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松鹤一路上山。
岳芷林本以为马上就能见到凌虚仙翁了,不料好事多磨——
“这就不巧了,师尊不打完是不会出来的。”
松鹤问:“师尊在此打了多久?”
旭鹰抠着脑袋想了想:“我闭关练功前师尊就分身自搏了。我都出关了,师尊还在跟自己打呢,估摸着已打了三五个月。”
山间有块平地,地上有一结界,少说方圆十丈。岳芷林站在那结界之外,望着前方那一场乱斗,眼珠子瞪得老大。
但见结界之中金光红光白光……不住炸裂,两抹黑影在其中飞速移动着。
她的眼睛本就不好,再被这么闪几下,几乎要直接瞎了。
她揉揉眼睛,不敢盯着里头瞧了。
清宁倒是看得目不转睛,激动坏了:“仙翁少有敌手,竟无聊到与自己搏斗,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清安发问:“敢问二位上仙,仙翁要打到几时才会出来呀?”
旭鹰已是见怪不怪,抱臂道:“这就不知道了,兴许还能打个三年五载,直到分出个胜负。”
清安:“可都是仙翁自己,实力相当,这要如何才能分出胜负?”
松鹤:“哪一方先暴露破绽,哪一方就输了。”
岳芷林:“这岂不就是自找破绽,查漏补缺?”
松鹤:“聪明。”
早听战神提过,凌虚仙翁异常好斗,但没想到这么好斗,能把自己锁在结界三年五载,分出个自己来跟自己打。
这要是很快找到破绽还好,若还要再打个两三年……别说两三年,就是两三个月岳芷林也等不了啊。
她的魂力日渐衰弱,哪里拖得了这么久。自那日受到惊吓,她便一直咳嗽不见好,胸口也一日比一日闷痛。
适才爬山,中途一顿猛咳,差点儿把肺咳出来。小柔担忧得一度想要驮她。
岳芷林心下着急,忍不住问:“敢问二位仙君,可有什么办法能让仙翁早些出来?”
松鹤、旭鹰都摇了摇头。
她心中便是一凉,回头看了看清宁清安两姐妹。
对方也是一脸忧心。
好容易上了山来,若是在此一等两三年恐怕不太好。可若要说下山,这么好的机缘,放过多可惜呀。
旭鹰还嫌不够,幽幽补了一句:“我记得,有一次好像打了十多年才出来吧。”
十多年?!
那等仙翁出来,她都入土了。
岳芷林不甘心,忙道:“一两年的光景于我一介凡女而言已是久远,两位仙君可否行行好,向仙翁通传一声。”
旭鹰摸着下巴:“嗯,她说的也有道理。死王八,还不快喊师尊出来。”
松鹤:“怕挨骂。”
旭鹰:“呵,瞧不起你。”
松鹤无奈笑了笑,道:“在下也只能勉强一试。若师尊听到通传却仍执意打完再说,我也没那胆子再叨扰他老人家。”
话毕抬起竹笛,放在唇下轻轻吹奏起来。
悠扬笛声化作一道似有似无的白光,穿过透明的结界……
没一会儿,那两道不断闪动的影子同时停下打斗,又过一会儿,两道人影往这边过来。
仙翁过来了!岳芷林那高悬的心勉强放下来半截儿。
到这会儿,她才勉强看清凌虚仙翁的模样——玄衣白发,长须长眉,一张脸不知是否因打斗的缘故而颇显得红润。
至于细致的五官,她便瞧不清楚了。
“有缘人?什么有缘人!”
仙翁站在结界后问,嗓门儿颇大,口吻颇急,很是不耐烦的模样。
松鹤抱拳回道:“回师尊的话——便是三千年前,师尊命徒儿等候的有缘人。”
两个凌虚仙翁都把眉头一皱,眼中浮现诧异。其中一个啧道:“为师随口胡诌的,你如何等得来有缘人!”
说话间,都瞄了眼岳芷林等人,那表情如同吞了颗鸡蛋,死活咽不下去。
山下的迷雾阵岂是说破就破的,什么有缘人那么厉害,上辈子拯救过三界不成!
旭鹰突然哈哈大笑,拿胳膊肘捅了捅松鹤:“我就说嘛,师父想骗你去练王八神功,就编个什么有缘人出来,诓你在那儿守着。”
岳芷林听得师徒对话,心头思忖着——原来如此么?战神让她上山拜师这事,看来凌虚仙翁并不知晓。遇上接引仙使,不过是赶巧罢了。
如此看来,这场拜师恐怕还有阻碍。
她心里一时又忐忑起来。
松鹤皱了皱眉头:“师尊戏耍徒儿?”
凌虚仙翁甲哼了一声:“命你修身养性是为你好,为师深思熟虑过的。”
凌虚仙翁乙:“不错,为师自有考虑。”
仙翁甲怒瞪对方一眼:“让你说话了?闭嘴!”
仙翁乙回瞪:“你个假货,倒敢让老夫闭嘴!”
“还敢顶嘴,看老夫不打烂你的脸!”
“来!”
说着又要斗起来。
岳芷林惊见两人又要开打,连忙上前半步,大声喊道:“仙翁!”
两位仙翁手势停顿,双双扭过头来,没好气地瞪她。
岳芷林微微垂首,礼道:“仙翁容禀,凡女于梦中受仙人指引,斗胆上崇吾山来拜师学艺,还望仙翁将我收下。”
仙翁甲震惊了,垂手收了招式:“仙人指引!哪个仙人?”
仙翁乙转回身,怒得鼻子微张:“敢安排到老夫头上!”
松鹤旭鹰一听这话,也都愣了——方才只以为她们是误打误撞上山的有缘人,没想到却是专程来拜师的。
这就有意思了,崇吾山可从不收什么徒。他们一鹤一鹰都曾是仙翁坐骑,后来化了人身,才称仙翁一声师尊。
那位什么仙人,好大的胆子,竟敢瞎指指到了崇吾山来!
岳芷林心中焦急,手心不住往外冒汗,头皮绷得硬邦邦的。
“仙翁请听我先说完——”
见仙翁不悦,她语速飞快地将事情和盘托出,包括如何与清宁清安相识相交,如何收复异兽,如何破的七星阵都一一交代了。
唯独隐瞒了战神的身份,只说并不认识托梦的神仙。
两个仙翁听得直皱眉头,捋着胡子,瞟着她,半晌没吱声儿。
此事……蹊跷啊。
单那片金鳞就很是能看出——这托梦的仙人修为不凡。可这上界,拥有金鳞的龙族金仙,少说便有四五位,当中尊位在他凌虚仙翁之上的便有两位。
对方既不肯明言,那他挨个儿去问必也问不出个结果。
仙翁乙臭了脸:“荒唐!自个儿懒得教徒弟,倒往老夫这里塞!”
仙翁甲把广袖一摆,冷道:“甭管是谁托的梦,老夫偏不给这面子!”
两位仙翁很有脾气,对她半点没有好脸色。一个仙翁一句埋汰,岳芷林便生生受了双份儿埋汰。
“凡俗娇女罢了,难成大气。若当真在此学艺,没得污了我崇吾名声!”
“什么眼光,这是?!”
“给玉虚那老头做徒弟尚且勉强,送到此处来,存心给老夫添堵!”
“松鹤,赐延寿丹,快快打发下山!”
两个仙翁难得没有斗嘴,意见达到高度一致,皆很是看她不起。
对方想用仙丹打发她走,这如何能行!岳芷林忙又往前半步,急中生智:“仙翁!仙翁久居仙山,可知人界如今邪祟横行,那位上仙托梦,未必不是为解人界之困!还请仙翁再考虑考虑!”
邪祟?什么邪祟?
两位凌虚仙翁相视一愣,双双掐指一算,又在同时皱起了眉心。
“好啊!老夫不过自搏数月,人界竟出了这样的乱子!”
事情似乎还有转机。
这时,清宁上了前来,帮腔道:“小女是槐江山修仙弟子,斗胆说一句——虽与这位岳娘子相识不久,但观得出其性情坚韧,绝非表面所见那般柔弱。且她女儿先前又被邪祟所害,她便是铁了心要和这邪祟斗下去的。所谓人不可貌相,仙翁若收了她,说不准能得一高徒呢。”
清安也道:“是啊,连上古异兽也相中了她做主子,可见定是觉出她与众不同。”
岳芷林得这姐妹俩帮腔,回以一笑,打心里谢过。
小柔很懂地过来蹭了蹭她,帮她壮壮势。
两位凌虚仙翁一时都没有说话,双双捋起胡须,把那眉头皱得宛如连绵山峰。
岳芷林索性就地一跪,对着仙翁磕了个头:“求仙翁收凡女为徒,我定潜心修炼,千磨万击绝不退缩,一定不负仙翁栽培!”
仙翁杵着,仍未发话。
旭鹰呵呵笑了两声,把两手一摊:“列位大罗金仙即便要收徒,也都收的仙族子弟,生来就有仙骨,可从未闻收凡人的。”
凡人修炼缓慢,资质天生不如仙族子弟,收来做甚。
松鹤却是淡淡一笑,竹笛有一下没一下拍在手心:“天道幽且远,鬼神茫昧然①。师尊命我于亭中等候有缘人,虽不过是句戏言,可这有缘人确实叫我等到了。细细想来,此非天意?”
两位凌虚仙翁的眉头一时稍松,二脸怀疑地审视着岳芷林,像要把她盯穿了去。
去,还是留,只看仙翁接下来说什么。岳芷林端正地跪着,深深吸着气,又长长地呼出来。
没有人再开腔,都在静候仙翁一锤定音。
终于,仙翁乙松了口:“如此一看,你还真沾了几分仙缘。”
他盯着岳芷林,脸上仍有几分不快,“可硬塞给老夫的,老夫着实不喜欢。给你个机会——你若能指出我二人哪个是真的凌虚,便许你入我仙门。”
仙翁甲顿时不高兴了:“你个假货,老夫还未发话,你倒先替我做了决定。”
仙翁乙:“哼,待她分辨罢了,看老夫不打散了你!”
两个仙翁你一句我一句又斗起嘴来,互相痛骂对方假货,若非等着岳芷林来分辨,只怕又要打到远处去了。
清宁左看一眼,右看一眼,茫然地小声问清安:“你可分得出来?”
清安眨巴着眼睛看了会儿,也犯难:“你不也开了天眼,你既看不出来,我又怎看得出来。”
像凌虚仙翁这等的仙人,岂是她们这些小喽啰能够匹敌的,便是用瑶池水洗过眼睛,也未必瞧得出他的真身。
眼下却要岳芷林肉眼分辨,岂不只能胡乱蒙一个。
蒙对了留下,蒙错了滚蛋呗。
作者有话要说:①天道幽且远,鬼神茫昧然——晋 陶潜 《怨诗楚调示庞主簿邓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