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出行在即,这天四爷从宫里回来,黑着脸进了福晋的院子里。

福晋跪下请罪,但是一句话都不肯说。

四爷的气在路上早就生完了,此刻他看着跪在下面的福晋,脑海里浮现出德妃语重心长的话语。

对于大阿哥和二阿哥,他想的一向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虽然弘暄更聪慧,但他时刻都提醒自己不要忽视了弘晖,对兄弟俩一视同仁。

可他却忽视了,对于福晋而言,弘晖是嫡出,他应该处处都比弘暄好才对。

这回随御驾出巡,他想的是弘暄年纪大些,出去就算生了病也能挺过来,弘晖则不同,他生来身体就没有弘暄那么好,现在又才六岁,出去要带一大堆的人,与其叫福晋担心,倒不如先让他留下,日后有机会再跟着出去。

他头天把这些话告诉福晋,为的是不让她多心。

然而第二天,福晋就去宫里给额娘请安,话里话外的,想让弘晖跟他一起出去长长见识。

四爷气的倒也不是她不顾弘晖的身体,毕竟是弘晖的额娘,福晋不至于这么狠心,她只是太过担心弘晖被比下去了。

他气的是福晋压根儿没把他的话听在耳朵里,她要是当时就有不同的想法,完全可以告诉他,一起想想法子,而不是这么不管不顾地求到了额娘那儿。

他福晋起来,福晋却不肯,只是抬头看着他,道:“爷是做大事的人,妾身不过一后宅妇人,能明白什么道理呢,不过都是妇人之见罢了。”

四爷张张口,他想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但还是没说出口,其实冷静些想想,若是福晋当时提出了反对的意见,他大概率也不会放在心上。

各家府里带去的阿哥也不过是凤毛麟角,好容易能逮着这么个机会,当然是带最出挑,最能让皇上喜欢的小阿哥去。

像弘晖那样资质不显,性子也闷些的,皇上大概也不会注意到,既然如此,带着又危险,当然是不带更好。

福晋看着他沉默,心里还是有点钝钝的疼,她站起身来,咽下那些发自内心想说的,也一定会惹怒四爷的话,挺直了脊背道:“妾身旁的不懂,只知道弘晖敬仰他的阿玛,兄长,他嘴上不肯说,但心里是想跟着您出去的。”

四爷于是什么都没再说了,想起那封被搁置的折子,在这些小事上,他不想伤孩子的心。

他深深看一眼福晋,什么话都没说,心里对她却改观了些许,起码作为弘晖的额娘,她足够称职。

四爷一走,福晋长长舒了口气,她想了想,叫人把弘晖身边伺候的奶娘给叫了过来。

弘晖去前院以后,他身边的人福晋几乎都没怎么插手,因为知道四爷对孩子的重视不比她少,但这回出行,她必须要派人跟在他身边才能放心。

时舒得知弘晖也要跟着去,而且为了确保他的安全,不光四爷细细查了一遍他身边的人,福晋还叫把以前她那儿伺候弘晖的人都带上了。

于是她也开始审查弘暄身边的人。

她本来以为弘暄会满脸无奈,觉得她想太多,又或者说四爷已经替他查过了,不用她再费心什么的。

结果弘暄只是看着她查问,然后笑着跟她说:“儿子知道,不管说什么,额娘都要亲自看了才能安心。”

时舒心里一软,孩子长大了啊。

旋即她才想起来,弘暄这么说,代表他知道她这是在查什么?

跟弘晖那边再不亲近,两个人现在都住到了前院,有交集都是在所难免的事情,弘暄回来时也不是没有说过他和弘晖的相处,抛开她和福晋那边的事情,这两个孩子的相处模式还是很和谐的。

弘暄对这个弟弟也很不错,正是感情刚刚发展起来的时候,他能接受她要这么防备着弘晖那边的想法吗?

一瞬间,时舒脑袋里闪现出无数语重心长教导弘暄的场面。

结果弘暄好像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一样,轻轻笑了笑,“儿子对弘晖好,是因为他对我好,而且他是我的弟弟,也是阿玛的孩子,这也是阿玛让我们住得近些的目的。防备着他,又是另一回事了,弘晖现在不至于有那样的心思,但是他身边的人不一定。阿玛说了,把人想得坏些才好,这样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

时舒只能在心里再一次感慨他的聪慧和冷静。

换做普通人,即使明白了这个道理,但也不一定能够做到。

当然,她也不会为弘晖难以体会到人间真情而觉得遗憾,在这里,提早认清楚这个道理对他百利而无一害。

至于所谓人间真情,如有一日他真的能坐到那个位置上,还缺人爱他吗?

想必是不缺的。

而且,现在不过是个开始,只是一个不大亲昵的弟弟,接下来,被他划进防备人选的甚至有可能是妻子,四爷,甚至是他的孩子。

——

初九日,御驾自京城出发,数十日后,于张家湾登舟,一路南行。

四爷和弘晖两个人都晕船,弘暄先去皇上那边请了安,顺便告假,被留下跟弘皙还有其他几个小阿哥一起用了早膳。

从皇上那边回来,弘暄先去看了四爷,而后又去瞧了瞧弘晖,叮嘱身边伺候的人两句以后,他才回了自己的住处,叫人展纸研墨,预备着作画。

书桌正对面的窗户一经打开,便能看到不远处万丈霞光倒映在江面,红澄澄的,正如遥波蹙鳞,翠霭金盘,是极为难得的美景。

弘暄眼睛看着,认认真真地下了笔,心里想的却是身在京城的额娘,贝勒府的院宅不算大,额娘终日被困其中,又不像福晋一样方便出门,她虽然不说,书架上却摞着不少游记,只怕是闷坏了。

现在他还只能把自己所看到的画下来送回京给额娘看,总有一日,他会亲自带着额娘来看的。

画刚完成,弘暄就听到门外似乎有什么声音。

他当即出门看去,只见附近的江水中,水流湍急,深不见底,正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在不断挣扎着,而且动作逐渐变得微弱。

几乎是立刻,弘暄心中一沉,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周围的侍卫不少,闻声赶来也急忙跳下水去救人。

弘暄从没学过游泳,只是凭借着本能先把弘晖向上托举。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这么冷静,性命攸关的时候,他想的还是弘晖在他住处附近落水,要是有个什么好歹,只怕这艘船上当即会传出一些对他不利,甚至是对额娘,对整个贝勒府不利的谣言。

他和阿玛不会有什么,皇上就算打心底里厌恶这些,也不会真的要了他的命,但是额娘不同,她的依靠只有他,她会成为那个被整个贝勒府推出来的替罪羊。

所以即便不会游泳,他也必须第一个跳下去,先把弘晖救起来,他在赌,赌周围一定会有侍卫迅速赶来。

最坏的结果,就是真的有人要害他们,而且提前调开了侍卫,如果真的这样,他比弘晖身体好些,也许能比他撑得更久,但身子骨想必是要坏了,不过起码能得个不错的名声,即便不能再被阿玛看重,但也不会连累额娘。

弘暄不知道事件究竟过去了多久,等他终于感觉到有人从他手中接过弘晖的时候,绷紧了的神经刹那松懈,他只能感觉自己的意识逐渐沉入黑暗。

朦胧之中,弘暄只觉得自己的手被人抬起来,然后那人给他的手上戴了个什么东西,暖融融的,触感温润。

他努力睁开眼,看清了面前人的模样,声音微弱地唤:“阿玛……”

四爷脸色也是微白的,看他醒了,悬在心头的巨石终于落地,连忙叫了等候在外的太医进来。

弘暄借着眼角的余光,先看了眼自己腕上的东西,是额娘走之前塞给他的那枚玉珠,可他明明记得下去之前,他是先把珠子放进了腰上荷包的。

等太医进来把过脉,又被喂了一碗药汁之后,弘暄知道自己只是呛了几口水,受了一点风,便放下心,他找到说话的机会后,头一句问的就是弘晖。

说到这个,四爷心中一梗,但没跟他说实话,只是道:“弘晖落水的时间比你还短,你还是先顾着自个儿的身子吧。”

四爷面色阴沉沉的,不等弘暄多问,就叫人照顾好他,然后就抬脚离开了。

进来伺候的小太监向他禀告他昏迷之后发生的事情。

“您睡了整整四五个时辰,四爷一直在旁边守着您呢,周围伺候的人都被带下去打了板子……”

问起弘晖那边的事情,确实一问三不知,只知道四爷下令所有人都不许乱说,弘晖那边伺候的人更是没见出来过。

说着说着,那小太监想起来什么似的:“说来也巧,苏主子给您的玉珠,您被救上来以后,奴才还特意找了,可是只找到一些碎片。”

小太监把碎片呈上来给他看,而后又道:“四爷方才问了奴才,然后就又给您腕上系了一个,叮嘱奴才不许叫您拿下来。”

弘暄望着腕上剔透的小玉珠,出神片刻,而后就要下床去。

旁边的小太监跪着哭求都不管用,眼睁睁看着他下了床,却只是停在了门口。

弘暄不知道他现在该不该去,看着阿玛方才的神色,落水一事不全然是意外,其中一定有他不了解的事情。而且额娘三番五次强调那玉珠有保他平安的功能,却无缘无故碎在了江水之中。

对他心怀恶意之人当时就在江中?还是在岸上?

弘晖为何又单独跟着他的奶娘出门?

阿玛想必是问出来了什么,但他此刻该去知道真相吗?还是等着阿玛查清所有后,再回来告知他?

他在门口站了片刻,最终还是歇了心思,阿玛未必想看到他对弘晖真正有了芥蒂,尤其是在这几年,朝中的事情已经足够棘手了。

正当他想要退却之时,却听门外一阵脚步声,而后一道熟悉的嗓音传来:“大阿哥可还醒着,主子请阿哥去一趟二阿哥的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