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晖生着病,还晕船,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跟着巡视下去了,四爷不放心,就先禀告了皇上,自己留在原地等着把弘晖送回去,再追上去。
贝勒府里接到消息,已经是六七天之后了。
时舒听到就心里发急,幸亏四爷还专门给她写了信,没有具体说发生了什么事儿,只说弘暄救了弘晖,不过他身体底子不错,只是着凉了,喝了两顿药就好了。
又过了八九天,弘晖回来了。
路上舟车劳顿,哪怕已经尽可能地放慢了速度,回来时弘晖还是病着的。
时舒遥遥地看了一眼,似乎病得很厉害,人都瘦了一大圈,福晋日夜守着,弘晖还没好,福晋也病倒了。
府里的事情不能没人管,福晋只能命人把不要紧的交到侧福晋手里。
时舒就这么管起了府里的事情,她从来没沾手过,这是头一次,本来以为会手忙脚乱,到最后还是要去请教福晋,结果管事的几个嬷嬷都特别认真地教她。
时舒当然不会觉得是自己这个侧福晋的位子压住了她们,先前福晋在这几个嬷嬷跟前都讨不到好处,四爷对后宅的掌控还是很严密的。
那就只能是这几个嬷嬷都得了四爷的令了。
时舒把事情前前后后的这么一串,估摸着是福晋又做了什么事情惹怒了四爷,而且八成和弘晖,弘暄落水有关。
弘暄落水和福晋有关,想明白这个,时舒就安稳不下去了,福晋的野心是不会有尽头的,以前是宠爱,子嗣,现在就是子嗣的利益。
即便她不会傻到趁着出巡害弘暄,但必然是做了些什么,才让四爷迁怒。
福晋再怎么不好,那也是福晋,四爷平常也还愿意给她体面,虽然叫嬷嬷管着事,但这几个嬷嬷只认四爷和福晋,这还是第一次愿意让时舒学。
她不知道福晋那边知不知道,知道了又是怎么想的,反正机会送上门来,她自然要抓住,头一个先把自己院里的奴才理了理,踢出去几个有问题的,又把自己这边侍候的人的待遇往上提了提。
院里除了耿氏和钮祜禄氏这两个有几分宠爱的格格,还有几个不大得宠的,闻风就赶过来讨好,所求的无非是平日里的吃食用度,时舒请示过福晋之后,一个个都答应了。
此外,她还发现耿氏和钮祜禄氏疑似都有孕了,她们不说,时舒也没上赶着去问,但提前请了擅长妇科的大夫来,预备着她们要用。
之后,耿氏和钮祜禄氏连忙过来请了安,话里话外都是不想弘晖阿哥生病的这段时间把这个事儿说出来,时舒只当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但之后还是透了个口风给正院。
府里好些年没有子嗣出生,宫里德妃都瞧着着急,要是耿氏和钮祜禄氏在这个时候闹个什么幺蛾子,孩子有什么意外,她可不敢背这个锅。
福晋对此没什么反应,她让人去告诉侧福晋这事儿托给她了,然后扭头进了小佛堂,谁劝都不管用。
弘晖落水的时间不大长,他病也不是因为着凉,而是吓着了,而且也不愿意跟人说话,尤其是福晋。
虽然他不愿意说,但福晋怎么会不了解自己的孩子,几番试探之下,得出了真相。
弘晖的奶娘把弘晖带下水以后,想必是怕她问责,索性,想要了弘暄的命来将功折罪,刚好被弘晖看在了眼里。
福晋夜里坐在外间,静静地想,弘晖这一回应该是被她吓到了,他不敢相信他的额娘竟然是这么恶毒的一个人。
所以他不愿意见她,甚至夜里梦魇,她进去之后,只会让弘晖的害怕越来越强烈,她身边的人也不行,能进去伺候的,都是四爷亲自拨给他的人。
辛苦多年就为了这么一个儿子,到如今弄成这样,福晋哪里还有心思管院子里的事情。
她不是没想过解释,可是要怎么解释呢?
她对弘暄没有坏心?她只是想探查那边的消息一二,这些年弘暄不光在四爷跟前出彩,就连宫里,也是各处交好,她实在是放心不下啊。
这么解释下去,弘晖迟早会明白,他的额娘是害怕他本该拥有的东西被弘暄抢走,接下来,他会不会仇视弘暄?但凡他敢露出来这么一丁点的心思,四爷会怎么看他?
福晋白天不敢进去看弘晖,只能进小佛堂给弘晖念佛,到了晚上歇在外间守着。
弘晖的病时好时坏,福晋也就在小佛堂和弘晖住处外间来回折腾。
四爷的后院头一回静悄悄的,耿氏和钮祜禄氏有孕的消息传出来,也没敢怎么吱声儿,恨不能把日渐大起来的肚子再缩一缩。
这么一直病着不是办法,福晋狠不下心来,其他人更不敢提,万一她们说了什么,以至于弘晖没被治好,反而情况更糟了呢?等四爷回来,他只会觉得是一群庸人耽搁了弘晖的身子。
不敢说,就只能听福晋的吩咐,到时候四爷回来,也有人在前头顶着。
下面的奴才们能这么想,反正回来都要被四爷处置,时舒却不能,别人没资格劝福晋,她这个侧福晋有,却不去劝,那是她的过失。
到时候万一牵扯到弘暄,四爷觉得她心中有怨,事情就更复杂了。
时舒无奈,只能一面叫人加紧给四爷送信,一面请示福晋要不要再多找几个大夫,她是没资格给宫里德妃那递信儿,只能盼着德妃关注贝勒府的消息,提早知道吧。
其实她现在的想法也跟福晋身边的人差不多,天塌下来了,总得有个人顶着吧,她和那些人唯一的区别就是,她想找个顶得住的人,而不是只想着让最前面这个人缓冲一二。
请示找大夫的事情,时舒没有找四爷提出来管家的嬷嬷,而是曾经从宫里出来的乌嬷嬷。
乌嬷嬷倒是没有别人那样怕担事儿的想法,她留在贝勒府里,就是四爷的奴才,但四爷的后院名义上还是附近管着,她不光要为四爷办事儿,也不能惹了福晋的嫌。
这次弘晖阿哥的病,里面藏着不少福晋的阴私,她也在犹豫,要是太医看病的时候,弘晖阿哥梦魇带出来一两句,德妃是一定要责问福晋的,到时候她也一样要被问罪。
问题是福晋还有四爷可靠,她一个奴才,四爷那又不是离不了她,福晋也不会留她,难道真要这么被赶出去?
思来想去,这后院里现在她唯一能靠的,就是那位苏主子了,只是不知道,这位苏主子肯不肯用她?
她这边还在琢磨着怎么搭上苏主子,那边就有人瞌睡了递来枕头。
乌嬷嬷当即寻了个借口入宫去,反正福晋那边她一向不得重用,也没人关心她做什么。
进了宫,乌嬷嬷见了满脸怒容的德妃,知道四爷一早往这边递了信儿之后,深深感叹自己这可不就是来了个好时机。
德妃感叹她忠心为主,又夸了两句侧福晋的识大体,除了指了两个太医之外,还赐了东西。
乌嬷嬷回来的路上,脸上虽然不敢露出些什么,心里却是洋洋得意,这一桩差事办得是真的好,往常福晋防着她,不用她,她也没想到今日吧?
太医一来,府里这边立刻就知道了,乌嬷嬷察觉到福晋看她的目光不善,正院那边的人也是一个个的,恨不得要冲上来生咬掉她的一块儿肉。
乌嬷嬷丝毫不怕她们,她礼数做足了,按着侧福晋那边的说法,只说是自己出去找大夫的时候被人瞧见了,娘娘那边就得了消息,把她召过去问话。
太医都来了,也不能拦着不叫看,福晋压下心底的怒气,亲眼盯着太医把脉开方,确认了弘晖没说什么才放下心。
等到太医一走,福晋立刻叫人把院子围住,闲杂人等不许出入,气势很足,乌嬷嬷心里也有点发憷,但面上却是恭恭敬敬的,连声说自己是为了弘晖阿哥好云云。
福晋冷笑一声,不说信还是不信,叫人去请侧福晋过来,当面对证。
不知道怎么,乌嬷嬷忽然心里发慌,但一想,她去见侧福晋之前,就有意叫人瞧见了,侧福晋那边缺人,既然已经得罪了福晋,侧福晋应该不会既得罪人,又不要她吧?
如果侧福晋不要她,何必这么辛苦设这个局呢?
时舒被福晋叫过来时,看着地下跪着的乌嬷嬷,以及眼神不善,看起来想要借题发挥的福晋,不由得在心底无语了片刻,也有些庆幸自己的谨慎。
乌嬷嬷最开始透露出要投靠她的意思时,时舒确实动过心,但是很快就冷静了,虽然能用她坑福晋一把,但是她又何必呢?
贝勒府的主人是四爷,他可不是全然放手不管后院事儿的男主子,福晋虽然名义上是女主人,但其实也就是空有其名。
这些年来她从没对福晋动过什么心思,也坐到了侧福晋的位置,她没对弘晖下过手,弘暄照样能得四爷宠爱,四爷心里什么都知道,他就想要身边的人对他诚,他觉得合格了就行。
不用斗倒谁,他会自己往上提拔这个人。
而且乌嬷嬷这种背主的奴才,她不敢用,乌嬷嬷虽然不得福晋重用,但是福晋也从来没轻慢过她,就这样她都为了往上爬背叛福晋,这次她尝到了甜头,下次没准还会这么干,那倒霉的就是时舒了。
化用四爷的一句话,她又不缺奴才用,为什么要让自己凑合呢?
而且这件事情瞒不过四爷,等他回来,也许这一次她争赢了福晋,却可能输了四爷的心,用一个背主的奴才,是蠢,利用弘晖的病算计福晋,是毒,这种又蠢又毒的人,四爷不光会从此厌恶了她,还有可能觉得她糟蹋了弘暄救弟弟的那番心意,不让她再见弘暄。
福晋的地位天然就在那,倒不了,而她能依靠的,就是四爷和弘暄。
她现在跟福晋斗,又斗不倒福晋,这么干就是伤敌一百自损八千,傻子才会这么选。
时舒坦然看着福晋,一脸茫然:“妾身只是命人请示福晋,可否出去请几个大夫为二阿哥把脉,旁的一概没有。”
她从始至终也真的就是吩咐了这个,顺带提了一嘴弘晖阿哥病成这样,不知道街上的大夫有没有这个本事治好而已,乌嬷嬷是自我脑补过了头。
福晋大约一开始只是想纵容她,让她出个错借机打压,再后来,就是想借着乌嬷嬷背主这件事彻底让她在四爷那失去信誉。
但她们都没想到,时舒自始至终都只是不想让弘晖在她掌家的这段时日出事而已。
审问车夫的太监回来,验证了时舒的说法,她的吩咐是让出去找些好的大夫进来,哪知乌嬷嬷一上车,就改了口去了另一处地方,紧跟着就是她进了宫。
也就是说,时舒这边的吩咐没出问题,是乌嬷嬷自作主张。
乌嬷嬷早就懵了,吓得瘫坐在地,到现在她其实也没太明白过来,但她知道,侧福晋不要她了,而她又得罪了福晋,她想起临走时德妃的那些赏赐,忽而明白过来,也许早在那个时候,娘娘就看清了她心底暗藏着的得意。
这赏赐不是给她的忠心,而是念在她伺候多年不容易,最后给的一点恩惠。
她伺候娘娘多年,当时要不是得意忘形了,其实能从蛛丝马迹里看出娘娘真正的想法的,可当时的她一心沉浸在喜悦中,没来得及细看。
事情这么轻易被审明白了,乌嬷嬷以挑拨福晋和侧福晋的关系被拖下去,福晋这一院子的严阵以待仿佛成了笑话一般。
时舒和不远处福晋对视一眼,目光丝毫没有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