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玉玺(三)

这么想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树洞给别人听?

虽然掐头去尾打了马赛克,树洞的对象还是声名远播的佛子,但对出身世家,熟识双方当事人的佛子来说,有没有马赛克都没差。

路娜不知是该为太傅的眼睛,还是为佛子的演技叹息。

——为什么受到伤害的总是她。

佛子告诉路娜的时候,两人正在手谈。

她坐在蒲草团上,喝着与路边茶棚没差的粗茶。

眼看黑子杀气腾腾,气吞山河,终于要在连输三盘之后为她带来一次胜利,佛子面不改色地丢了个惊雷,讲述起前几天遇到的俊俏香客,香客年纪轻轻、前途光明却因皮相入执,幸得倾慕他的姑娘一通表白,使他心境顿悟,豁然开朗。

路娜当场就喷了茶。

佛子看了眼棋盘,惟妙惟肖地模仿了一遍太傅,再度给出暴击:“香客的原话便是‘那位姑娘实有慧根。’”

“棋盘朕新买一副赔你。”路娜不顾自己还在疯狂咳嗽,“别演了别演了,心痛。”

别人不知道这位出家人多小心眼,她还不知道吗。

路娜的母妃是他的庶姨母,四舍五入,两人算个表兄妹。他因为聪慧,被选进宫做皇子伴读,再四舍五入,两人又是是一起长大的发小。便宜表兄小时候就一肚子坏水,睚眦必报,偏偏长张菩萨座下童子面孔,甩黑锅的水平比惹事的水平还要高超。

这人不仅心眼小,性情还十分冷淡,挖坑前从不知会路娜。她虽是公主,虽是血亲,在他眼中,也和陌路人相差无几。若非路娜机灵,早就被波及误伤无数次了。

后来他断定几个皇子都不堪大任,虽已借助伴读的身份混成其中之一的心腹,却还是激流勇退,毅然出家。

就算出家了也不安分,给自己炒出了佛子的名号。

他曾效力的皇子果然落败,曾是心腹的他因佛子的盛名,躲过了其他皇子的撕咬清算。

某天还是公主的路娜来礼佛,恰巧赶上他母亲劝他还俗。

他窘迫的神情十分难得,路娜险些不想帮他解围。

“姨母,便由我同圣僧表哥聊聊吧,幼时多蒙表哥照顾,也许他会愿意听一听我的话。”

苦劝了许久还未能见效的姨母见梯子就下,留给两人谈话的空间。

被瞧见窘态,他一时半会端不起佛子的架势,自暴自弃般说道:“公主要说什么,便请直说,照顾二字,贫僧实在是当不起。从来都是公主自个照顾自己。”

他坦白,虽然从未提醒她,但出于教养,出于血亲的勾连,若路娜被坑,他会伸把手,将她摘干净。但路娜每次都能避过,他备好的援手也就没能用不上。

“可惜了,殿下要比几位皇子聪明多了。”

“怎么会可惜呢。我也是殿下啊。”

他仿佛被闪电击中,面孔空白了一瞬,半晌道:“我竟忘了这一点,多年来一直舍近而求远。”

自此他投入路娜的麾下,成为最早押注的人之一。两人商量事情时,偶尔会来上几盘棋。别说输多胜少,路娜根本就没下赢过。佛子爆出“慧根”前的那一句,是路娜最接近赢的一次。

路娜回宫后才发现,又让佛子维持了手谈全胜纪录,而且让他坑走了一副棋盘。他不会就是为了这个背刺太傅的吧?

也太鸡贼了。

奉一盘棋都不肯输的人为佛子,天下人的眼睛都在哪儿。路娜老神在在,一边回忆,一边看着朝堂风起云涌,就立后展开顶级拉扯。

关于后位的初次拔河,路娜毫无意外地输了。

她没有压倒性的力量让大臣让步。即便是支持她上位的人也和她不是一条心,他们中还有不少人指望通过后宫加深与她的利益捆绑。

这一切都在路娜的预计中,她已经做好长期拉锯并借此开展谈判博弈的准备。

屑如她已经在拔河战的掩护下,偷偷在几个不起眼的岗位塞了自己的人。

“什么事情让你心情这么好?”

一起吃饭的时候,少年问路娜。

“热的荷叶鸡太好吃了。”

这不是假话。自从他替路娜试毒后,路娜的进食体验大为提升,一天连带点心夜宵能吃五顿。

他简直是最佳吃饭伴侣。

玉玺把鸡肉撕成小条给路娜,眼睛亮亮的,像荷叶上的露珠:“那多吃一点。”

她胃口好,比夸他还能让他开心。

少年的手指在桌上勾勾画画,敲敲打打,终于提出了邀约:“下午我有空吗?”

他邀请路娜一起钓鱼。

玉玺喜静,这就是他最活泼的爱好了。

路娜答应后,他一双笑眼弯弯,像钩子似的,钩得路娜心痒难耐,恨不得马上告诉他要立他为后。

因为她着紧玉玺,他又不喜欢有人跟随服侍,因此他身边仅有几个宫人,还都是路娜的人。

只要路娜想,就能让他看不到,听不见,成为深宫的金丝雀。前朝的事一丝风声都不会传到他身边。他至今不知路娜为他与朝臣吵得翻天覆地。

但是路娜终于忍耐住了。

并非诺不轻许这一原则约束了她。而是因为她们还未挑破关系。

路娜设身处地地想了想,还没谈恋爱,暧昧对象就以一副邀功的姿态说他就要搞定老家族老,准许她做大老婆,没准还是唯一的老婆呢——那她绝对会踹了这个自作主张的油腻男迅速跑路。

好险。差一点就成了自作主张的油腻男。路娜不无心虚地埋头苦吃。

虽然立后并不不纯粹,但是路娜对他,多少是有一点认真的。她想要一切麻烦都解决好,再把后位送到他面前,让他选择。

路娜想趁下午钓鱼时同他挑明。

“走开,走开。”钓鱼时她让跟随的人退下。

这么大阵仗,还不得把水面下的鱼吓跑。

鱼最怕生了。

伞下只剩下她和玉玺,肩并肩垂钓。

不知道是不是玉玺特别受造物主青睐的缘故,他才刚坐下,便有鱼咬钩。

也可能备受垂青的是路娜。否则为什么她每次想告白,都会有好天气。

水波清澈,鱼群如同在空中游动,在云中穿行。微风掠过,湖面泛起涟漪。路娜轻声问他:“是不是喜欢我?”

玉玺不防这一吓,转头呆呆看她,本要提起的鱼竿失去支撑砸了下去,溅了他一身水花。

“那就是不喜欢我了。”

她拉长声音调笑,为他拭去脸上的水珠。

鱼竿彻底掉在了桥上,颤抖着被拖向水中。

鱼在水下挣扎,它既想吞饵,又想逃走,牵动鱼竿不断震颤。

玉玺一动不动,脸上飞起红霞,眼波比湖水还要柔软:“我喜欢……”

他已经学会了话不露齿。她没有看见他的金牙。

他等她回应。等了很久,她都没说话,只是帮他把水珠擦干。他脸上的红色渐渐褪去,大约以为自己又搞砸了,慌乱低头捡落入水中的鱼竿。

她含笑道:“捡了又有什么用呢。鱼早跑了。不如我赔你。”

他愣了一会,不可自抑地笑,连笑不露齿也忘了。

眼前闪过一道金光,路娜有些无奈:“……”

玉玺撞到她怀里:“不要看!”

她被结结实实地撞了一下,无奈不仅没淡去,反而变浓了。男孩子的第一反应会是埋在恋人怀里吗。他可真是个货真价实的玉玺,被人捧在怀里惯了,忘了自己可以揽人入怀。

不过这样也好。

换作别人揽她入怀,未必有现在的舒坦自在。

路娜摸着他的脊背,摇头笑着。

这样一来,玉玺这边的事情便解决了。路娜说的话既可以做告白,也可以做恋爱宣言,更可以是对后位的许诺。反正已经备上案了,怎么解释都行。怎么也找不出茬来。

也许他的思维同古人一样,不会区分恋爱与婚姻,因此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路娜却知道先斩后奏的自己有多狡猾。

确定关系后,路娜总是闹他,害得他一下午一无所获。他的胆子也大起来,同路娜撒娇:“好不容易有下午空出来,却什么都没有钓到。”

“怎么会呢。我得到了最好的一条了。谁敢说不是?”

路娜把玩他的发丝。

路娜眼馋他缎一般冰凉顺滑的深青色头发已经很久了。放在穿越前,得先漂色才能染出那么漂亮的颜色,发质也未必能保持得那么好。路娜只是怕唐突,才一直没下手,现在好了,路娜怎么摸都可以,顺着摸,逆着摸,甚至可以把它揉作一团,玉玺只会无奈地笑着纵容。

“我还想晚饭吃钓上来的鱼。”他别过脸,发红的耳朵却逃不开路娜的观察。不知道捏起来是不是又软又烫。

下次再捏吧。别把他吓坏了。

他撒娇,路娜比他更能撒娇:“有了朕,还想着别的鱼吗。”

他根本挡不住路娜的攻势。

真容易害羞。

有时路娜真怀疑他本体是红玉,而非和氏璧。

不然怎么能轻易脸红,又红得那么好看。

回去时两人的话依旧很少,但有什么已然改变。玉玺会突然抿唇笑起。路娜也不问他笑什么,只是跟着笑。

一切都很顺利。路娜甚至牵到了玉玺的手。感谢古时的长袖,垂下来刚好能遮住交叠的手,使得易羞的玉玺同意了牵手同游的提议。

他的手很柔润,既不干燥也不会汗湿,有一点点凉,在初春牵着刚刚好。路娜简直不想撒手,最好能枕着入睡。

计划顺利的话,夏天就能立他为后了。酷暑时抱着玉人入睡简直不要太舒爽。路娜正畅想着避暑贤后的美事,突然被玉玺扑倒在地。

怎么了?

他自胸口透出的剑尖便已说明了一切。

玉玺为路娜挡住了刺客的袭杀。

作者有话要说:夏日限定玉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