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赴夏宴

这雨从昨夜起就一直在下。

卯正三刻,小椿撑了把油布伞立在马车旁,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随后,她掀起帘子,朝车厢里偷偷瞄了一眼,只见少夫人正闭目养神,坐得笔直。

小椿不由得想,自家少夫人真是个好脾气的,别的不说,这样恶劣的天,这样早的时辰,又在车里等了那么久,却毫无愠怒之色。

小椿忧心忡忡地抬头去看乌云密布的天空:这雨究竟要下到何时?若是一直不停,一会儿的山路肯定不好走。

想到这里,小椿美滋滋扬起嘴角。

昨日,清荷郡主一封请柬递到侯府中,邀请世子夫妇共赴幽林山庄的夏日宴。

见少夫人近日情绪不佳,侯爷侯夫人特地嘱咐世子领着少夫人在山中小住几日,好好散散心。

白家能如此厚待少夫人,小椿看在眼里,自然也欢喜,只是……若想在天黑之前到达幽林山庄,一大早便要出发,眼下世子仍在屋中收拾行装,迟迟不能动身。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世子终于朝马车走来,身后的小厮正拎着两个沉重木箱,步子迈得歪歪扭扭。

车中一沉,沈灵雨听见动静,抬抬眼皮冷声道:“夫君,咱们是去小住几日,不是迁居。”

白玉禾在她对面坐下,随手端起小桌的茶盏:“出门在外自是要多准备些行李,以备不时之需,若是——”

“快走罢,”沈灵雨懒得听他继续胡诌,“这雨忒大了些。”

折腾了一个早晨,停在侯府门前的马车终于冲进了雨幕中。刚驶出城门,白玉禾便从袖中拿出一册书卷,就着窗外的光亮读了起来。

连夜大雨冲散了夏日的炎热,马车跑得极快,凉风带着湿润溜进窗子,吹得沈灵雨缩了缩脖颈。

见状,白玉禾伸手将帘子放下,随即点燃桌上油灯。于是,在这一豆烛火映照下,沈灵雨听着书页翻动之声堪堪进入梦乡。

待到她在颠簸中醒来,发觉身上盖着白玉禾的玄色大氅,她揉着发酸的肩膀,挑开帘子朝窗外看去。

马车已经进了山,所见皆是郁郁葱葱的林木,雨滴仍在车顶上跳跃,像落入玉盘的珠子。

白玉禾道:“我还担心夫人会紧张,没想到竟睡了一路。”

沈灵雨回头看他:“不过是赴个宴,又不是赶考。”

“可不是?夫人威武,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沈灵雨懒得与他周旋,伸手一掀,将身上大氅扔给白玉禾。

无言片刻,黑马忽然嘶鸣一声,车跟着停下来。

“世子,前面没路了!”马夫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白玉禾闻言走下车去,只见前方山路地裂数丈,沙石随雨水溃出,根本无法通行。

但这是进山必经之路,若是绕路,须再走上一整日。

此处危险,不可久留,白玉禾皱眉思忖片刻,随即道:“先去附近的村子落脚。”

山雨来得急去得也急,此时雨停,甚至出了太阳。马车在村前稳稳停住,沈灵雨迫不及待跳下车,深深吸了一口山中的清新空气。

还没来得及进村,便听身后车轮辘辘,一回头,又一辆马车正朝他们驶来。

见沈灵雨好奇张望,小椿在一旁悄声提醒:“少夫人,是郡主的马车。”

待马车停稳,走下来个怒目圆睁的少女,正是青川郡主李茵。

捉镜妖时,沈灵雨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戴着幕篱,应该不会被她认出。

“你们快着些,”李茵一面指挥跟在身边的两个婢女,一面发牢骚道,“今日果真不能到山庄?可我这鞋子都湿了……”

白玉禾清了清嗓子,对她行礼道:“青川郡主。”

“竟是云闲哥哥!”李茵没料到能在这里碰见他们,颇为吃惊,“你也被堵在路上了?”

转而对婢女说:“咳,既然如此,今日就算绕路也不能到了,那就在此处歇下罢。”

自家小姐明明方才还吵着闹着,见了世子,这脾气立马转了弯,李茵身旁的婢女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李茵脸上带了笑,仿佛这鬼天气也变得可爱起来,但她随即注意到白玉禾身后立着的女子,笑容很快僵在脸上。

白玉禾介绍:“这是我夫人。”

沈灵雨朝她行礼,客套道:“久仰青川郡主大名,如今一见,果真如同天仙一般。”

“哦,”李茵闷闷地嘟囔一句,声若蚊蚋,“见过嫂夫人。”

几人声势浩荡地进了村,却发现户户家门紧闭,整个村子看似空无一人,甚是萧条。

“难不成是个荒村?”李茵忍不住出声道。

“不会,”沈灵雨望了一眼院中晾晒的辣椒豆角,“应该是有人住的。”

话虽如此,几人走了大半个村子,一连敲了几家的门,都无人回应,一直到太阳西斜,也没有见着一个活人。

白玉禾温声道:“再不济,我们可以打道回府。”

沈灵雨摇摇头:“天色渐晚,看这天还憋着一场雨,又带着郡主,夜间走山路实在冒险。”

“什么叫‘又带着郡主’,我是累赘吗?”李茵听得不明所以,跺跺脚对白玉禾求证道,“云闲哥哥,我才不怕走夜路呢!”

沈灵雨觉得她天真可爱,忍不住轻笑一声,这笑声传到李茵耳中便成了嘲讽,她将腰一叉,正准备开口与沈灵雨理论,忽听一个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几位来我留仙村,可是要寻什么人?”

沈灵雨循声去看,只见一个老妪正撑开窗子朝他们招呼着,她的脸被阴影遮蔽,只探出了她那鹰钩鼻。

白玉禾走上前去,谎话张口就来:“我们回乡省亲,路遇大雨冲垮了道路,实在无法前进,大娘可否收留我们一宿?”

“为何要瞒下——”李茵刚想询问,忽然被沈灵雨用力一扯,到嘴边的话被咽了下去。

“啊,原来是这样……”老妪的身形隐在窗内,随即拐杖声愈来愈近,门吱呀一声打开,阳光照进昏暗屋内,尘土上下翻飞。

老妪脸上沟壑纵横,没挂着什么肉,高高的颧骨上方是一对炯炯有神的三角眼,此时正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几人。

李茵有些害怕地朝沈灵雨身后躲了两步。

“喔,进来罢,”老妪自顾自转身进屋,声音不冷不热,“我家简陋,别见怪。”

几人穿过杂草丛生的小院,一棵枝繁叶茂的石榴树挺立在院中,其间开着又大又红的石榴花,分外夺目。

“嚯,大娘,您家这棵石榴树养得真好。”白玉禾由衷赞叹,伸手摸了摸石榴树的树干。

老妪走在前面回头望了望,并没有接话,而是说:“方才我已留了一位公子借住,房间小,你们挤一挤,将就一晚罢。”

话音刚落,李茵探头奇道:“咦,柳渊,你怎么也在这儿?”

用过晚膳,沈灵雨撇开众人,独自来到村口小河边。

农家稀粥她自然喝得下,只是那几位锦衣玉食的公子小姐叫苦不迭——其中包括:娇里娇气捏着鼻子的小郡主,啰里八嗦怀念珍馐的白玉禾,以及那个路上翻车摔伤腿的倒霉蛋安乐侯世子柳渊。

他们三个似乎从小一起长大,不多时便聊起天来,沈灵雨不愿凑热闹,起身在房中四处转悠,转来转去,转到了小灶房内。

只见那老妪正佝偻着身子,费力在米缸里捞着。

沈灵雨连忙凑过来出声道:“大娘,我来帮你罢。”

“夫人,你坐。”老妪固执地从沈灵雨手中夺过饭勺。沈灵雨触碰到老妪粗糙的手掌,又见她将为数不多的豆米尽数煮进粥里,心中不忍,从荷包里掏出一把碎银:

“这碎银你先收下,等明日我再让我夫君多留一些。”

老妪并没有看这钱,而是目不转睛地搅拌着锅中的粥:“老婆子我年纪大了,半截身子都入了土,要这些钱做甚?你们行走在外本就是用银子的,夫人快收回去罢!”

交谈中,沈灵雨得知老妪姓燕,已过耄耋之年,儿子儿媳正在田间干活,晚上才会回来,几月前,家中又添新丁,老妪当上了奶奶,一家人挤在这小屋中,日子过得紧巴却也闲适。

听到她添了孙女,沈灵雨执意把银子给她,一阵推拉之后,燕大娘终于收下,连连道谢。

“燕大娘,这村子可是有什么忌讳?”沈灵雨忽然问,“天还未黑,为何户户屋门紧闭,叫门不开?”

“夫人不知,近日村中有妖孽作祟,家家避之不及,又怎敢随便给外乡人开门呢?”

“妖孽?”

燕大娘胆战心惊地望了一眼窗外昏暗的天空,压低声音道:“夫人,天快黑了,可不敢讲咧,我见你们几人都是些金贵的,这种事莫要再问,明日一早赶紧离开罢!”

燕大娘对此讳莫如深,沈灵雨也不好再开口,只是她来到这座村庄并没有察觉到半分妖气,若真有妖物作祟,或许会有几分棘手。

想到这里,她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方才吃的半碗稀粥早已消化,饭食本就不多,那几位又嫌东嫌西难以下咽,想必此时也饥肠辘辘。

她正这样想着,眼睛一亮,手中红月刀白光一闪,扎进河中,将一尾黑背小鱼牢牢地钉在沙石之上。

哈哈,让他们饿着罢!

沈灵雨美滋滋地将鱼用树枝插好,架在火堆上,随手撒了一把盐,不多时,一股香气扑鼻而来。

她正坐在石块上大快朵颐,身后响起白玉禾幽怨的声音:“我说夫人去了何处,原来是躲在这里开小灶。”

“来一口?”沈灵雨将另一串烤鱼递到他眼前,却见他嫌弃地后退两步。

他嗤之以鼻:“这能吃?”

“哈,也是,如此粗鄙之物,怎么能让我们尊贵的世子吃呢?”沈灵雨故意拖长声音,将“尊贵”二字咬得很重。

白玉禾狐疑地盯着那鱼,徘徊几步,还是将它拿在手里,颇为矫情地咬了一小口。

一时间,谁也没有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尊贵的世子吃完手中烤鱼,沉吟片刻,弱弱道:“还有吗?”

作者有话要说:白玉禾: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