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所内,四福晋老早就知道今年要给四阿哥指格格,因此并没什么反应。
她现在才十二岁,初潮都没来的年纪,关心这个倒也没什么用。
只有身边的桂嬷嬷上心得紧,从外头打听了消息回来,忙告诉她。
“宋格格是娘娘最先选中的,样貌好,性子也和气,家世最低,是个好拿捏的。”
“张格格容色并不出众,四阿哥险些没要她,想必是看在娘娘的面子上才应了。”
“还多了一个苏格格,说生得极好,四阿哥猛盯着瞧了许久,还亲自问了话,竟是个识文断字的,福晋且要小心她。”
听前两句时,四福晋并没什么反应,唯独听到“四阿哥猛盯着”时,方神色微动,只是到底没有打断。
等桂嬷嬷说完,她才轻斥道:“什么叫猛盯着瞧,这话传出去像什么样子?日后不许再胡说了。”
桂嬷嬷忙应是,前一遭福晋把身边另一个嬷嬷遣回家去后,为的可不就是肃一肃身边倚老卖老的风气。
福晋思衬片刻,叫人把二所里伺候的奴才名单拿来。
“这几个宫女年长些,素日也伶俐,到时三个格格屋里各去一个,也能帮着她们适应几日。内务府送来的奴才里头,你挑拣几个好的,放在苏格格屋里,爷若是去了,也不至于乱糟糟的,瞧着心烦。”
福晋瞧着桂嬷嬷欲言又止的模样,稚嫩的脸庞上满是不容置疑:“这是宫里,是爷的西二所,上头娘娘们都瞧着呢,不是在家里。”
—
三月二十九这一天,时舒坐着一顶小轿进了西二所。
西二所的地面儿并不大,三进的院子,只有最后一进的配殿和耳房真正属于后宅,是格格们住的地方。
西配殿面阔三间,明间不住人,算是共用的客厅,东西两个次间才是卧室。
时舒住西次间,小小的一间屋子,勉强分割成两半,靠西的是卧房,靠东的是起居室。
时舒只用眼角余光就能把屋子一览无余,好在布置还算清爽。
扶着她的两个宫女路上就知会过姓名,一个福儿,一个兰儿,手脚勤快,瞧着也很真诚。
格格虽说只是最低等的侍妾,但毕竟是小选出来的,四阿哥被放了一天假,正在前院喝酒。
在榻上坐了不知有多久,时舒便觉得脖子沉甸甸的,腹中也是空空,她几乎一天没吃饭了。
福儿出去看了两眼,从荷包里拿出两块蜜饯,沏了一杯冷茶递给她,轻声道:“格格先吃些垫垫肚子,再用茶水压压甜味儿。”
时舒囫囵吞枣似的咽下去,捧着已经冰凉的茶水一饮而尽,凉意霎时蔓延到腹中。
她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贴着福儿的耳根问:“还有蜜饯吗?”
原身记忆中,入府当夜,四阿哥雨露均沾,先去了宋氏屋里喝了杯茶,而后到了原身屋里留宿。
原身那时候饿了一天,又胆子小,不敢跟四阿哥说话,最后饿着肚子睡了一夜,自然了,与四阿哥在某方面的体验也很平平无奇。
在她的再三要求下,福儿终于肯把荷包里的蜜饯全部交出来。
刚吃完,没来得及喝水,便听到外头兰儿请安的声音。
四阿哥面色微醺地进来了,时舒连忙上前福身请安,凑近了才闻到一股子很淡的檀香味,酒的味道并不很大。
面前的女子发髻上插满了各式的金簪玉簪,乱七八糟的一大片,在烛光下更显得耀目,四阿哥眯着眼看了片刻,正要说话,忽然看到了底下微微露出来的,那么一截纤细莹白的脖颈。
再往她面上一瞧,这样秀气柔美的面颊,四阿哥微怔,终于记起来面前的女子便是那日的苏氏。
又想到那日选看之后的事情,四阿哥声音就不由放温和了些:“起吧。”
时舒扶着摇摇欲坠的脑袋起身,便看他步伐稳健地去了屏风后头洗漱的地方。
福儿和兰儿顿时都明白了,今儿四阿哥歇在这里。
她们一脸欢欣,搀着时舒坐在梳妆台跟前,一样一样地把头上的东西都拆下来。
伺候四阿哥的人都跟进去了,福儿就在时舒耳边轻轻说:“格格,一会儿您要是不知道怎么做,就听主子的话,要是疼了,忍一忍也便过去了。”
时舒:......
看到镜子里自己面色如常的脸庞,时舒明白自己无论如何是装不出羞怯的模样。
再看福儿有些奇怪的眼神,她只好压低声音,扯扯福儿的袖子,“我紧张,你给我脸上再扑些妆粉吧,添几分气色。”
紧张到脸色发白,倒也不是不可能。
福儿以为她猜中了时舒的心思,于是按着她的吩咐给脸上补了点腮红,烛光下看着,就像是一抹羞涩的绯红。
等到四阿哥洗漱出来,就看到素面朝天坐在榻边的时舒。
脸是抬起来的,即使不饰妆粉,也没有半点失色。两颊淡淡的红色,眼神躲闪不敢看他。
按理来说,这时候应该是时舒上前服侍。
静默了片刻,迟迟没见她有什么动作的四阿哥终于忍不住,主动上前坐在她身边。
这时候下人早就退出去了,屋里一片安静。
到底是头一回娶格格,又是个自己问过话也满意的,四阿哥想着跟她温存片刻,就俯身要去握她的手。
结果,时舒很不适应一样,不自觉往后挪了挪。
四阿哥愣住,再往前,以为她这次不会再躲了时,她偏生又往后挪了几分。
这次四阿哥握住了她的手,手背冰凉,再看着一直低头毫无反应的时舒,忽然也觉得很乏味无趣。
于是,他撒了手。
“安置吧。”
四阿哥语气冷淡,说完,正要起身,忽然感觉袖子被人给拉住了。
低头看去,葱白的手指拽着他的衣袖,因为过度用力,指尖泛白,从指根儿到脸上全红了,还在轻轻颤抖。
再往上,黑白分明的杏仁眼,亮晶晶地含着一汪泪水,要掉不掉的。
她就这样很小声,很含糊地说了句什么。
四阿哥原本是该不耐的,这时候却不知为什么,很耐心地问:“你说什么?”
面前的女子肉眼可见的萎靡了几分,四阿哥很清晰地看她胸前起伏,仿佛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她扯着他的衣袖站起身来。
又停了片刻,四阿哥惊诧地感受到,一具柔软的,带着馥郁香气的躯体缓缓贴近了他的身体。
她的身体还在紧张地颤抖,却很执拗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肌肤相触的一瞬间,四阿哥被这柔软细腻惊得心中狠狠一跳。
四阿哥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时舒用余光一瞥,就看到他耳尖通红,呼吸起伏也愈发急促。
“妾方才说的是,我害怕。”
因着两人离得近了,所以即便她声音依旧很低,四阿哥还是听清楚了。
仿佛是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时舒后面的话也顺畅起来,只是还紧紧抱着他的腰,似乎是怕他走。
“您来了到现在,一共只同我说了两句话。”
四阿哥终于找回些许理智,他为这从未见过的新鲜举动感到有趣,心口处莫名就是热乎乎的,好像在一件以为很普通的事情上,找到了一个很有趣的玩法。
一昧的躲避是无趣,可是过于主动的,就几乎是教导了,尤其在这件羞于启齿的事情上。
接下来的事情中,时舒有一大半的时间其实都是在躲,但四阿哥却越来越起劲儿,越来越高兴。
因为但凡她躲得厉害了,自己一走,她就又会羞答答地凑过来,或是抓着他的手,或是扯住他的腰带。
抱住他这样大胆的动作却是再也没有,但四阿哥心里只有些许的遗憾,毕竟来日方长。
即便有些事情连他也是稀里糊涂的,可是抬头看到比自己还不如的,两个人对视片刻,偏开眼神,再绕回去的时候又看到对方,最先撑不住,把头埋进什么的地方的,也是时舒。
四阿哥从一开始的紧张和不安,到最后完全是在各种欣赏时舒的尴尬。
到最后,时舒躺在他怀里的时候,心想,果然那句话说得没错。
解决尴尬的最好做法,就是把尴尬从一个人身上,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
第二天寅时三刻,四阿哥起来,笑眯眯摸摸她的脑袋,神清气爽地走了。
又多躺了一刻,时舒起身先拾掇好,让人出去打听对面宋格格和张格格是先用早膳,还是先去给福晋请安。
上辈子原身踩的坑很多很多,这儿就有一个。
就在这第一日给福晋请安时,原身听了身边侍女的话,用完了早膳再去。
结果宋格格为了表示自己对福晋的尊敬,愣是没用早膳就去了,导致原身去的时候,见到已经等在那儿的宋格格,以为是自己去晚了。
在宋格格的故意引导之下,原身以为自己是犯了很大的罪过,主动跑去了院子外头罚跪。
然后就被四阿哥身边的嬷嬷瞧见了,先后告给了福晋和四阿哥,虽说最终没惹出大祸来,但是第一天就叫人不省心的原主,自然在福晋和四阿哥那儿留下的印象就是:胆子小,不经事儿的闷葫芦。
……
其实到这儿也只能说是原身太过胆小惹出来的,宋氏虽有坏心,归根结底只是吓唬了她两句。
然而,宋氏在原身面前表现出来的,却是一副幼时交恶是我不懂事,如今咱们一同成了格格,我俩自然要多多来往,我说的话都是为了你好的样子。
原身为了这件事担惊受怕时,宋氏安慰她,虽然你主动罚跪惹了点事儿,可福晋和四阿哥都瞧见了你的卑顺恭敬,想来不会多怪罪你的。
殊不知在宫里,卑顺和恭敬是奴才必备的特质,四阿哥和福晋又怎么会因为原身如此而另眼相看,只会觉得这个格格忒不懂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