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婉走后,林姝留在了裴家老宅吃晚饭。
饭后,老爷子棋兴大发,她陪着下了两局围棋,离开老宅已经快八点。
裴宏章不放心她晚上一个人开车,一定要让司机送她回去,林姝知道老爷子在这方面尤为固执,也没有推脱。
司机是裴宏章原来的一个部下,叫陈建昌,上车后,陈建昌问她要听什么歌,林姝笑着说都可以,让他随意选就好。
在他看来,这位小公子的夫人真的格外能包容人,不论是脾气秉性,还是吃饭的口味,甚至是一些生活中的小习惯。
他跟了裴宏章大半辈子,至今还记得裴宏章第一次领她回裴家老宅时,她明明不能吃辣却没吭声,裴宏章又是个无辣不欢的,她面不改色地跟着吃了快一星期,后面硬是肠胃发炎自己偷偷去医院,裴宏章才发现,赶紧找了会做淮扬菜系的厨师。
不过这种过分乖巧的姑娘是容易招人心疼的,因为总会让人觉得亏欠。
也难怪裴宏章一直把她当亲孙女养。
裴宏章早年丧妻,和两个儿子的关系也不亲近,她来之前,日子过得很糙,是在她来之后,生活才精细起来,尤其是觉得是自己粗心害她吃坏了肚子,不但招了厨师,还招了营养师,保姆,每天还亲自去接她上下学。
要知道,以前他是很少出去抛头露面的,两个亲孙子都没享受过这种待遇,但林姝小姐也是值得的,因为人家不仅乖巧懂事,长得漂亮,学习还好,裴宏章每每去开家长会回来都红光满面的,逢人就夸自家姑娘多优秀。
他也一度觉得,这世界上应该没人会不喜欢林姝小姐。
后来才发现是自己大意了,还真有,裴家小公子,裴宏章的小孙子,裴明晏。
林姝当初来裴家是十五岁,中考刚结束的那个夏天。
裴明晏和她同岁,但这小子成绩差得要死,人还混,没考上高中,裴宏章说没脸去给他托关系,让他自生自灭,再不行等过两年到了征兵年龄给他丢部队去,但他爹妈舍不得儿子吃苦,就花钱找了所英国的高中把人送了过去。
按理说,两人一个在国内,一个在国外,而且裴明晏只有每逢过年才会回老宅,林姝根本没机会得罪他,但他对林姝的态度就是冷冰冰的。
而且陈建昌更想不通的是,林姝毕业后居然嫁给这个混小子了。
大概是裴宏章不想让肥水流外人田吧,本来估摸着是要嫁给裴怀霁的。
可谁知道裴怀霁这孩子表面上一本正经的,其实在高中就谈了个小姑娘,两人一直好到大学才给家里知道,说什么非人家不娶。这种你情我愿的事裴宏章再古板也不好棒打鸳鸯,只能让她嫁给小孙子了。
林姝是个听长辈话的,自然没有异议。
就是这样有点委屈她,每回姚婉回来都有裴怀霁贴心陪着,她都是一个人,还得在裴宏章面前给裴明晏找体面的借口。
裴明晏也真是,在国外待了几年,把审美都待没了,就他下午看到绯闻上那个叫温什么的女明星,庸脂俗粉,不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比不上林姝小姐一星半点。
林姝的好看,他一个文化水平不高的人也不太形容的来,就是一种让人很舒心的美,五官长得很周正,和人说话时会让人有一种想要尊重的感觉。
可能这就是人们说的书卷气吧,漂亮中又有一股温柔坚韧的力量。
比如她现在安静地坐在后排,让人赏心悦目,也让人不敢轻易打扰。
陈建昌的目光在后视镜上多停留了两秒,林姝恰好也抬起头:“陈叔。”
陈建昌收回目光,注视着前方的道路:“怎么了,小姝?”
“您待会儿把我放到中泰广场下就好。”
“是约了朋友吗?”
陈建昌本来不该问人家的私事,但中泰广场离她住的小区还有一段路,没把人送到家,万一出了点事,裴宏章那边没法交代不说,他自己心里也过不去。
林姝:“没有,是想去那边的超市买点东西,可能会耽误您回去的时间。”
“哎,没事,再说有什么耽不耽误的,你也知道自从你教你爷爷在电脑上玩围棋象棋之后,他都不怎么出门了,我这一天天都闲得发慌,我陪你一块去还能多走两步路活动活动筋骨。”
“那行。”林姝没再推辞,看着窗外倒退的路灯,安静了一会儿又温声说,“对了陈叔,您孙女明年是要高考了吧?”
“啊,对,明年考,不过她走那个艺考,画画的,她学习不好,你知道的,这丫头从小就不用心学习,天天搞些稀奇古怪的。”
“没有,画画也很好。”林姝这不是恭维的话,在父母眼里稀奇古怪难以理解的东西,在另一些人眼里或许就是有个性。
而且她看过陈慈的画,画得挺有艺术的味道,甚至在微博上也算是个小有粉丝的画家。
“我是想说她联考结束,如果需要补文化课的话,我可以帮忙。”
陈建昌愣了一下:“哎哟,真的吗,小姝?”
“嗯,寒暑假我也不忙。”
“那我回去和她说说,我本来正为这事发愁呢,小慈要考的那个美术学院对文化分要求也不低,不过这闺女学习底子差,还爱犯懒,到时候哪里不行,你就——”陈建昌本来想说骂她,但实在想不到林姝骂人的样子,“就和我说,我教训她。”
林姝笑了笑:“嗯,不过小慈挺乖的。”
“那是在你面前,她喜欢你嘛。”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驶入市区,疏落有致的路灯渐渐被眼花缭乱的高楼大厦取代,街道的车流也变得拥挤。
陈建昌左弯右拐停好车,两人进了一家商场的超市。
裴明晏这段时间不在家,她工作日都在学校解决吃饭问题,周末又去老宅,家里已经没存粮了。
考虑到裴明晏过两天可能要回来,她得备上一些。
不过有陈建昌在,她反而不好买太多,因为他到时候肯定不会让她提一点东西,说不定还要抢着结账。
最后,林姝只买了点饺子面条之类的速食和一箱牛奶,到了小区门口,陈建昌执意要送她上去,好在她楼下的邻居刚好经过,帮她提了牛奶,林姝这才劝说他打道回府。
进了电梯,郭美荷龇牙笑着帮她按下楼层:“林老师,能和你商量个事吗?”
“您说。”
“我家小叶子这两次模拟考吧,数学总跟不上,我在想能不能找你补补课?”
不能吧。
她平时也没接过补课的外快,在门口,自己和陈叔也没聊起这个。
“郭阿姨,我——”
“你先别着急拒绝,课时费我们肯定按高的给,主要我们也给她找过两个补习老师,她说都不行,她这不明年就要高考了吗?”郭美荷是热络的性子,说话也连珠带炮的,“也不用天天,就周六或者周日,挑你有空的时间就行,我们叶子挺喜欢你的,很想找你给她补课。”
“喜欢我?”
印象里,自己和她孙女应该没打过几次照面,而且几乎没说过话。
郭美荷看出她难以置信:“你别看叶子平时逢人都不叫,她就是胆小,就她说的那i,i什么型的人格我也不懂,但她心里可崇拜你了,说你是当年你们那届的高考状元,她们校史馆里还有你当初的照片嘞,她私下都和我说你不但厉害,长得还那么美,她的第一目标就是考你那个大学,林老师,你帮帮忙。”
感情牌往往最难回绝。
尤其还被人这么直白地夸,林姝多少也有些不好意思:“郭阿姨,我是怕我不一定教得好——”
“你这话说的,”郭美荷,“你都大学老师,怎么会不好?而且要是叶子没进步,也是她自己悟性差,你不用有压力。”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林姝找不到再回绝的余地,犹豫着点了点头:“那等周末有空我再和您约时间。”
“行,你不用管我们时间,反正叶子周末都在家的,你有空了直接下来就行,我给你们做饭,我最近学了可多新菜式。”
征得她的同意,郭美荷笑得皱纹更深,“对了,我今天看到你老公了。”
“什么?”
“当时我买菜回来,他和我一起等电梯,戴个帽子和口罩,我还琢磨这人挺脸生,是我们这栋的吗?等进了电梯我看他到你那层,我才想起来,我就和他打招呼,他点了下头,也没说话,你老公还怪高冷的嘞。”郭美荷自顾自地碎碎念着。
半晌,才发现身边的人愣住。
“林老师?”她不明所以,叫了一声。
林姝回过神:“他,他不是高冷,就是性格有点内向,不是故意不和您说话。”
“哎,没事,现在年轻人都不爱说话,我家叶子也这样,不过你老公是做什么的来着?他好像平时工作挺忙不经常回来。”
“他——”林姝一下真编不出来。
郭美荷也是个懂的察言观色的:“我知道了,肯定是什么国家保密性的工作吧,就咱们小区那个张教授的儿子,听说就是在搞什么国家保密的项目,结束前都不能回来。哎,我到了——”
电梯“叮”的一声,郭美荷声音顿了顿:“我帮你拿上去吧?”
“不用了郭阿姨,我自己来就行。”林姝接过她手中的牛奶。
电梯门很快又合上。
等停靠在她那一楼,林姝心里那股惴惴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走出电梯,她没立刻进门,而是站在门外的墙边,放下手里的东西,摸出手机,先仔细确认了一遍,裴明晏确实没给她发过任何消息说自己今天回来。
那会不会是郭美荷看错了?
她稍作分析后,很快又否决了这个可能,这个小区属于高档楼盘,全部是一梯一户的,私密性极好,这就意味着除了她,裴明晏,还有物业管理人员,没有人能上到这一层。
物业不会无缘无故擅自到业主家门口,她的电梯卡在自己身上。
裴明晏,真的回来了。
可他这次怎么没提前和自己说一声,他助理那边也没有任何动静。
她前天才在他的房间借宿过。
虽然没有撒泼打滚,但他这个人非常讨厌别人进他的私人空间,所以婚后没多久,两人就分房睡了。
其实她也不是要故意“沾染”他的床的,是她那天睡到半夜发现来例假了,弄脏了床单,肚子也不舒服,没精力换床单了,就去他房间睡了。
本来打算第二天下班回来再把他的床上用品拆下来洗,但裴宏章又打电话过来叫她回去吃饭,正好大哥一家也在,就在老宅住了一晚。
可就这么一晚的时间,她来不及销毁罪证了。
她现在甚至努力去回忆都想不起来自己出门前有没有理过被自己睡乱的被子,还有头发,现在入秋了,掉发也比平时频繁,他只要稍微细心一点,肯定会发现床上有她的头发。
到时候他不会以为自己趁他不在家都这么放肆地霸占他房间吧。
甚至会不会觉得自己对他一直抱有非分之想......
不行不行,得找个天衣无缝的借口。
林姝咬着指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脑子里疯狂闪过无数个理由,还没等她将这些筛选编造成一套没有逻辑错误的说辞。
门突然发出一声锁舌弹开的轻响。
冷淡又带着几分玩味的声音从头顶慢悠悠地落到她天灵盖:“林老师是打算蹲在门口种蘑菇?还是说又突然失忆忘记家里的密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