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一介商户,士农工商,商人为最末,纵然林玄奕现在已是官身,但也不过是一个户部正六品的主事。以她的门第来说,成为燕王侧妃着实是高攀了。
而且,燕王居然还要让她与正妃在同一日进燕王府,这可是莫大的恩荣,通常只在侧妃的家世身份不比正妃低的情况下才能有此殊荣。她听说过,燕王还未过门的正妃出自崔氏一族。
崔氏一族世代簪缨,满门清贵,曾出过三位帝师,两位首辅,如今内阁次辅崔阁老正是未来燕王妃的祖父。这等哪里是林家商贾之流可相提并论的,燕王若真如此为之,岂不是在打崔家的脸?
“王爷为何如此恩待于我?”林静月忍不住问。
“你容颜绝丽,性情率真,我很喜欢你。”燕王看着她淡淡笑道,“且,玄宵为我做事一向得力,他又最疼爱你这个妹妹,我既看重他,自然也看重你。”
只怕后一个才是真正的原因。想不到林玄宵居然私下里在替燕王做事,林静月相信此事贺氏和林玄奕他们一定不知,否则林玄奕为何还要惦记王家。只是,就算是林玄宵在为燕王做事,燕王也不至于就为林玄宵这样打崔家的脸。到底是何原因才让燕王如此看重林玄宵,竟要施恩到她身上?林静月觉得这事实在是不对劲。
而且,就她前世那夜在那楼船上所见,以燕王实是心性残忍之人。她还是崔玲时就与林玄宵相交多年,她知林玄宵此人虽是商人,做生意也颇有手段,但绝非那等心狠手辣之人,又怎会与燕王为伍?
再则,燕王如今同晋王争太子之位,二人斗得正厉害,若是让晋王一党的人得知林玄宵在帮燕王做事,只怕会拿林家开刀。林家是商户,在官场又无所倚仗,只怕一个弄不好就是破家之祸。
林玄宵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怎么会想不通这一点?
林静月着实想不通林玄宵为何如此,她看着燕王如今的这副温和重情的面孔,再一回想那夜所见的血腥场景,背上隐隐沁出冷汗来。
她不知道林玄宵是否是为燕王所蛊惑,并不知燕王真正心性,才愿意为燕王做事。但她知道,以燕王之残忍,林玄宵为他做事万一一遭不慎,惹怒了燕王,只怕会落得与那夜那三人一般惨死的下场。那么林家,也落不着什么好结果。
见林静月神色凝重,燕王关心地道,“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请王爷打消纳静月为侧妃的念头。”林静月立刻就跪了下去,她不能看着林玄宵陷他自己和林家于不利之地,她绝不能入燕王府,也必须让林玄宵远离燕王。
“你不愿意做我的侧妃?还是——”燕王的目光略微阴沉,“你想做本王的正妃?”
“静月不敢妄想。”林静月连忙回答,她缓缓道,“王爷是龙驹凤雏,天生贵胄,口含宪章,静月不过凡俗之躯,蒲柳之姿焉敢奢求王府侧妃之位。因静月体弱之故,亲事难觅,二哥一直颇为静月忧心。想来定是二哥为了静月去求王爷,王爷看重二哥,欲了他心事,才会有此念头。然,静月一生只求平凡安乐,不求荣华显贵,是二哥误解了我的心意。还求王爷就当二哥是在胡言乱语,切莫放在心上。”
燕王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的发髻看了片刻,忽然笑了,叫了她的名字,“静月,我一直以为你心悦于我。竟是我自作多情了?”
“王爷之才德品貌,岂是静月可以肖想的。”林静月垂首回答。
“你抬起头来。”燕王道。
林静月着实有些不敢看他,但更不敢违抗于他,终只能咬咬牙尽量让自己一脸平静地抬起头,仰视着燕王。
“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不想成为我的侧妃?”
林静月仰着脸,就见燕王的目光沉沉地盯着她,似是要看进她心底一般。她叹息一声,回答他,“静月小家女,弗敢攀贵德,谢君千金意,愧无倾城色。”
燕王微微眯了眯眼,忽然一拂袖,一言不发地离去。
林静月站起身,转头盯着燕王远去的背影看,心中着实不安,燕王并也未承诺会打消纳她为侧妃的念头。不过,她想以他身为亲王的自尊,被她这样当面拒绝,只怕也不会再想纳她为侧妃。
只是,纵然她这里容易脱身,林玄宵那边却是难办了。以燕王残忍之性,林玄宵既然已经为他办事,想要全身而退,又不惹怒燕王,只怕不易。
想到这,她不由得忧心忡忡,她虽重生没几日对林家感情不深,但林玄宵和贺氏对她是真的好,她自然不能冷眼旁观。
她想到了林玄奕,犹豫着是不是该把这事同他商量一下,毕竟他身在官场,对燕王应该更加了解。只是,她必须先说服林玄宵脱离燕王才行。
她边想着边无目的地向前走,隐隐听见不少说笑声越来越近,她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走回了宴席上。她现在满腹心事,着实觉得这里有些吵,便欲转身再去寻个清静处好好深思林玄宵给她制造的难题。
谁知一转身,显些撞到一个人。她赶紧抬头正要道歉,结果一看那人,面色顿时就冷了下来,竟然是韩庭。
“是你。”韩庭看见是她,脸色也不太好看。
林静月不欲理他,绕过他便想走,谁知他却冷冷说了一句,“果然是商户之女,不知礼数。”
本来林静月今日就过得极不顺心,结果韩庭还这样刺她,她心头的火顿时就噌噌噌地上来了,她淡淡反讽回去,“韩大人倒是很懂礼数,强娶死人过门,贬元配为继室,果然不愧为礼部侍郎。”
“你——”韩庭的脸色更难看了,上次他想迎崔玲的牌位和棺椁入韩府,结果因为林静月拿出崔玲的信和后来绑棺材的绳子断了之事给逼退。他当时虽是灰心丧气地选择放充,可事后回想又深觉不甘。
明明还差一点,他和崔玲之间总是差了那么一点没跨过去,而此次差的那一点跨不过去的距离,林静月占了很大的“功劳”。
故而,他想到林静月便觉得恨,仿佛是她拆散了他和崔玲一生一般。他冷声道,“果然口舌锋利,难怪能讨好王家。”
讨好王家?林静月忍不住想笑,就算她那天所为真的是为了讨好王家,韩庭只怕是最没资格嘲笑的人。她轻轻勾了勾嘴角,“这也是跟韩大人学的。”
韩庭脸色一变,目光越发冰冷刺人。
“韩大人脸色何必这样难看,难道我说错了。”林静月神色淡淡,可她心里却是升起了几分快意,“当年韩大人为了攀附王家而求娶了王雅婷,舍弃了你表妹崔玲姑娘,甚至连她沦落青楼也不去救她。这已是京城尽人皆知之事。”
“别以为你看过玲玲的信就知道我与她的所有,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韩庭的声音有几分咬牙切齿。
“我是不知道,可是我喜欢猜。”林静月告诉自己转身快走,不要再说,可是莫名的,那些话就控制不住从她嘴里涌出来,刺向韩庭。那是她前世心里最恶毒的刺,那是她想说却从未对韩庭说过的话。
“我来猜猜,崔玲姑娘在雪香馆里苦苦等待你去救她时,你在做什么?”林静月边说边淡淡笑,“我想起来了,你带着你夫人在江南游山玩水,逍遥快活。”
“你住口。”韩庭道。
“我再猜猜,崔玲姑娘在雪香馆里挂牌接客的时候,你在做什么?”林静月继续说,“你在为了你的仕途努力讨好王家。”
“你住口!”韩庭狠狠道。
她果然还是恨的,她以为她全然放下了,其实并没有,前世所受到的伤害如一根尖锐的刺一般扎根在她心底,她拔不去,一拔就鲜血淋漓。
她环视了一遍宴席上的宾客,声音中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恶意,“你知道今天在场的宾客里有多少人都曾是崔玲姑娘的入幕之宾?她陪着他们吟风弄月时,你又在做什么?”
“你住口——”韩庭怒吼出声,气极之下扬起右手一个耳光就要向着林静月的脸颊扇过去。
林静月面上虽一直保持着平静,但实则回想起前世咱咱,早已怒极攻心,如今一见韩庭居然想打自己,一惊之下忽然就觉胸口一痛,喉间腥甜,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不偏不倚地喷了韩庭一脸。
韩庭一怔,正要挥出的手顿时就僵住,整个人楞在那里。
“呀——”周围有看见林静月吐血的女眷顿时惊声尖叫起来。
众人被尖叫声所惊,全都向着这里看过来,林玄奕,林静宜,林静文,还有林静惠四人自然也看见了,全都急急向着林静月跑过来。周围众人也渐渐向着韩庭和林静月二人围拢过来,指着他们俩人议论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