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雷霆之柏18

从宇宙中看,雷柏卫一实在是个很小的卫星,就像一粒汪洋中的小石子,淹没在涛涛浪潮之下,难以寻觅。

但真正行走在这片土地上,感受却完全不同。

苍凉的地平线一望无际,道路远远延伸出去,仿佛这片大地没有尽头。

这里漫天黄沙,没有树,没有植被,甚至水源都要靠货运蓄水。

本来这里不该有人类的足迹……但发现辉曜石后,一切都变了。

“整个雷柏卫一,其实就是一颗硕大无比的辉曜石,它被掩藏在土壤下,而我们则从四面八方的矿道挖下去,取走它的精华部分,加工、打磨、制造成机甲和飞船的核心零件,然后人们驾驶着那些庞然大物,前往宇宙最深邃的角落。当雷柏卫一的一部分去到了世界各地,探索、战斗、发现奇迹,我们便像是以某种方式,参与了这些壮举。”

老丁很适合说故事,他平缓的语速、悠长的声调、沧桑的沙嗓,让原本枯燥的讲述充满了时代沉淀的气息。

“正是因为这颗小卫星养育了我们,这份工作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即使环境再艰难,仍然有很多人不愿意离开。”

莱雅小姐眸光闪亮,似乎在想象老丁描述的场面。

“我能到矿山下面看看吗?”她好奇地问。

“很抱歉,毕竟是帝国的战略资源,任何进入地下矿场的人,都必须得到雷柏行省总督的书面许可。”

莱雅遗憾地缩了缩脑袋,不时向远处的矿山瞥一眼,明显地流露失望之色。

这让老丁不禁感到内疚,好像自己干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

他轻咳一声,“货运班列还没到,交接程序繁杂,只能请几位先在这里待一晚了,我已经吩咐准备房间,你们可以好好休息,小罗布会领你们去镇上,我还有事要忙,先失陪。”

一辆卡车正在土路上,朝众人吭哧吭哧地爬过来,左边的前灯是瞎的,发动机轰隆隆响得像打雷,看不出来是多少年的老古董了,烧的可能还是燃油。

而所谓的小罗布,竟然真的就是个小萝卜头,站直了都不及莱雅的腰高,光着脚丫子满地跑,一身衣裳裤子全是土印。

莱雅的手下有些不满,向老丁提出异议,“让小姐乘坐这种车,太失礼了,还让一个小孩子带路……不靠谱吧?”

老丁看那人一眼,“为了节省燃料,其他车都已经拆掉了,这辆卡车是雷柏卫一上唯一还能开起来的东西,原本是用来应急的,如果不愿坐,就只能请你们小姐步行50公里。至于小罗布,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要说雷柏卫一有多少个矿道多少条路,没有人比小罗布更清楚。”

莱雅使了个眼色,制止了多嘴的手下。

她弯腰,屈膝半跪下来,堪堪与小罗布平视,“你保证能把我们带到地方吗?”

“可以。”小罗布简短有力地回答。

“给我们足够的水和食物?”

“雷柏卫一条件不好。”小罗布看了眼莱雅干干净净的裤腿,赤着的脚趾不自然地蜷了蜷,“我尽量找最好的给你们。”

“我相信你。”

莱雅揉了揉小罗布灰扑扑的脑袋,站起身牵住他,向那辆汽缸不断发出爆鸣的卡车走去。

小罗布的手脏脏的,上面有很多灰,是早上在田里刨土豆弄出来的,有些细砂还陷进了指甲缝里。

但是这位奇怪的小姐好像并不在意,纤白细嫩的手指紧紧握着他的手。

小罗布偷偷看了她好几次。

……

……

叶莎自认为还算是吃过苦头的人——至少上辈子确实是。

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小看了这区区的50公里。

小镇不在矿区所在的平原,它深藏在崇山峻岭之中,那里才是原本最早的矿区,雷柏卫一的发源地。自从矿区整体搬迁后,小镇就变成了矿工家属和普通居民的聚居区,住的都是些老弱妇幼。

众人此刻,正坐着那辆老古董卡车,在崎岖的山间小路上弹跳着,向小镇前进。

路况实在是糟糕到极致,地面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头和泥洼,四个轮胎在这些起伏错落中跳上跳下,连带着卡车车斗里的乘客们也跟着蹦上蹦下。

叶莎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她坐惯了平稳舒适的反重力悬浮车辆,还是第一次感受这种堪称恐怖的颠簸。

即使是战争时期,她也没有遭过这种罪啊!

眼看叶莎十指死死抓着车斗周边的栏杆,嘴唇咬得发白,她的部下们都感到十分忐忑。

“殿下,您不能这么咬着嘴,易容头套非常柔软,也很容易变形,您得保持面部肌肉的放松。”

扮演保镖的情报头子凑过来,低声询问:“要不让他们停车,您休息一下。”

“周围黑灯瞎火,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停什么车。”叶莎忍着头晕目眩的不适感,白着脸摇头,“这不算什么,我没问题的,还有,叫我小姐。”

“那小孩和司机都在车座里,听不见的。”雷啸鸣叹气,“说实话,我觉得您不该把车座让给那小孩,您在外面……实在太遭罪了。”

“这罪不算白遭。”叶莎用力咬牙,“帝国财政每年向战区拨款,用于救助边境的平民,维修基础设施,针对雷柏卫一这类特殊地带还有别的专项资金……这些巨款都用到哪里去了?傅申那个混账……我要让他连本带利还回来!”

话音刚落,新一轮的颠簸接踵而至,叶莎赶紧闭上嘴,同时在头晕脑胀、反胃恶心的多重折磨下,还得按照雷啸鸣的叮嘱,尽量保持面部表情自然放松……

叶莎觉得自己快到忍耐的极限了!

“张嘴。”

下巴忽然被人托起,叶莎睁开眼,发现顶着易容脸的黎奂站在面前,手里捏着颗透明的胶囊,正往她嘴边递。

叶莎眨眨眼,警惕地盯着小胶囊,“我知道您很不满意这场联姻,但谋害我,罪名可不小哦,奉劝阁下想想清楚……”

黎奂一片好心喂了狗,怒极反笑,“您就赶紧闭嘴吧,颠成这样,不怕咬到舌头?”

他使劲把胶囊塞进叶莎的唇缝间。

“这是什么?”叶莎轻咬住那小玩意儿,口齿不清地问。

“毒药,您可以选择不吃。”

黎奂十分不敬地乜了叶莎一眼,僵着那张臭脸,闪回原位去了。

最优秀的战斗记录保持者,果然有着超乎寻常的身体素质,黎奂即便不用伸手去抓栏杆,也能自在地面对颠簸。

叶莎心底生出细微的嫉妒,轻声嘟哝一句,“什么人呐。”

她含着胶囊正有些犹豫,就听雷啸鸣解释,“元帅就是直脾气,您别往心里去。这药是帝国军队配发的,可以有效降低飞行机动中的生理反应,减弱眩晕和失重带来的不适感,战斗艇驾驶员都会随身携带。您直接把胶囊咬破,见效很快。”

叶莎点点头,咬破囊衣,药物融化在舌尖,味道像薄荷般清新爽口,混沌的头脑顿时精神一振。

虽然不可能完全跟没事一样,但叶莎总算能靠着这个挨过后半程。

嗯,单凭这一点,元帅阁下还是有功劳的。

当卡车终于颤颤巍巍抵达小镇,已经是凌晨了,叶莎撑着几乎散架的腰,在雷啸鸣的帮助下跳到地面,心里想的第一件事,还是要跟黎奂道个谢。

她状似不经意地环视小镇,目光扫到黎奂身上时,清咳一声,“我还以为自己再也到不了这里了,刚刚多亏了阁下。”

叶莎自认为态度很诚恳了,可是黎奂压根不理她。

他打开大腿侧的战术口袋,拿出一根能量速食条,递给小罗布。

小家伙不知道这是什么,但还是认真道了谢,然后在黎奂的指导下,用黑漆漆的手指撕开包装。

尝到嘴里的第一口,浓浓的巧克力味散发,小罗布连眼睛都变得闪亮了,立刻从小心翼翼转变为狼吞虎咽。

“真乖。”

黎奂拍拍小罗布的脑袋,露出浅淡的微笑,但嘴里那两个字在叶莎听来,怎么都像意有所指。

哦,人家就乖了,我就不乖了?

算了算了,冷静冷静,看在远征军团的份上。

她忍。

……

……

小镇上最好的那栋小楼,原本是历代镇长的住所,白墙红瓦三层小洋楼,还带个种满紫藤的小院子。

不过上任镇长去世后,这栋小楼就一直空置着,老丁嫌它浪费资源,带着人把楼拆了一半,木条都拿去矿场应急了,现在镇长小楼已经变成了平顶,院子里也全是枯萎的树杈,毫无美感。

虽然新任镇长还未推选,不过老丁早就是众人心中默认的镇长了,对他拆楼的行为毫无意见——反正那也是镇长的房子。

眼下这栋丑陋的平顶小楼里,住了一些远道而来的客人,大早上的许多镇民都得知了这个新消息,虽然不靠近打扰,却仍然会远远地观望,交头接耳。

而此时,这些好奇的围观群众也成了场景的一部分,又落入别人的眼中。

街角一间不起眼的小木屋里,厚重的窗帘被掀开一角,有人偷偷躲在帘幕后,观察着街景。

“这么艰苦的条件,你却把这里管得很有秩序,难为你了。”

“也还好,虽然艰苦,但还能坚持,毕竟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除了这里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谁说没有地方可去?当初你刚退休的时候,帝都星最好的疗养院随便你挑,是你自己不愿意。”

“好好好,我自己找罪受行了吧?雷大处长,你大老远跑到雷柏卫一来,不会就是为了看看我的惨状,挖苦一番吧?”

狭窄的小屋内,只有一张铁桌和两把椅子。

老丁把矿工帽放在桌上,拉过椅子一屁股坐下来,端详着房间里另一个人,“这么多年了,你的易容技术一点也没有退步。”

戴着易容头套的雷啸鸣低叹,“但看起来似乎也没多少进步,这不还是被你认出来了?说实话,我本来不该出来见你,这已经属于任务暴露了。不过你的为人我了解,得把话说开,免得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伤了自己人。”

老丁道:“还不是怪你自己,明明有更先进的编程式手术换脸,非要用这么原始的技术……头套太容易露馅了,情报局的重要行动从来不用这种方式,我琢磨应该不是什么大任务,才偷偷给你发超脑信息,约你出来见面。”

“你也知道,编程式换脸有应激期,副作用还不小,有些肌肉损伤是不可逆的。”雷啸鸣拽过另一把椅子,四平八稳地坐下,“但这不代表我这次任务不重要,反而正是因为太过重要,不能出一点差错,我才必须让你清楚界限。”

老丁桀桀笑了两声,“噢,考虑这么多,是因为那位女士吧?她是什么人?还得要雷处长你亲自陪同?”

雷啸鸣淡淡回答:“都是情报局的老人了,什么事情该问,什么事情不该问,你自己心里应该有数。”

“不说我也能猜到。”老丁耸了耸肩,自顾自地嘟嘟哝哝,“货运班列的小子刚刚在那吹嘘了半天,仗着雷柏卫一消息闭塞,他把我们都当成了乡下的土包子,拼命炫耀雷柏星上的大新闻……那位女士娇滴滴的,跑到我们这里是旅游来了?刚刚让她坐那辆卡车吃了不少苦头,等她回雷柏星,该不会治我们个大不敬之罪吧……”

雷啸鸣忽然伸手,拍了一下桌面。

他不是很用力,但铁桌却在他手掌下震颤,发出令人牙酸的糙响。

“刚刚的话,我就当没听到。”

雷啸鸣注视着老丁,目光深沉,“但是,没有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