平日里不相往来,没有预兆般的相聚,姜汐宁也只是极为客套地回复,不敢加之自己的想法。
姜汐宁身边的侍女极少,只有一个贴身侍女,还有一位看上去稍显得年长的宫女,看着身份倒像是乳母。
姜知妤接过乳母手中的新茶,浅抿了一口,也不懂茶的各个品种,不过宫里茶水也是日日供应着的,倒是没有一杯如今日喝到的这般入口回香,唇齿留香。
的确是好茶。
虽说翠藻宫较为简陋,姜汐宁身上的衣料也甚为朴素,像样的发饰都没有几件,但环顾四周,在其他方面,例如琴棋书画,诗酒茶。姜汐宁虽孤身一人,但倒也是将自己的日子活得斑斓。
姜知妤此刻竟是感到了失意的感觉。
上一世,她只为了捂热楚修辰的心,却忘了,原来自己也是有一颗心的。
只可惜,这颗心不留着好好爱自己,竟是全盘托送给了别人。
又是一阵琴音中,姜知妤端坐在六公主身侧,微微阖眼,只想窃得那片刻的安宁。
曲朔十八年,也是像今日这般好的春色,适逢皇太后六十寿诞,群臣来贺,八方献礼,姜知妤也如今日一般,身着着桃红色石榴裙,抱着准备许久的寿礼从后花园的石桥走过。
彼时一位少年,立于不远处的桃树下,手执银剑,衣袂轻摆,破空声随之往复不歇,不染一丝俗色的锦袍上沾了几篇花瓣,头顶的花枝也因着他的执剑萦绕盘旋。
眉宇间的冷疏却并未因沾染了芳菲而有所改变。
太后与皇帝赞声连连,皆对这位少年颇为赏识。那也是他第一次入宫赴宴,便已是最惹人注目的一位。
那时,他尚未有建树功绩,也不曾有征北大将军的名衔。
就这么遥遥一眼。
姜知妤就未曾移开过眼。
半夏与桑枝守与殿外,与六公主的侍女随樱面面相觑。
虽说主子先前来往甚少,但私底下她们倒是有所往来。
“半夏姐姐,不知道五公主殿下怎么今日会来呀?”
墨青色衣裳的小丫头缓缓吐出一口气,平日里姜知妤最是纵容着她,见四下并无他人,守不住话的她便洋洋洒洒道:“刚才五公主本是想在后花园偶遇上楚大将军,但不知为何又转了态度,想着来翠藻殿了。你问问桑枝,我笨笨的。倒是不太懂。”
随樱一听楚大将军,立马便来了兴致,宫女里头也不乏有人议论的,都说五公主对楚将军很是上心。即刻将求知若渴般的目光投向了桑枝。
桑枝不似半夏那般没心没肺,从姜知妤与楚大将军说完话过来的那一刻,她便察觉到似乎不太对劲。以往公主见上楚大将军,在他身侧甚是聒噪不休,何时只这么寥寥几句便回来了的?
“我……”桑枝停顿了一下,“我也不太明白,你我还是不要在此议论主子了,终是人言可畏。”
说罢,她便抬眼,朝着远处将茶水端下去的嬷嬷望去,也不知是否将几人的话悉数听了进去。
随樱笑了一声,“桑枝姐姐别担心,温嬷嬷是六公主的乳母,也是她拉扯公主十几载,一直以为都是对公主忠心耿耿的,更何况……温嬷嬷她不能说话。”
“她是哑巴?”
半夏微微有些吃惊,见这嬷嬷身材消瘦,面容也因长期劳作格外憔悴,虽是眼角细纹密布,但仍旧可以从五官中看出应当年轻时是个美人,怎么上天却总是如此不公。
“所以……”随樱挺直了腰板,手肘蹭了蹭旁边的人,又好奇地多说了一嘴,“你们都见过楚将军吗?六公主平日里不爱走动,我也没什么见世面的机会。你们说,这楚将军日后会不会尚公主呀!”
作者有话要说:阿岁:想的美
问小五为什么去见小六,答就是给她去传授挖野菜独家秘籍TAT(bushi)
大家放心吧,阿岁这一世身强体壮!前一世的身体问题有原因的,我先不剧透哈哈哈~
注: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出自《大涅盘经-第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