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让出生意

都乡的乡蔷夫季盐年纪与石通相仿,但身体比他差得多。他熟于农事,原来也是官吏,秦军来后让他做了这个职位。但现在除了农官必须要做的那些事,季盐已经很少出门了,所以看到他上门,韩川就以为是自己家田地出了什么问题,有点紧张地迎出来。

季盐也不寒暄,问他说最近传言,他在家种了孩子拿回来的野果子,有没有这回事?这话本来就是韩川故意传出去的,当下笑着应是。季盐板着脸道:“你地里的宿麦,上点心,别在不相干的事上耽搁。”

“季老放心,宿麦我亲自盯着追肥除草,一点不敢大意的。”韩川笑着应道。

经过一冬寒冷大雪,他地里的麦子生机勃勃地长了起来,除了都乡已经开始跟他学的人家之外,外乡的农官都惊掉了一地大牙。就算不识字的农夫都知道其中的意义,更不用说他们这些专职的农官了。

现在这些农官比韩川自己还上心,季盐不但嘱咐他不要分心,那日到地里看过,见众人散去,还特意向他透露,如果他培育的麦种也有去年水稻那般收成,他季盐年纪大了,虽不能升职,却八成能升爵。而他年老退下后的乡蔷夫之职,田蔷夫陶与已经透露风声,愿意推荐韩川出任。

季盐自己有子孙要照顾,但这件事他并不打算从中作梗,反而有意结交韩川,好攀个交情,以后子孙也有个能走的门路。

千言万语,无非是叫他不要不务正业,定要好好看顾他的良种宿麦。

这用了良种的宿麦收成尚不可知,今年韩川用筒车引水,将原本不利种麦的旱田都种上了麦。虽说要更辛苦些,连石兴分到的那个隶臣都给了他用,但一季麦、一季稻或粟,平白多出一季收成,这在重农耕的秦国是什么样的功劳,这些农官们哪个不知。可惜这是去年就报上去的事情,岁末考功时也分不到他们头上,只看这韩川育的良种今年是什么结果了。

陶与甚至将官中的隶臣都派了一个过来,听韩川的指派,这也让韩川更加轻松,可以忙自己的事了。

他比这些农官知道得多。家传的书里记载过一件事:“六月丙午,晋侯欲麦,使甸人献麦”。六月收的麦,显然是去年秋日所种的宿麦。然而早在春秋之时晋国就有的宿麦,他们楚国至今也没人种,大概不仅是传播慢的缘故。

韩川看了很久的天书,认为宿麦在此时的好处,无非是种植时间长、收成比春季种植时稍好。但这一点稍好的产量并不足以推动它的推广。

除了麦饭真的难吃之外,可能是因为地力不够吧,春种秋收的作物收上去的,土地就不足以再承载一季粮食。

楚地本来就适合种稻,稻脱粒之后收成不如麦,但米饭比麦饭好吃,谁愿意耗费地力损了稻收去保麦收呢。粟也是一样的道理,如今粟是主食,北方不怎么种稻,以粟为主,更不会牺牲粟的收成去种麦了。

所以田官们关注的宿麦,其实在韩川眼中不及堆肥的作用。只有用堆肥补足地力,才能一年两收,真正多出一季收成。

咸阳的治粟内史应该比淮阴的农官见识广,不必等良种的结果,今年麦收验证无误,他应该就有赏赐发来。

而等收上麦,他要试试天书上的食谱,让这麦变得能入口一些。

季盐又去他家后院看了看,韩信正带着弟弟在后院除草,季盐见是兄弟俩管着作物,不占韩川的时间,这才松开眉头,笑着道:“那山上的东西也是奇了,这么多年没人见过,一来就是两样。除了你家,也有别人挖去种。我家中也在尝试,但五谷为重,不要因小失大。”

韩川唯唯。

他知道其实大家试的都是红薯。另一种看着仿佛是葫芦一类的植物,但味道实在难吃,没什么人有兴趣种。反而是红薯,虽然个头小,但是一拎一串,又是块茎,吃着没什么怪味还能饱腹,大家凭经验觉得这个或许能试试。

当然,要培育出真正高产的红薯,那得花很多年了。他不用,他家阿信和阿武从野外挖回来的那些都是掩人耳目用的,真正种下去的,是他从仙人师长那里取得的良种。

送走季盐,韩川又返回后院,顺手在正蹲着捉虫玩的韩武小屁股上拍了一下,正要说话,韩武捂着屁股不满地抗议:“阿父不许打我屁股,我五岁了!”

“哎哟,我儿都五岁了。”韩川一本正经地逗儿子,“阿父不能打屁股了……那我怎么昨天还见你阿兄打你呢?”

“阿兄没打我,阿兄是喜欢我,拍拍我的小屁股。”韩武认真地强调,引得韩川又追着他拍了几下:“好小子,阿父就不是喜欢你了?”

韩信拍了拍手上的土,也有点脸红,反思了一下,阿武也大了,确实不应该老是拍他屁股。主要是是阿武虽然不胖,但是小孩子毕竟肉嘟嘟的,拍着小屁股不至于打伤人,手感又好,韩信拍习惯了。

便是现在,早上帮他穿衣服,穿完了都要顺手拍一下。不行,这习惯要改过来。

那边韩川跟小儿子玩过了,让他先去前院找阿母。韩武扮了个鬼脸,心想你要跟阿兄说悄悄话,我又不是不知道。哼,阿父就是把阿兄当大人,把我当小孩子。阿兄去年七岁你就跟他说正事了,其实我也六岁啦,只是你不知道。没关系,过两年我就和阿兄一样大,你就不能说我小了。

打发走幼子,韩川拉了拉长子的总角,开心地道:“阿信,怎么种我都教你。我在大田里干活,你记得替阿父看顾好它们。”

韩信绷紧了身子,仿佛受了什么重托,有了一种神圣的使命感,大声应道:“遵命!”

如此郑重其事,倒把韩川唬住了,噗哧一笑,又揉他的脑袋。头发还扎成小揪揪在一颤一颤的呢,在这给他充大。

韩川今年只在家中后院种上培育,作为种子,明年再往田里种植,只道是他拿野生野长之物培育出来的。按季盐的意思,他今年很有希望成为乡蔷夫,那么明年,这就是他在乡蔷夫之位上新的功劳了。

小麦还未收割,筒车和曲辕犁的赏赐,连着堆肥与稻麦轮作的赏赐居然一起到了,果然石仓与石兴兄弟二人都有功,因前两项与农事有关,韩川的功劳也不曾埋没,不过三人相分,赏赐也被分薄了。石仓得了公士之爵,有了田宅之赏,石兴已是公士,也没跳上两级,只升到了上造。韩川也升了公士,得到百亩田地,和五亩之宅。这倒是解了他的难处,春薯长了秧之后可以移植夏薯。明年要种到大田里,种薯的数量得够,但他暂时不想让人知道,正愁没地方种植。现在有了新宅地,围起来种在里面便好了。

只是要花些钱,请乡邻出力,加紧先筑围墙。

韩川现在是不缺钱了,赏赐的钱石家要都拿过来,韩川这回拒了,没有他们做工,他也没法完成。不过仅上次那笔钱,还有这次的赏赐,除了雇人筑墙之外,他还能再买个隶臣回来。

这么一来,天天早起磨菽做菽浆菽乳去卖,就没什么必要了。其实真能落下不少钱,但太累人,韩川跟妻子商量了一下,这天就把陈鱼请到家里来了。

“什么,将这个手艺传给我?”

陈鱼大惊,第一反应就是拒绝:“这是传家的技艺,我怎么能拿?”

说是传家的技艺还真不是夸张,虽然现今已不是春秋那时候了,那时候是真的父传子子传孙,许多人家后来甚至以职业为姓氏。但如今相差也不多,石家张家,不都是父亲做什么儿子就做什么,追溯起来,不知道哪一代的祖宗也是做这行的。

更不要说这门独家秘诀了。如今用菽磨浆的方法已经有人琢磨会了,但如何制成菽乳,仍是个不传之秘,足以让韩家传一两代人。

怎么就能给他呢?

韩川给他倒了一碗浆,也不说虚的,直接指了指自己:“陈兄,你觉得我还需要靠这个手艺糊口么?”

陈鱼犹豫了一下,失笑,摇了摇头。不说韩川种田的本事,他现在都已经是田典了,还得了秦国的爵位。眼看着麦熟,说不得还能往上升,人家哪还靠用这个来维持家业。

“不瞒你说,这个活磨人得很,天天摸着黑起床干活。家里没有牲畜拉磨的话,就得人来做这个事,我早就不想干了。要是你家有几十亩地,我也不给你,免得累出毛病,嫂子还要怪我。”韩川哈哈一笑,“嫂子救过我儿,我也不同你客气,你要愿意辛苦,就把这事接过去。你要不愿意,我反正也不干了,只哪天家里想吃了做一点。你看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陈鱼拱了拱手,眼眶有些湿润:“我哪里能怕辛苦,承情了。”

韩川以前是真不想太麻烦,食谱上还有继续加工的办法,他怕林芦太辛苦,只自己家想吃时弄一点,平时不让她做。现在要交给陈鱼,陈鱼又不识字,他便手把手教了几天,然后连石磨一起抬到陈鱼家去。

陈鱼不忙着做这门生意,执意要等麦收之后,省得他临时再雇人。韩川晓得他过意不去,也不勉强,心里盘算着等歇下来,是要去买个隶臣回来了。

他得了爵位,本来就得了一名仆人,但家里田地也增加了,陈鱼不做的话,不添个人不够用。比起雇人庸耕,还是买个隶臣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