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山很快便回归了队伍,看起来与平时别无二致。
除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佟安偶尔会听到一两声难耐的□□,但那声音太过细微,他醒来再去听,便只听到燕云山轻缓的呼吸。
沐知景白日里经常会不知所踪,一开始叶晨微还以为他走了。可等到夜晚,少年已经回到他们身边,带他们去已经打点好的住所。
他去时无声,回时也无声无息。
虞柏本来便沉默,醒来后更加沉默寡言了。
叶晨微本来就有些浅眠,经过那两日的不眠之后,又陷在了明桑的噩梦里,很容易在夜里惊醒。
明月高悬,少女惊出一身冷汗。
醒来之后更不怎么容易入眠,她便坐在窗边,数着夜空里的星星。
夜里很喧嚣,风吹虫鸣,间或夹杂着温蕊翻身的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有时借着明亮的月色,她可以看到一双琥珀色的瞳仁,闪烁着温柔月光。
叶晨微不说话,对那双眼睛笑笑。
“快睡。”她会得到这样的回应。
多数时候,叶晨微会乖乖重新躺下。
但是这一次,她突然好想说说话,便没有回去,而是抬起手腕,对他道:“你看,它又发光了。”
是少女腕上的平安扣。
“你出现之后,它经常会发光。”叶晨微怕吵到温蕊,声音放得很轻。
她说完又怕窗外的少年听不到,索性跳出了窗户,来到少年身边。
沐知景不想多言,往后退了一步:“你该睡觉了。”
叶晨微道:“做噩梦,睡不着。”
少年停住脚,皱眉:“这几天醒过来都是因为做噩梦?”
叶晨微已经来到他身边,经过,向前:“嗯。”
沐知景追上她,问:“做了什么噩梦?”
叶晨微偏头看他,笑道:“梦到我欺负你,又梦到你欺负我。”
沐知景抬头,对上她的眼睛。
晶亮晶亮的。
“梦都是反的。”他顿了下,又道,“我不会欺负你。”
叶晨微反问他:“为什么不会?”
沐知景突然笑了:“因为你已经忘记的一件事。”
叶晨微有些不可思议:“我忘记的一件事?”
她倒吸一口气:“难不成小时候我和你见过?”
沐知景:“……”
叶晨微:“我还救过你?”
沐知景眼皮跳了下。
叶晨微:“你就记住了然后要来报恩?”
“为什么会这样想?”沐知景艰涩问道,呼吸有些粗重。
叶晨微道:“娘亲说,这些都是假的,指定只能出现在话本里,所以你别拿这个搪塞我。”
沐知景艰难笑了下:“我没看过话本。”
叶晨微笑道:“没看过也没什么,也就一开始觉得好玩,后来看多了,都是一个套路就没意思了。”
“尤其是,发现自己的命运与话本里的人物故事也没什么差别的时候。”少女轻声叹气,语气带了些无可奈何。
沐知景道:“我小时候觉得很羡慕你们,觉得你们修仙者的命运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实不相瞒,我小时候也可羡慕仙人能像小鸟一样在天上飞的仙人了。”叶晨微先是狠狠点头,后又把头摇地像个拨浪鼓,“后来进了山海宗才知道,他们啊,人间酸甜苦辣咸,一个都不少尝,比常人多的能力,也全补在责任上了。”
沐知景笑了下:“你口中的常人,便是很多人挣扎半辈子,也达不到的高度。”
叶晨微嘴角的笑容隐没下去:“一开始进山海宗,我总以为通过自己努力能够让更多人的生活变好一点,再好一点。后来才发觉,光照不到的地方太多太多了,我们能做的,不过是杯水车薪。”
沐知景突然笑了下:“你刚进山海宗时才多大,就那么……”
他顿了下,搜刮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有志向?”
叶晨微也笑了:“七八岁吧,应该是七岁。当时我娘亲临走前把我夸上天了,我就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嘛。”
“她应该,很在乎你吧?”
“她说,每次生我气,都要在心里默念好久这是亲生的,才能忍住不把我扔了。”叶晨微想起儿时趣事,忍不住又笑起来,“她还说,生个孩子太费母亲了,没出生的小胎儿在母亲肚子里就是小无赖,惯会折腾母亲。她说我就是大无赖,整天气她。”
夜风柔柔拂过他们的发丝,带来舒爽的气息。
沐知景垂下睫毛,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
但是半妖于母亲而言,哪里是无赖二字就可以形容的呢?
少女笑着笑着就不笑了,她立住,抬头看着天边的月色,不由自主轻声哼唱起娘亲教过的一首童谣:“弯弯的月亮小小的船,小小的船儿两头尖,我在小小的船里坐,只看见闪闪的星星蓝蓝的天【1】。”
沐知景静静等她唱完,笑道:“很好听。”
叶晨微回头对他笑道:“记住了,我不喜欢阴暗潮湿的山洞,我喜欢明亮的自由的月亮船。有些困了,先回去啦。”
“什么是月亮船?”沐知景还要再问,叶晨微已经跑远了。
月色清凉如水,水中映照出少女的影子。
是抓不住的影子。
沐知景怔怔立在原地,忽见少女又跑回来:“你也早点安歇。”
***
沐知景没有再追问,叶晨微也没有再与他提起过那夜的事情。
那一晚就像是一个梦,等到天亮了,梦醒了,什么也都消散了。
然而随着他们一路行进,叶晨微肉眼可见地焦虑了——马上就开始正文剧情了。
也不知道作者为什么会在刻画大师兄与女主乔镜感情步步升温的同时,还能顺道借明桑之手展现了沐知景的黑化过程。
在许多日的心神不宁之后,沐知景亲手送来了一个机会,一个令本已对他有所改观的山海宗众人重新不喜他的机会。
亦是给了叶晨微继续走剧情的一个合理理由。
这个理由来的太过牵强,令叶晨微不得不想到娘亲评价某些话本子时用到的一个词——“为虐而虐”。
叶晨微又气又急,一边安慰着其他人说可能另有隐情,一边忍不住同阿黎吐槽:“光天化日之下跑到大街上杀了一个死囚?他是跟自己有多过不去?哪个有他这么嚣张!”
阿黎“嗯”了一声。
叶晨微又想到什么:“不对不对,阿黎,隐藏剧情里没有这段呀。”
阿黎道:“偏差的地方会自动修复,利于后续剧情的合理性。”
叶晨微有气无力:“这自动修复地也太牵强了。”
原因无他,无论是书中的大魔头,还是现在的落魄少年,都极擅长忍耐,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为了一时的畅快而当街杀人。
还是以剖腹挖心这样残忍的方式。
叶晨微隐在人群里,看着少年被捆妖索绑了严实,代替那个死刑犯跪在了刑场上。
人对同族也不见得多么同情,但是要比对异族好太多了。
他们痛恨死囚杀人烹尸,恨不得将他剖腹挖心,但这不能由一只半妖来做。
地位最为卑微的半妖被定下严苛的规矩,其一便是不可伤害凡人。
沐知景此举,无异于□□裸的挑衅。
更遑论他是与仙门同行。
阳光太过刺眼,少年又垂着头,叶晨微看不清他的神色,猜不透他的心思。
叶晨微敛目想了一会儿,就要向前走。
被温蕊拉住了手腕。
她扭头看向紧紧拉住自己的温蕊,去推温蕊的手。
温蕊对她摇头:“微微,现在我们代表了万仙盟,你不能带头坏了规矩。”
各大宗门在凡间统一称万仙盟,方便记忆。
四周的目光扫射过来,叶晨微张嘴正要大声说些什么,却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她向刑架看去,看到禁了自己言的大师兄执长鞭的手有些发抖。
叶晨微再尝试一次,还是徒劳无功。
半妖少年似有所感,抬头,目光穿透人群,安慰似的笑了下。
人群轰炸开来。
关于妖怪要摄魂的言论不断入耳。
“够了。”燕云山低喝一声,声音冷硬不留情面,“他不会摄魂。”
燕云山看着她,眼神仿佛在说:“微微,别闹”。
叶晨微觉得自己没有在闹。
她只觉得荒谬无常。
那个死囚,本来对自己所犯的错误供认不讳,甚至已经隐隐有了悔改之意。
结果一见到沐知景,便开始毫无理由地破口大骂,其中不乏污秽之语。
前世今生素来能忍的沐知景二话不说,直接送人去了地府。
光天化日之下,半妖杀人了,就算杀的是个死囚,这事也不能善了。
“他不是真心悔改,只是觉得忏悔真一点,好坏能免去死刑。心思没成功,又发现半妖与仙门弟子混在一起,而本来地位要高的自己马上就要去刑场,自然被妒火扭曲,报了一种‘我不能活着,你也别想好’的想法。”阿黎就死囚的心思给了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叶晨微,你没闹。”他顺道哄了她一句,“这就够了。”
什么够了,叶晨微不明所以。
这时,燕云山挥起了长鞭。
温蕊冲她不怀好意一笑,下一刻捂住了她的眼睛:“错了就是错了,没什么好打抱不平的。死囚该死,也有去死的规矩,他贸然出手,便是不对。”
掌心有点痒。
“温师姐,你不会厌烦他吗?”叶晨微问。
周围人太多,温蕊附耳:“说实话,我觉得他干得漂亮。”
她察觉到自己掌心里的眼睛瞪大了,便笑笑接着道:“咱们讲究对事不对人。我不喜他是真的,喜欢他干的这事也是真的。”
长鞭到半妖少年的旁边。
“是吾看护不力,愿替此子领罚。”下一刹那,鞭子落在了燕云山的后背上。
阿黎随之笑道:“这确实比你们觉得沐知景生性残忍顽冥不化有意思。”
“因沐知景,你们信任依赖的大师兄在众目睽睽之下自罚,故而他惹得众人的厌弃。在以燕云山为绝对主角的书里,当是没有比这更合理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