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沈府。

一衣着端庄的妇人起身立于堂前,看着座上的宫人,满脸堆笑。

宫人脸色不耐。

“太子殿下奉奴等前来接盈禾公主大驾,公主府的下人说,盈禾公主早早便来了沈府找你家三姑娘,你又说三姑娘不见了,如今都过去了一个时辰,还找不到人的踪迹,你是想隐瞒公主行踪?公主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严家上下,可有人担得起罪责?”

“公公还请稍候,我已命人前去寻那没规没矩的丫头,待一寻到,便让她禀明公主下落……”沈家主母袁夫人冷汗涔涔,“三姑娘生母去的早,从小就没规矩,等她回府,我再好生教导教导,公公莫要动气。”

她暗自在心中咒骂两声死阉人,冷汗涔涔。

须臾,下人兴冲冲来报。

“公公,夫人,三小姐回府了!”

袁夫人大喜,“还不快让她过来告知公主下落!”

沈吟香于是被下人匆匆带至堂前,方一踏进屋中,便迎来一声呵斥。

“你这丫头,又带公主去何处厮混了?公公今日天未亮便前来寻公主,托你的福,扑了个空,公主如今身在何处,还不快快告诉公公!”

她看一眼堂中之人,忙乖顺地俯首行礼,“阿岁……公主早晨找我去城郊散步,这会儿,应当已经进宫了。”

宫人闻言,一张沟壑纵横的脸瞬间铁青,他从座上弹起,也顾不得再作斥责,横了眼袁夫人,便慌慌张张离了沈府。

殿下仁慈,甘愿多费口舌,提前说服三公主和亲,以免日后耶挈使臣入京定下亲事时,三公主一时无法接受去寻短见。

他需得将此事及时告知太子殿下,好让殿下前去开导三公主。

彼时,容岁已至皇上容乾枝寝殿前,请命侍疾。

方一踏入大殿,一股浓郁药香便扑面而来。

殿内金纱账被金龙帐钩衔起,男人虽身体抱恙,面容仍难掩威仪,手握一张奏折眉头紧锁,半卧在床上,见她进来,才稍稍放松。

“父皇,儿臣来看您!”容岁弯起眉眼,直迈至床沿跪坐而下,“您身子可有好些?”

“阿岁这样孝顺,你父皇不好快些,怕说不过去,”容乾枝轻笑,默默将手中奏折合上,“往常你与安儿都是午时之后才来请安,怎么今日这般积极,可是在外闯了什么祸,来讨好你父皇啊?”

“自然不会,我何时闯过祸呀。”

容乾枝笑意一滞,“也是,你比你二姐懂事,从小便乖巧,鲜少闯祸,随你母妃……”

他平静地看着面前的少女,轻叹一声。

容岁从他眼中抓住一丝怜惜。

她支肘撑在床沿,手指开始大胆卷起容乾枝的衣角,作出一副天真模样,“父皇,我今日出去散心,远远看见皇姐与严家郎君恩爱和睦,好生羡慕,儿臣便想,待儿臣将来成婚,要像父皇和母妃从前那般,同驸马举案齐眉,一齐孝敬父皇。”

通过余光,可见男人在她谈及“母妃”二字时,面色明显僵了一僵。

“阿岁这是有话想说。”

容乾枝像是察觉出什么,说这话时语调低沉而严肃,全然不像抱病之人。

再抬眼,便见方才尚面容和蔼的父亲,已换上那副君主之仪。

冷漠又疏离。

容岁下意识攥紧手心,却不敢表露出一丝异样。

“儿臣……儿臣今日在城郊散步时,碰见一人意气风发,丰神俊朗,对其一见倾心,”她杏眼朦胧,虽极力伪装,仍免不住双颊开始发烫,“儿臣喜欢左慕恒,想求父皇赐婚!”

话落,殿内陷入长久的沉寂。

容岁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头顶那道目光犀利,仿佛早已将她看穿。

仅凭她一人之辞前来求取婚书,她自然知晓有多荒谬。

可一切皆由皇命,只要父皇尚愿意给她一条出路,那这荒谬之事,便可以是真的。

良久,容乾枝手中奏折被抛至床上,发出轻轻的闷响。

男人沉声开口,一字一句地质问:

“你求此婚约,究竟是出于心中爱慕,还是另有目的?”

话音荡在耳边,风雨欲摧,容岁垂眸,即刻跪身俯首。

“儿臣倾慕左将军,求父皇赐婚。”

她言语坚定,已做好触怒龙颜,被加以责罚的准备。

再如何糟糕,至多不过是被送去南疆蹉跎一生。

不成想,却听容乾枝重重说了句:“好。”

简单而有力,容岁一时来不及反应,俯首跪在地上,痴愣着没有回应。

“阿岁长大了,有了心仪之人,”容乾枝忽而轻笑一声,“朕正愁那左慕恒整日只知厮杀,迟迟不愿成家,将军府只他一人冷冷清清,你既看上了他,也是件好事,朕即刻便命人拟旨,让你与左慕恒和安儿两口同日成婚,成全阿岁此番心意,正巧替你父皇我冲了病气,沾沾喜。”

“你母妃,也能安息。”

是时,容岁终于回过神缓缓仰首。

她看见男人脸上笑容未达眼底,亦看见唯有在提起母妃时,才会在父皇眼中闪现的歉意。

旨意来得快速又干脆,轻易得不太真切,好似她这位父皇,早早便做过她反抗的准备,只待她前来寻他,便给她让出一条退路。

一切皆如她所愿,可不知为何,此刻容岁只觉心闷,不知不觉,腿脚已在极度忧虑下发软。

是时,有宫人前来禀报。

“陛下,太子求见。”

她蹙眉。

容乾枝闻言,命她起身,“你父皇我与太子还需商讨要事,赐婚圣旨朕会先命人拟好,明日午时送去将军府,你可满意?”

容岁点了点头。

“既然满意那便退下,莫要在此妨碍朕讨论公务,待出了宫,还能有些时间同你那准驸马私下通气,庆贺庆贺不是?”

看似打趣的话语,被说的意味深长,别有深意,适时将容岁点醒——

父皇同意为她赐婚,可另一头,左慕恒对此可是浑然不知。

她想了想左慕恒在大靖的“盛名”,又想起今日在南郊时男人那张冷冰冰的脸,便觉头疼。

比这则圣旨还让人头疼。

“谢父皇!”容岁急忙应下,“儿臣不打扰皇兄跟父皇,这就告退!”

说罢,她步履生风,飞也似地迈出寝殿,与太子容祁擦肩而过时,容祁将她叫住,她也没有理会。

眼下最最要紧的,得是去探查左慕恒口风。

此人传闻甚多,其中一条,便是左将军儿时被人从乱葬岗里挖出来,捡回一条性命,偏生长成了个不怕死的疯子,遇敌厮杀可豁出性命,不愿做的事,亦无人遣的动他,哪怕是父皇。

此前父皇曾有意为他指婚,遭他一口回绝,好在那时旨意尚未下达,父皇无奈,随意寻了台阶下去,指婚一事不了了之。

他上回敢拒绝父皇,这回免不了也敢来个抗旨不尊。

容岁咬牙。

此人能活到今天,除去那身本领,当真全凭父皇宽厚爱才。

不过他那般对生死全无所谓的人,就算是哪天真让他一死,他是不是也懒得皱皱眉头?

满腹忐忑间,容岁寻至将军府处,却听府中守卫说左慕恒去了城郊,明日才回,她询问具体去处,守卫只道不知,她只得悻然而归。

翌日,日头高悬,阳光将晨雾揉开,照得秋风也褪去些许寒意。

将军府外,容岁于远处大树下偷偷观望。

应雪一脸茫然地有样学样,躲在她身后,在数次探头探脑之后终于忍不住问她:“殿下,您来将军府,到底要做什么?为何将军会把你拒之门外啊?”

容岁有些焦灼,苦起脸来。

她怎个知道?

今日一早,她便给将军府递过拜帖,没想成硬生生吃了左慕恒个闭门羹,料她如何蹲守,或是拿身份施威,都没能见到左慕恒一片衣角。

如此一来,她愈发觉得左慕恒不会乖乖领旨了。

且不说在南郊的恩怨,她好歹是堂堂公主,他一介臣子,竟然真敢对她甩脸色!

真是邪门。

“应雪,”她算了算时辰,望着远处将军府周遭的守卫,“你说,左慕恒这般厉害,那他这将军府的守卫,功夫好不好呀?”

应雪认真地思索片刻,答:“应当是极好的。”

容岁点点头,而后抬头打量了眼将军府的围墙,“那你说,将军府的围墙这么高,要多长的梯子才能爬上去呀?”

应雪又比了比院墙,答:“比起宫墙差远了,若要搭梯子,一丈三尺足矣……殿下,您怎个琢磨起这些来了?”

“你命人前去找个一丈三尺的梯子来,我急用。”

应雪闻言愣住,“殿下你……”

容岁见她不动,轻轻推了推她,“再不去,我今日得先栽在这将军府了!”

身旁丫头这才慌了神,利落应下,一溜烟没了踪影。

应雪寻梯子的空档里,容岁围着将军府又走了一圈,幸而逮住两个从府里出来办事的小厮,威逼利诱之下,终于得来些有用的消息。

譬如左慕恒这个时候喜欢独自在内院操练,又譬如,内院的院墙,对应西侧围墙第六棵老杏树。

所谓柳暗花明,便是如此。

不过这回她没能欣喜太久。

院墙高耸,她借着应雪的帮扶,好容易将梯子搭上院墙,强忍心中惧意爬上去,方一瞧见院中那个玄色身影,圣旨便到了。

午时已至,宫人高举承有皇命的圣旨,临将军府门口,宣左慕恒前去接旨。

容岁战战兢兢趴在墙檐,风一吹,身子便止不住发抖,透过树影婆娑,她瞧见有下人寻到男子身边禀报。

而他置若罔闻,只是拉满手中长弓。

弓弦骤然划破长空发出嗡鸣,箭矢飞出,直射穿靶心,扎至对侧院墙之上,撞出来一个印子,最后弹开落在远处。

左慕恒这才放下手中弓箭,侧首看向院门处。

“备马。”

她忽觉不妙,只得探身,欲听得再清楚些。

“进宫领罪。”

一字一句,云淡风轻。

在她意料之中,却仍洞心骇耳。

鬼使神差间,她忘了自己尚在高处,竟想追上前去。

于是一声闷响,再回神时,她已趴在地上——且是将军府内的地上。

这回无人再将她接住,从高处摔落,虽有院内几片枝叶缓冲,仍是摔得她浑身生疼。

容岁痛得眼角湿润,瘪嘴呜咽两声,蜷成一团。

忽有阴影覆上她身躯,一双黑虎长靴映入眼帘。

她含泪抬首,对上一道凌厉的视线。

相比初见时,他眼中多出来几分嫌恶,让她羞愧,羞愧得想即刻逃离。

“将军……”容岁哽咽着想要起身,小腿处却传来一阵剧痛,“好疼……”

左慕恒面色平淡,默默看着那双覆上雾气的杏眼,眸光微动。

他不会再被这双眼睛迷惑去心神,哪怕是一瞬。

……如昨日那般愚蠢。

作者有话要说:左慕恒flag倒塌竞速比赛正式开始=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