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闻言一愣,没料到萧斐的第一句竟是这个。
卫芜音则继续拨弄着手里那盏茶,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萧斐今晚当着太后的面,打这么突兀的岔,用意是什么,她不想知道。她继续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还旁若无人的拈起一颗桂圆,慢悠悠的剥起来。
殿内一瞬间变得安静,屏风后的人无意识摩擦衣料的窸窸窣窣声也再次变得明显。
太后的神色微变,但毕竟是见过了大风大浪的人,此刻仍是一副长辈慈爱的模样,只嗔怪着说,“瞧这孩子说的什么话,阿斐莫不是吃醉了酒,记岔了什么事?今日这诗会,晋阳何曾参与过。”
太后说着话,给梦姑递了个眼神,梦姑会意,立即拿了个绣墩给萧斐,又示意宫人上茶。
然后才接着道,“晋阳是被我叫回来陪我说话儿解闷儿的,你不必管她,只管说自己的想法。”
萧斐一副恍然的模样,先告了声罪,然后才道,“适才微臣与怀王世子相谈甚欢,世子对传阅到席间的诗文颇有见解,听世子说,今日的魁首之诗意向高远,若非事先知道此诗出自闺阁之手,恐怕说是将相之作也能让人信服。”
听到这话,卫芜音淡笑着开口,“皇祖母,或许摄政王是觉得有孙女儿在这里的话不好开口,要不就让孙女回避一下?”
太后略一思量,点头同意,“也罢,你先去旁边歇歇。”
说是让她去歇歇,然而卫芜音才一出门就被宫人引着从偏殿又绕了回来,同样也被安置在了那幅巨大的山水屏风之后,与秦妍同坐。
卫芜音看着山水屏风上映着的人影,在心里感慨一声:
太后这番安排,怕不是铁了心的一定要在今天晚上就让萧斐把这亲事给定了?
这样一想,她扭头看起另一边的秦妍。
灯下看美人,与白日相比又是另一番光景,屏风后的烛光细弱,秦妍的面容隐在灯影里,另添一番朦胧缱绻之态。
她出去的时候不知萧斐是不是已经与太后说了什么,总之就发现此刻的秦妍眸含春水,两腮似笼着团飞霞,眼神仿佛能一直穿过屏风,落在另一侧那人的身上。
这模样像是已经动了芳心,想来是萧斐的回答令其满意了。
卫芜音换了个姿势靠着花梨木椅背,耳中听着萧斐自如的与太后对答,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心里去。
只琢磨着,依照她父皇那凡事都先算上一卦的习惯,听闻萧斐又要与秦家二娘议亲,会不会占出个凶卦来?
她在屏风后面坐得枯燥万分,又不能出声,只能借喝茶打发时间,然而手往旁边一摸,却摸了个空。
这才意识到,她是被悄悄带回来的,梦姑来不及再给她上茶。
虽是夏夜,但少了清凉饮子,这样干巴巴的坐在闷不透风的屏风后面,着实有些难耐。
外面的萧斐还在与太后滔滔不绝,她再看向屏风上映着的人影时,眉头就皱了起来。
也不知道这狐魅的肚子里究竟装了多少话,是不是打算今晚一次倒个干净。
好不容易听到萧斐告退的声音,梦姑隔着屏风将她们二人请出来。
秦妍这次没有久留,出来以后与太后行了个礼,就告退离开了。
卫芜音看着秦妍离去的背影,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她看上去没有方才欢喜了,甚至还有些……恼意?
眸中微诧,萧斐后来又说什么了?
单看秦妍这样子,可一点儿也不像要回家待嫁的模样。
这会儿才有些后悔,只怪自己当时一直出神,明明什么话都听了,却一个字也没印象。
看太后的模样也不似之前那般稳操胜券,歪在榻上让梦姑给她揉着太阳穴,缓了一会儿才对她说,“这几日有道场,你父皇且有得忙,太子那儿你多问问功课,免得你父皇问起时还要假手旁人。”
那就是不让她立刻见父皇说明今日情况了。
看来,她要想知道萧斐今晚究竟说了什么,得把人叫到跟前来,亲自问一问了。
出宫的时候正赶上天边飘起小雨,绵密的雨丝迎面拂来,驱散方才的燥意。
绿拂见状,提议今晚也先歇在宫里,如今天气变化无常,说不得清早起来也赶上下雨,从宫里直接去政事堂,总是更方便些。
卫芜音摆摆手,只说无妨。
出了宣德门,她坐进马车时扶着车帘想了想,还是做了同样的决定,“绿拂,去把人请来。”
……
摄政王府与晋阳公主府隔着两条街,若从前门光明正大的出入,只需要穿过两条街即可;
但若是走后门,掩人耳目,则要穿过多条小巷,从后面绕上一大圈才能抵达。
听到萧斐求见的通禀时,卫芜音正在把玩一只香盒大小的自鸣钟。
这东西是澜州巡检送来的,虽是个稀罕玩意儿,却低调的混在一堆礼单里,若非绿朱清点礼单时注意到了,恐怕这会儿还要被放在库房里吃灰。
她自然知道澜州巡检是什么意思。
朝廷下旨进行海禁,原本沿海居住的百姓都被内迁一百里,与海外通商的口岸也只留了一个。
澜州巡检虽有练兵、巡视沿海一带安危之权,但碍于海禁,始终无法施展拳脚。
所以,他希望用这只漂洋过海而来的稀罕之物,说动她出面,重开海市。
如此一来,东南沿海一带的军饷也不会因此连年缩减,练兵也不必再局限于陆路,转而向海上扩张。
解除海禁,重开海市,这也是卫芜音一直想做的事。
前世她更是为此力排众议,将海禁破开一道口子。
奈何没多久她就被卫然卸去权力贬为庶人,从此再不能参与政事,也不知海禁后来有没有解除成功。
自鸣钟忽地响了两下,打断了她的思绪。
卫芜音随手将东西丢到一旁,对门外吩咐,“让他进来。”
不多时,萧斐自门外进来。
卫芜音顺势抬眼,看他已经换下进宫时穿的衣服,改换了一身轻而薄的浅青色襌衣。
走动时,宽大的衣袖带有飘忽之感,颇有一种冯虚御风之意。
只是这一身颜色,她前不久才刚在秦妍的衣上看到。
倒是默契。
她只看了一眼,就失了再看的兴趣。
扭过头不再看萧斐,仍是拿起自鸣钟,拧动发条。
然后在发条拧动传出的“咯咯”声里,听不出什么情绪的说,“去洗干净再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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