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她的喜怒无常,萧斐早已经习惯了。
听到这话,只遗憾的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要出去。
“等等。”忽然听身后的人叫住他。
萧斐从容回身,“殿下?”
卫芜音听出萧斐刚才的那声叹息别有它意,顺口把人叫住,想问的时候却又后了悔。
她在意萧斐为什么叹气做什么?
但人都已经被她叫回来了,现在又让人走,更显得欲盖弥彰。
这狐魅见微知著,万一被他察觉出,他稍微有些异样就能让她关注备至——
她作势端详手里的自鸣钟,话里带着不咸不淡的质问,“王爷刚和秦二娘议过亲事,就开始对本宫没有耐心了?”
放到从前,他哪次不是恭恭敬敬附和一声,然后乖乖按照她说的做。
否则,她何至于一下子就察觉出那声叹息的不对劲?
一想到这里,她心里那股气马上就又不顺了。
“殿下误会臣了。”忽听萧斐这样说。
她顺着这句话抬眸,似笑非笑看他,“误会?”
萧斐张开手臂,示意她看自己的衣裳。
卫芜音不解,这一身浅青襌衣她早就看见了,还有什么可看的?
想是这样想,她还是下意识看过去。
萧斐的身形颀长挺拔,加上他的姿容又好,只随意的一站,就让人移不开目光。
夏日的衣衫薄,浅青色的襌衣遮不住他舒展开的手臂上有力的线条,广袖在半空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垂落时露出腰上系着的玉色丝绦。
萧斐似是怕她瞧得不清楚,还特地往灯前靠近了些。
他身上的那件襌衣被烛光一晃,映出若隐若现的卷草暗纹,暗纹里还掺着金丝,随着他的动作漾出一片金鳞;
但因为这些金丝格外的细,襌衣的颜色又格外的浅,若没有光源照着,就看不到那层流动着的金鳞了。
卫芜音恍然,原来玄机在这里,难怪刚才他进来的时候,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光彩照人。
又忽地反应过来——
但这跟“误会”有什么关系?
差点儿被这人糊弄过去!
卫芜音立即收回视线,不再看他,只用品评的口吻说,“嗯,你这身衣服不错。”
“这衣裳是微臣特意为见殿下而选的。”萧斐飞快的接道。
特意为她选的?
卫芜音心中好奇,但面上并未表现出来,只略一抬下巴,让他继续说。
萧斐立在灯下,面对她的敷衍,神色仍是自若,还解释了一番前因,“先前在福临殿,微臣见殿下那身藕荷色的衣裙甚美,可惜当时没个合适的颜色来配,今晚得殿下相召,微臣特地选了这一身前来,只为了给殿下看看。”
说到这里,又摇头轻叹,“可惜殿下好生无情,非但一眼都不看,反而怪罪于臣。殿下倒是说说,这是不是误会?”
卫芜音上下打量萧斐一番。
这衣裳真如他所说,是因为想着与她的衣服相配,所以专门穿来给她看的?
她打量的时间有些久,萧斐见状,诚恳发问,“殿下还想知道什么?微臣知无不言。”
卫芜音忽地笑了,“你既然说本宫误会于你,那你说说看,希望本宫如何弥补?”
她才不会顺着他的话去回答什么,萧斐的目的如果是从她这儿讨些什么好处,就该他亲口来提。
“这是误会其一。”萧斐答。
卫芜音这次是真的诧异了。
“其一?”她站起身,走到距离萧斐三步远的地方,伸出两根手指比了比,“难不成还有其二?”
萧斐缓声答,“自然还有。”
卫芜音收了手,冷冷笑一声,从烛台边上拿起小烛剪,等剪下一截灯芯,才转身看着萧斐,“说来听听。”
萧斐始终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她,闻言一指自己,“殿下方才说微臣与秦家议亲,这便是第二个误会。”
“太后娘娘亲自做媒,魁首之诗都送到了王爷手上,”卫芜音改了称呼,继续去剪下一个的灯烛,声音发凉,“王爷却在这里告诉我,这是误会?”
萧斐似有了然,原来症结在这里。
不过他也未曾表现出来,目光在卫芜音执剪的手上停顿一瞬,重新落回她的面庞,“殿下这就是明知故问了,福临殿内微臣与太后说过的话,殿下当时在屏风之后,不是全都听到了么?”
卫芜音眉头微挑。
原来他都看见了。
萧斐继续说,“微臣怕殿下出去以后漏听了什么,在殿下折回来之前,微臣可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呢。”
他什么都没说?
卫芜音下意识回忆起秦妍的反应,心中狐疑,他若是什么都没说,秦妍摆出那副反应做什么?
萧斐兀自强调,“微臣已经答应过殿下,这三年都要侍奉在殿下身边,自然要谨记约定,恪守本分,怎好单方面毁约呢?”
那就是没应下了。
难怪太后突然转变了态度,不让她去行宫见父皇说这件事。
之前她原以为两边是在婚事上有什么重要之处没谈妥,引得双方都不太愉快,不欢而散,敢情这亲事从一开始就没谈成。
卫芜音觉得心情稍稍好了一些。
这样也不错,萧斐的确如他自己说的那样谨记约定,恪守本分,与这样的盟友共事,她暂时可以放心不会节外生枝了。
“既有两个误会,你想让本宫如何补偿于你?”她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也就不吝啬向外给些好处,当然,萧斐的要求不能太过分。
眼前骤然投下一片暗影,遮挡住新剪的烛光。
她抬头,就看萧斐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她对面。
“微臣也不要殿下多少补偿,”他的声音骤然低下去,越过两人中间隔着的一张花梨木香炉小几,从她手中接过那把小烛剪,“只求殿下能多看看微臣,多信微臣几分。”
前半句像在说着他别无所求,可后半句……
卫芜音伸手夺回烛剪,“多看你几眼可以,但是萧斐,你别太贪心。”
让她信他?
然后等着她变成全无威胁的羔羊那天,任他宰割么?
做梦吧。
萧斐神色自若,先看一眼自己骤然一空的手,然后继续看着她问,“殿下现在不来看看微臣么?”
他的话音刚落,自鸣钟就“当、当”的响了两声。
这自鸣钟所示的时辰不是太准,但看外面的夜色也已经很浓稠了,卫芜音现在心情不错,自然也愿意多留萧斐一会儿。
她放下烛剪,绕过花梨木香炉小几,转到萧斐近前。
之前两人的距离离着远,卫芜音虽然知道他每次来时都会先沐浴一番,也没有专门去确认。
如今两人之间距离拉近,她立刻就闻到了萧斐身上带着的沐浴过后澡豆的清新气。
这次的香气与上次又是不同,带着一丝紫苏的味道。
心中立刻一哂,摄政王府的日子过得倒是奢侈,连澡豆都能玩儿出这么多花样儿,这次是紫苏,下次又会换个什么香气?
等等——
她的思绪忽然一转。
紫苏?
白日里,那温卿予带着的香囊内,似乎就装的紫苏。
她到现在都还能想起那股子焦躁的暑气混合着浓郁的紫苏香丸透出的古怪气味。
眉头不禁一皱。
“殿下……”
“熏得慌!”
两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萧斐一怔,看着卫芜音后退一大步,似笑非笑看着他说,“洗干净了再进来。”
……
这一次,萧斐表现的很是顺从。
出去的时候还温声对她说,若是累了就先歇息。
卫芜音自然是不会选择亏待自己硬撑着的,等了一会儿,见萧斐还没有回来,干脆放下纱帐,躺在里面闭目养神。
只是她虽然躺着歇息,心思却一直转个不停。
白日在戏楼时,看温卿予和秦嫣的表现,他们一定知道高陵县曾发生过什么,恐怕温卿予迫不及待的出现也不是单纯的护妻,而是借此掩饰。
可惜绿朱从高陵县带回来的那女子一直不曾醒来,他们这边还没有有利条件,这中间最好不要出现什么变数……
忽听得门声一响,是萧斐进来了。
她坐起身,听着萧斐的脚步声渐近,先他一步撩起帐帘,仰起脸去看他。
淡的紫苏气味被新的澡豆香气覆盖,他原本的那件浅青襌衣也被一件新的卷云纹襌衣取代。
没有了碍眼的颜色和香气,眼前这个人终于顺眼多了。
萧斐替她将纱帐拨到一边,略一俯身,“殿下可要再检查一二?”
“是该好好检查。”卫芜音说着话,猛地一揪他衣领,扯着他更低的俯身。
萧斐顺着她的力道一直往前倾,反手挥落纱帐,隔绝帐外灯火。
外面又开始下雨,雨丝裹挟着清凉的风,短暂的驱着暑热;雨汽顺着门窗间细微的缝隙钻进来,给室内也笼上一抹朦胧雨意。
帐内旖旎,外间的清凉雨意飘在这里也被瞬间烧成一团火。
卫芜音大口呼气,仍不忘在这场欲之旋涡里与萧斐对抗。
紧绷的理智的弦濒临溃散,在马上就要冲破束缚时,萧斐忽然停了所有的动作。
她仿佛一叶误入浪涛的扁舟,前一刻还在进退两难,忽然间发现浪潮竟在此刻主动退散。
一瞬间悬在半空,不上不下,无处依凭。
而始作俑者却捞起她,低声问:
“现在……殿下心里痛快了么?”
卫芜音原本处在涣散边缘的理智忽地归位。
她抬眸看他,染过欲色的眸中暗含审视。
这种时候……
他居然问这种不必要的问题?
想做什么?
想在这种时候拿捏住她?占据上风?
想得美!
察觉到萧斐还在暗暗逼着她服软,她无视他给予的力道,礼尚往来的回敬。原本攀住他手臂的手跟着绕到他颈后,向后沉下自己的同时,又把人往自己的方向勾。
果不其然,萧斐的呼吸一滞。
他的反应令她满意,卫芜音轻抵着他的额头,把刚刚他问的那句话,换了个方式反问给他,“如何?你想要个痛快么?”
萧斐的眸色更暗,呼吸也比之前更急促。
他平缓不住呼吸,又不能不答,只硬生生挤出半句话,“殿下还真是……”
“真是什么?”
“……巾、帼不让须、眉。”
引经据典,一语双关。
卫芜音畅快的扬起嘴角,慢条斯理的替他拭去额上渗出的一滴汗。
无视他眼中的挣扎,唇瓣若有似无的擦过他脸侧,贴近他耳边,“刚才不是还在问本宫要补偿?我看择日不如撞——”
还不等她说完,萧斐猛地一动。
“你!!”
帐中的热度还在攀升,她手上失了阻力,蓦地滑落。
半空中驾轻就熟的伸来一只手,稳稳托住她。
萧斐低笑两声,在她耳边温声提醒,“殿下,要当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