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是浓烈的,灼烧着花卉,焚出淡雅的香气。粼粼波光流淌在长廊中,明暗交织的水纹游走在深色的木板上。
倏然,一抹藕粉色闯入了眼帘。波纹沿着裙摆蜿蜒而上,最终停留在了一张稚嫩可人的面孔上。只不过脸上的愁容满面,委实糟蹋了这张俊脸。
“唉。”这是江宁第一百三十次叹气。她双手托腮望着被晒得卷曲的叶子,又叹了一口气。
虽然自己通过柔弱可怜获得了小陛下的同情,被捡了回来,过上了每天吃喝不愁的生活,但是这个时间不对啊。
江宁欲哭无泪,你说要是回到秦国过上这种咸鱼生活那还凑合,可现在是小陛下在赵国,再过几个月嬴政他爹就要携手他仲父丢下他们娘俩,跑回秦国老家了。
可怜三岁的小陛下,就要跟着赵姬流落邯郸了。而史书无名的她搞不好更惨,直接被人咔嚓了。
啊,这该怎么办啊?江宁这两天都快愁死了。
远处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不用猜就知道是背书结束的小陛下来找她玩了。没错,嬴异人夫妇答应收养她原因之一,就是想要儿子身边有个同龄人,省得在弥漫着仇秦的邯郸城中感到孤独。
自己也算是歪打正着,成了幼年嬴政的玩伴。
“宁——宁——”
脆脆的童声在耳畔响起,让她想起了自己在卧室里挂着的风铃,无论是怎样的风声路过它的身边,总会轻触一下,令其发出悦耳动听的声音。
江宁一转头就看到了小脸红扑扑的小陛下,鼻翼两侧还带着细密的汗珠。黑白分明的眼睛中游荡着愉悦的情绪,衬得一双眼睛亮亮的,好似清晨的露珠。
她不禁感叹,不愧是老祖宗。光是幼儿时期,就领先其他人类幼崽一大步。啧啧,自己大概算是赚了。幼崽时期的始皇帝可不是一般人能看到的。
江宁抽出帕子替嬴政擦了擦脸上的薄汗,又笑着询问:“何事令小公子如此欢喜,竟不顾着炎炎烈日也来寻小人。”
待自己替他擦完汗后,小陛下才欢欢喜喜地说道:“明日太子丹要来家里。到时候我们就能一起玩了。”
太子丹,该不会是那个荆轲刺秦的发起人吧。江宁不禁感叹,没想到啊,这两人幼年时期还有交情啊。
“宁你在想什么?”小陛下嘟着嘴似乎有些不满意江宁的走神。
江宁笑了笑,初见觉得小陛下老沉稳重远非常人。可是相处下来才发现,就算再稳重的孩子也有到底是个孩子,在亲近的人面前总是不稳重。她眼珠子一转,逗道:“只是在想小公子这次有没有挨手板而已。”
谁能想到始皇帝会因为背不出《无衣》被亲爹打了一顿手板。当真是无论古今中外,谁逃不掉来自父母的制裁。
小陛下脸皮薄,冷不丁被人提起丢人的事情,红霞顺着脖子爬满了整个脸颊,就连耳朵都红了。整个人像是熟透的番茄一样,红彤彤的。
“呀——宁!我不理你了。”说着就要气鼓鼓地跑开。
“错了,我错了。请小公子宽恕小人的无礼。”江宁连忙伸手去拉人,她心里清楚,逗归逗,但不能都狠了。否则小陛下一哭,她就得被扫地出门。
“真的知错了?”小陛下故作严肃。
“真的知错了。还请小公子饶了小人这一次。”江宁眨着大眼睛,十分真诚地说道。
“那,那就原谅你这一次。”小陛下抬了抬下巴,摆出教训人的样子,“下不为例。”
“是是是,小人知道了。”江宁看着对方小大人的模样,只觉得有趣极了。
教训完人后,下陛下又凑了过来,拉着她的袖子问道:“宁,上次讲的故事还没讲完呢。快告诉我黄帝是怎么打败蚩尤的?”
“就讲就讲,不要着急嘛,小公子。”
江宁哄孩子是有一手的,刚到府宅的几天后,就靠着神话故事将小陛下收编了。她不禁感慨,幸好穿在始皇帝天真无邪的时候,否则她还真不知道怎么抱一个用人三分疑的帝王的大腿。这大概就是福祸相依吧。
为了迎接好友的到来,小陛下起得比往日早了些,江宁一边跟在身后一边说道:“小公子慢一点。”
小陛下满心欢喜地跑出迎接友人的到来,却在看到某个不速之客后,脸拉得老长。
江宁离得近瞧得仔细,嬴政就差把“你怎么来”的写在脸上了,满满的都是嫌弃。她在心里缓缓地打出个问号,来人是谁啊,怎么这么招小陛下烦?
嬴异人与访客寒暄着,从对话中江宁知道了此人乃战国四公子之一平原君,不过还是嬴政和燕丹的悄悄话更吸引她。
“你怎么跟赵偃他们来了?”小陛下拉着燕丹的袖子,憋着嘴不满道。
燕丹尴尬地说道:“路上遇到了。”
没想到始皇帝还有这么一面,自己算是赚到了。江宁偷笑。
“我们这些大人在这,他们这些孩子不自在,不如我们进屋聊吧。”平原君提议。
嬴异人欣然应允,并嘱咐道:“宁,要好好照看公子。”
江宁颔首领命,心里却在琢磨着,嬴异人以前从来不特别嘱咐她照看小陛下,今天突然说了显得尤为奇怪了。
她不留痕迹地瞄了一眼平原君和小孩儿,心里闷闷的,总觉得要出事。
大人们离开后,那个叫赵偃的小孩儿牵着狗走了过来。看到嬴政后,用着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之前这个畜生自己跑了过去,不小心伤了你,你可不要放在心上。”
语气傲慢无礼,细听内容,她便知道是这个叫赵偃的,纵犬行凶,差点伤了小陛下。而且时隔这么久才来道歉,定是来者不善。
难怪嬴异人要她看着点小陛下,江宁心道。
“对了,这几日怎么不见你出来?”赵偃抬了抬下巴,态度嚣张跋扈,“怎么打了我的狗就躲起来了?你们秦人还真是胆小如鼠。”
小陛下虽是生气,但吃了年纪小的亏,半天找不到反驳的话。还是燕丹出言打断了赵偃。
江宁知道这人是来找不痛快的,一计不成必会再出手。连嬴异人和燕丹都惹不起的人,估计是赵国的公子。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1],她道:“小公子,此刻已到了吃药的时候,我们走吧。”
还未等小陛下作出回应,一旁的赵偃就先开腔:“你算什么东西?我们在这里说话,岂容你一个女奴在这里说三道四。”
他冲着跟班使了个眼色,跟班们立刻上前要将江宁拖了出去。她惊呆了,靠,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2]!
“滚开,宁是我的随从,用不着你管!”嬴政推开赵偃的跟班。
赵偃嗤笑:“果然是未经开化的地方,一股子的野蛮味儿。衣服穿在你们身上不过是野兽套上了一层皮,可笑至极。”
“不许侮辱我秦国!”嬴政自然受不了母国被接二连三的羞辱。一气之下竟然跟赵偃打了起来。而赵偃却早有准备,立刻叫着跟班们迎战。江宁和燕丹一看这哪行,连忙上去拉架。
几个人撕扯之间,赵偃带来的狗好似受了惊,竟然挣脱了绳子向几人扑来。
不知谁哎呦一声,几人就像是下饺子哗啦啦地跌入水中。
好在江宁手疾眼快,在嬴政落水的下一秒扑在岸边抓住他的手。
燕丹在落水后立刻游上岸帮着她把人拉上岸。
“小公子你没事吧?”江宁伸出手撩开了嬴政湿漉漉的头发,只见他小脸惨白,手脚也是冰冰凉的,看样子是吓坏了。
远处传来咚咚的脚步声,江宁眼珠子一转。她颇为歉意地看了一眼嬴政:“失礼了公子,你可一定要原谅小人。”
只见江宁在燕丹难以置信地目光下掐住了嬴政的脸颊。小孩子控制不好眼泪,不一会儿眼圈就红了,配上这副落了水的样子,当真是可怜无比。
赢异人:“政儿你怎么了?”
江宁立刻跪在地上,赶在赵偃开口嚎之前,抽噎道:“公子,小人无能。没能保护好小公子,让小公子白白地受了伤……”说着说着眼就落了下来。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嬴异人在赵国地位尴尬,闹到最后说不定是她被推出去祭天。为了活命,她得让自己和嬴异人占据道德制高点。
嬴异人瞧见了儿子脸上的红印子,蹙起了眉头,声音也冷了:“怎么回事?”
江宁立刻添枝加叶讲了遍事情经过,末了,还泣不成声道:“若非燕国太子出手相救,只怕小公子就……”
“我竟不知赵国如此待客。”嬴异人抱起儿子,神色寡淡让人看不出喜怒。
此话一出,事情的性质就变了。赵国公子公开侮辱他国又迫害他国公子,在这个敏感的时期传出去,秦国完全可以借题发挥剑指邯郸。
“就这么看待你们怎么了?等到——”赵偃正欲大放厥词。
“放肆!竟敢如此无礼!”平原君大声呵斥,截住了赵偃的话。他又转过身后,又拱手对着嬴异人和燕丹说道:“小子无礼,还请二位海涵。”
“叔大父——”
“还不道歉!”
“我错了,还请二位海涵。”
看着赵偃哑巴吃黄莲的样子,江宁没觉得爽快反倒觉得不对劲。平原君为何要急慌慌地打断赵偃的话呢?
作者有话要说:嬴政:你是什么灾难预警器吗?
江宁:……
[1]出自《南齐书·王敬则传》
[2]出自《左传.僖公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