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殿下可养过鸟?”裴敛之的唇紧抿成一条线。

“倒是养过,半年前有人赠孤一只白玉鸟,只可惜野性难驯,孤手底下的人还调`教了许多日。”陆焕舟道。经太傅一问,他才猛地想起,他已将那只白玉鸟跑到脑后许久了。“若今日太傅不说,孤都已经忘了。”

“若鸟飞走,殿下当如何?”

陆焕舟显然没想到裴敛之会问这个问题,沉吟一瞬,道:“孤的白玉鸟品相极好,有不少人愿以千金想换,想来当有人愿意饲养。”

裴敛之不语,垂下的眼睫遮住了他的眼中的情绪。

今日是个艳阳天,外面的风一刮,卷起了庭前的落叶,裴敛之的耳力一向极好,簌簌的响声未能逃过他的耳朵。

他轻抿了一口茶,心肺好似随着茶水的温度暖了些。

陆焕舟轻笑一声,又道:“可若是旁人得了孤的东西,却不知珍惜,想来那鸟逃得了一次,定然也逃得了第二次。”

“……”裴敛之蹙眉。

“能赠予孤的,都是聪慧的,通人性懂事些飞回来,孤亦是能接受的。”陆焕舟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此鸟背主,殿下还容得它?”裴敛之开口,眼中波澜不惊。

陆焕舟的眼眸微微上扬,道:“前段日子,太傅为孤讲过兵法,其中有一是对于帝国俘虏,当善待之,以此收拢人心。”

陆焕舟松了口气,裴太傅鲜少与他闲谈,果不其然,今日是拐弯抹角的在考校他的课业。

“……”裴敛之闭了眼,揉捏前额。

良久,他吐出一口气,淡淡道:“殿下宅心仁厚。”

“多亏太傅。”陆焕舟道。

裴敛之别过视线,道:“今日叨扰殿下,便告退了。”

“太傅慢走。”

当裴敛之自书房中迈出之时,便看到了他的贴身小厮神情复杂的看着他。

“太、太傅。”云泽开口,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瞥了一眼太傅那张风云不动的脸,他颤颤的跟在身后。

“嗯。”裴敛之应了一声。

云泽低下头,跟在裴敛之身后,大气也不敢出。裴敛之拢着眉头,在脑中分析,那日行刺陆焕舟的人,和给他下药的人,究竟是不是同一批。

给他下药的人,如果只是为了看太子与他决裂,那确实做到了。可这背后之人,究竟有何居心。

能在他身上动手脚的人、又能行刺陆焕舟,同时完成这两件事的人,并不多。动手的人,极为谨慎,现场没有留下蛛丝马迹。

裴敛之微拢的眉头舒展开来。

可偏偏是这滴水不漏的行事作风,露了马脚。能同时做到这些的,只有七皇子陆方霖。

这几桩事,看似天衣无缝,但却皆指向了陆方霖。

裴敛之轻嗤。

啧,到底还是未断奶的崽子。

在他思忖之间,不知不觉却又绕着扶手游廊,走到了此处。

视线中,杏红色衣裳的女子,显然亦是一惊。

片刻前,宁甘棠出了书房,自有沁娘为接过其手中食盒。主仆二人经过东宫的园子时,却恰好碰到了一人。

女子身着紫色衣裳,如出岫云烟,虽未着盛装,却也瞧得出是个姿色秀丽的俏佳人。

未待宁甘棠反应过来这是谁,那女子已上前朝着她一拜,盈盈笑道:“思茵见过宁良娣。”

那张秀气精巧的五官闯入宁甘棠视线中,一瞬间,宁甘棠似想起什么一般,呼吸一滞。

“柳宝林客气。”

宁甘棠记得她。前生柳思茵在东宫时,极不受宠,在这东宫之中的存在感极低,但到陆焕舟登基后,这位柳宝林受封的位分,仅次了她的嫡姐一品。

柳思茵的脸上笑意未减,看向宁甘棠的目光带了几丝艳羡:“这几日得知殿下将允添居赐给了良娣,倒是还未曾去恭贺良娣一声,是思茵的不是了。”

她说的话,柔柔弱弱,和她的人一般,好似极没有存在感。

但宁甘棠看到,她的腰际,挂了一只卷草纹的香囊,针脚细密。这个绣工,似曾相识,可偏生宁甘棠此时又未曾想起。

“前些日子柳宝林小产,甘棠也未曾拜访,不知宝林身子如今可好些了?”宁甘棠微微开口。

提起小产一事,柳思茵的神色难掩失落,可到底还是开口:“妾身福薄,不似良娣,想来良娣定是比妾身负责深厚的。”

“……宝林勿要太过伤心,孩子还会有的。”宁甘棠的心中,隐隐浮起一个大胆的猜测,但此刻,却不欲与柳思茵纠缠。“甘棠还有事,便不叨扰宝林赏景了。”

随即,宁甘棠提步就走,可柳思茵与其婢女的对话,却皆落入了她的耳中。

“你说,殿下亲赐她允添居,她的福气,一定会被殿下庇佑吧?”

……

后面的话宁甘棠未曾听清,可直到此时,一切都在宁甘棠的脑中串联在一起。前生想不明白的,今生都明白了。

她本以为,这允添居是因她救太子得来的,如今,才方知,是她鸠占鹊巢。

前世她自入了陆焕舟的眼,便是错的。她这一生,本就是为笼中雀,却不想,在笼中雀的羽翼之下,还庇护了他人。

好在,她早就对陆焕舟毫无半分期许。

沁娘带着她往去允添居的路走,碎碎念道:“瞧这主仆,倒是阴阳怪气,不知道还以为是良娣抢了她们的院子呢……”

宁甘棠的唇抿成一条线,不语。眼前的路愈走上几分,宁甘棠便想起,这是那日她无意撞见太子妃的地方。

一瞬间,她想起那夜迫的她自东宫红墙上跳下的事,虽不知为何,但她那日定是撞见了不可高人的事情。

寒意攀上她的脊背。她皱了眉:“沁娘,我们换个方向走吧。”

沁娘不明所以,却还是照办了。

换了个方向后,院中伺候的婢子见到她时,都带着些许打量,行礼时亦是规矩不少。

沁娘啐道:“往日良娣来此,倒未见她们这般殷切!”

宁甘棠笑了笑,并未放在心上:“她们一向如此。”

这样的目光,她不知道见过多少,早已习惯了。

如今园林中盛行临借湖水之景,只是湖水虽好看,但冬日也难免萧瑟。

沁娘开口:“良娣伤口未愈,还是避着湖走吧。”

三言两语间,便带着宁甘棠自另一处院子旁绕过去。沁娘一直察觉的到,这几日宁甘棠的兴致平平,便想择几句有意思的话说。

“良娣还记得这里么,那日奴与良娣逗鸟,不慎将旁人赠予殿下的白玉鸟放出,那时奴生怕鸟找不回来了,良娣还帮着奴一起找呢……”沁娘咯咯笑道。

“记得。”宁甘棠轻声笑了笑。

“那日还下了雨,整个东宫都笼在烟雨之中,奴还生怕鸟在雨中淋坏了,谁成想,那小东西机灵的很,还骗了那位大人的珠串……”

那日是嫡姐吩咐宁甘棠来给陆焕舟奉茶,亦是宁甘棠方才重生回来的时候。

只是那日,她提了糖酪过来见陆焕舟,亦是被拦在外面。恰逢大雨,主仆二人只得在廊下避雨。廊下挂了只白玉鸟笼,正是旁人送来讨好陆焕舟的。

只是那白玉鸟极通人性,沁娘不过逗弄几下,鸟竟从笼中跑了出来。

一个按了奴籍的婢女,和价值千金的白玉鸟,孰轻孰重,一看便知。若弄丢了,这代价甚重。

宁甘棠与沁娘只好分头去寻,却不曾想,那鸟竟又诓骗了一人。

白玉鸟有衔枝筑巢的习惯,却是叼来了一串檀木珠串到她手中。待那珠串的主人寻来时,四目相对间,好似是她指使的。

“咦,良娣,这位大人……好似有些眼熟。”沁娘压低了声音,道。

今日的冬风有些凛冽,她一抬头,对上一双狭长的眼。

与六个月前不同,眼前的人,虽是紫衣,却未着绶带。

眼前的画面与六月前重叠,宁甘棠捏着帕子的手一松。绣了折枝纹的罗帕被风卷起,至裴敛之足前。

沁娘此刻,已经愣在原地。再看云泽,知晓了宁甘棠的身份,此刻看到她,视线飘忽不定,下意识的看向一旁的园林。

“妾身见过裴太傅。”宁甘棠微微皱眉,福身。

廊檐上,屋檐蔓延至于四方,框出方寸之地。廊檐下,挂着个白玉鸟笼,里头的鸟显然是调`教有方,早已不像先前那般吵闹,只是歪着头,一双相思豆眼直勾勾的看着二人,鸟喙一张一合,低低发出啼声。

裴敛之轻嗤一声,弓下身子,捡起了那方绣帕。

宁甘棠咬唇不语。下一刻,她视线中前头的扶手游廊前,多了一方粉色的帕子。

“良娣的帕子。”裴敛之缓缓开口。

“谢、谢过太傅。”宁甘棠嘴角一僵,挤不出笑来。

游廊下的白玉鸟好似发现这几位皆是故人,啼声不止,在笼中上蹿下跳。

一缕檀香气息自宁甘棠的鼻尖掠过,在基友质感的檀木香气顿了一瞬的时候,她听到裴敛之用只有她二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良娣可要拿好。”

手中的帕子柔软,鼻尖萦绕的檀木香气散去,她的指腹触及时,好似被灼了一下。

游廊曲折悠长,男人的后半句话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下次再落到本官手里……”

“可就不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