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秦公子的书房灯火通明。嬴异人看似是在于吕不韦议事,实则心烦意乱半个字都未曾听进去。
“公子心有烦忧?”吕不韦出身商贾精通察言观色,一眼便看出嬴异人心中有事。他细细琢磨一番后,心中已经有了七八分猜测。他循循善诱:“公子不妨同我说说,也许我能替您分忧。”
嬴异人抬眸看向吕不韦,漆黑的眸子里倒映着对方的身影,目光流动之间闪过审视之色,却又在一阵微风中随着涟漪消失不见,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放下竹简,轻声地叹了口气:“果然瞒不过先生。”
吕不韦面带笑意,眉眼弯弯好似一只狐狸,狡黠却不令人讨厌。
“今日母亲今天让我与一位韩国公主吃了杯酒。”嬴异人看向吕不韦问道,“先生以为我该如何?”
聪明人说话点到为止,更何况吕不韦早就摸清楚了事实,他轻声宽慰:“此乃情不得已,夫人会明白的。”
嬴异人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又摆了摆手。吕不韦识趣地退出书房,可他心里清楚这位年轻的王位继承人终将会做出令他满意的决定。亲情爱情,在权力面前不过都是过眼云烟罢了。
他不留痕迹地勾了勾嘴角,隐没在了夜幕之中。
而在此时赵国境内的一间寒酸的屋子里,江宁正在与里正细细说着她的计划。
里正:“一人月半锺,里中剩下两百余人,一月便需要一百锺,现在里中剩余七百锺粮草,可够七个月。也就是从现在算起,可支撑到来年三月。但距离来年收获季节,还差三个月。”
江宁心里清楚,赵国为了备战加大了税收,里中的豆子高粱粟米一类所剩不过三四百锺,而具体算下来,豆子的一扩二也不能支撑众人熬过三个月。
但这不意味着死路,如今已有石磨可将剩余的小麦脱壳磨面。虽然会有所损耗,但一斤面粉加工成其他食物后,亦能弥补磨面带来的损耗。
“里正莫急,里中不还存有三百锺的麦。可如法炮制,将其进行研磨成面,再制他物。虽不及菽,但亦能增量。再加上外出捕猎捉鱼腌制,应该够我们撑到来年收粮之时。”
里正自是知道江宁的能力,他不禁感叹:“若父老可度过此劫,我等必报大恩。”
“宁不过是为了讨夫人欢心罢了。夫人时常感慨邻里辛苦,想做帮助邻里,说到底宁能想到这个万全之策,全仰赖夫人的一片善心。”江宁连忙把这顶高帽戴到了自己的顶头上司赵姬头上。
职场大忌,禁止喧宾夺主。而赵姬先是一愣,随后笑容满面地接过了这顶帽子,同里正寒暄了起来。
江宁也很知趣地退出会客的厅室,她坐在台阶上瞧着天空,心情说不上是好是坏。
“你看起来不开心。”嬴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江宁转过头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反问:“有吗?”
“少装傻,我看得到。”小陛下坐在她身边询问,“是因为阿母吗?”
见小陛下误以为自己是被抢了功劳而难过,她扑哧一笑,点了点对方的鼻子:“才不是呢,元春小公子。”
小陛下捂着鼻子:“大胆,谁准你叫我乳名的。”小陛下是正月生,正月又称元春,异人和赵姬就为其取了这个乳名。
“哪有小人明明说了小公子三个字。”江宁颇为俏皮地否认。
嬴政:“……我就多余担心你。”
见人生气了,江宁连忙哄道:“我错了,公子恕罪。今天晚上想要听什么故事,宁讲给你听。”
“讲三个。”
“好好好,三个就三个。”
有了求生的办法,人们自然不会抗拒。在里正下达完指令后,什长们便陆续赶着牛车来送粮。里正坐在前面收粮入库,江宁则把今天的朝食逐一分给了什长们,让他们分给管辖范围中的人们。
什长看着满车的食物,不禁感叹赵姬的诚信,竟提前用自己家的粮准备了二百多人的朝食。被人夸了,赵姬自然欢喜,又同什长说起了家常。
不愧是富商之女,江宁看着与几个什长相谈甚欢的赵姬心道,一张巧嘴竟这么快与乡官们熟络了。
之前赵姬没有机会与这些乡官攀谈,如今自己为她提供了这样的机会,她自然会抓住这个机会积极地融入里中。
人是群居生物,长久地脱离群体就会招来非议揣测。如果将来发生了什么,他们迟早会被推出去当替罪羊。
既然这么有头脑,那为什么最后还站在了亲儿子的对立面?江宁着实想不明白赵姬当时在想什么。不过,这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她现在还是好好做自己的事情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在里中的人们在里正的带领下,男男女女分成几组,有人外出挖野菜打猎捡柴火、有人来帮江宁加工人们带回来的野味和野菜、有人用打回来的兽皮做冬衣。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前进,中途没有出现任何变故,着实让人倍感意外。
但江宁很快就想明白了,对于这里的人来说,活着本身就很困难了,既然有人指了一条生路,他们又为什么自寻死路呢?
“宁,出发了。今天轮到我们去拾柴了。”小陛下推门而入。
“就来。”江宁套好外套,刚一出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冻得江宁打了个哆嗦。
“你们来了。”
伍长是个热心的人,帮了江宁不少忙。
她冲着伍长笑了一下,便跟着队伍去相对安全的地方去拾柴。
前些天刚下了雪,找起柴火来实在不方便。有的时候更要把手伸进刺骨的冰雪中,才能找到一根两指粗的枯木。
“嘶——”江宁甩了甩被冻红的手心道,古往今来下层人民永远是活得最辛苦的。
“宁,今晚吃什么?”嬴政不知道从哪找收集来了一柴火背在身上,葡萄黑的眼睛比白雪还要亮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望着这双如同幼鹿一般可怜兮兮的眼睛,江宁只能残忍地说道:“很不幸,小公子,我们今晚还是吃豆腐。”
一瞬间,快四岁的小陛下垮起了脸,嘴巴撅得老高:“我感觉我再吃几天,自己都要变成豆腐了。”
“小人也是没辙啊,”江宁摊手,但又安慰道,“再熬几个月就好了。”
“好啦,我又不是一定要换菜。”嬴政拉着江宁的手,向前走去,“我们快跟上吧。不然阿母会担心的。”
小孩子的手暖呼呼的,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办法在天寒地冻中保持着一双手是温暖的。
江宁有时候比几岁小孩儿还像小孩儿,她走路地时候喜欢四处张望。就拿这事来说,小陛下牵着她的手向大部队靠拢,而她却看着几棵树出神。
一不留神差点摔了个人仰马翻,等她抬头一看,就看到小陛下露出“你有走神了”的表情。她尬笑,摸了摸脸颊试图给自己找补。
“那几棵树有什么好看的?”嬴政问道。
“觉得有点像桑树。”见嬴政面露不解,江宁笑着解释,“以前听说有人用这种树养蚕,好奇而已。”
嬴政哦了一声,又故作凶狠道:“看完了。就赶紧走吧。再走神了,就给你丢在这里。”
“是是是,小人一定铭记在心。”江宁的人生格言,该狗腿的时候就得狗腿。
走了几步,远处忽然传来求救的声音,那声音有些耳熟。
两人对视一眼,齐声道:“益?”
见状,两人顺着斜坡滑了下去,抬眼看去,一大片结了冰的河面映入眼帘。而在河面不远处的地方,两个半大的孩子正抓耳挠腮地看着河面。
江宁登时便知道,有人落水了。河流虽然结冰,但并不结实。这三个熊孩子估计是趁大人不在,偷偷溜到了这里来玩,一不留神掉进河里了。
她招呼着三个孩子把四人的麻绳连在一起,一端绑在大树上,另一端系在自己的腰上。
对着身后的三个小的说道:“一会儿听到我喊拉的时候,你们用尽全身力气把我们往外拉知道吗?无论发生什么情况,就记住往回拉就对了,知道了吗?”
三人那里经历过这种事情,一个个的都以江宁马首是瞻。江宁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交代完后,江宁就趴在了冰面上,冰面很薄大抵只能承受得住孩子的体重,所以就算等到大人来,也只能小孩子去营救。
好在益落水的位置不远,江宁没费太多时间就到位了。
“快把手伸给我!”
好在益听得清她的话。在抓住了对方的手,霎时间冰冷刺骨激得江宁打了个冷战,她忍着寒意冲着岸边喊道:“快,快往回拉!”
古时的孩子自小就同父母们劳作,力气自然是大。在他们的帮助下,江宁把益拖上冰面。
然而当她以为能够平安回去的时候,突然听到身下传来碎冰的声音,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冰冷刺骨的河水便从四面八方涌来。
她听到小陛下喊道:“别愣着!快点拉!”
作者有话要说:江宁:嘶,水很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