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记得微微说过,长白山脉有大猫猞猁,有时会发出啊啊啊的叫声,就如同人大声喊叫。
微微还说,猞猁虽聪明狡诈,是狐狸的天敌,但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但因最近几十年妖魔横行,长白外围也未能幸免。沾染了魔气的猞猁会发出凄厉的叫喊,吸引活人前去——它这样做,并不是为了猎食,而是作为饭余消遣,等到玩够了,便会丢弃换下一个目标。
而眼下,一半狐狸血脉的半妖少年跪坐在地上,大而蓬松的狐尾遮住了怀中人。
一只“大猫”匍匐在两步远的地方,发觉燕云山与温蕊来之后便没有大吼,反而发出委屈地“喵喵”叫。
它翻了个身,露出淋漓的半截前腿,然后把头转向那个半妖少年。
“大师兄,小心有诈。”温蕊拦住燕云山,没让他靠近。
少年嘴角噙着一抹冷笑,上上下下打量了两人一眼,挪开了自己的尾巴。
鲜血顺着雪白的绒毛淌下,“大猫”呼吸短促而沉重。
沉睡的少女也完完整整呈现在他们面前。
“微微!”温蕊惊呼一声,想要上前去,反被燕云山拦住。
许是挡光的狐尾移开,少女有些不适应,伸手去抓,又给盖在了自己脸上。
少年面部一僵,绷紧了身子,狐耳翘地直直的。
“大猫”见喊来的两人没有动作,发出一声悠长的听起来极为痛楚的饱含委屈情绪的猫叫。
见这只猞猁费劲交流的模样,少年勾唇,光明正大地开口说话:“同伴走丢了不知道找,还要我设法叫你们过来?”
很聪明但不会说话的猞猁发出一声凄厉惨叫,震得人耳朵疼。
温蕊听得心烦,一巴掌就要拍下去,结果那断了前腿的猞猁两眼一瞪,身子已经瘫了下去。
温蕊便没有动手。
少年面色一变,怕声音惊醒沉睡的少女,尾巴抬起一拂就要施法屏蔽,但很快又僵在了半空中。
因为叶晨微听到猞猁叫声猛然睁眼坐起来:“小野!”
少女起的太急,面颊弹开了他的尾巴。
少女起的太急,头磕在了他的下巴上。
叶晨微转头,少年也微微偏了头,因此她只看到他玉雕的侧颜。
他一半露在光里,一半藏在影里,染金的羽睫半遮住琥珀色的瞳仁,泄出一点明透的晶莹水光;兽耳的白,长发的黑,双唇的朱,泾渭分明的色彩也被揉碎在清晨的微光里,三分温柔两分哀怜,混着五分明朗的少年气。
这张脸,全然长在了叶晨微的审美点上。
叶晨微不自觉展颜一笑:“抱歉啊。”
少年没有理会她。
叶晨微对小狐狸总是很有耐心,对漂亮的小狐狸更是如此。
温蕊冲上来,拉着叶晨微对燕云山道:“大师兄,你快给微微检查检查。”
“我没……”在温蕊与燕云山的目光里,叶晨微把“我没事”三个字咽下去,乖乖伸出了手。
燕云山看了她的脉息,确认少女确实没有什么事之后,才微微颔首。
不过……他的目光扫过安安静静的少年,有些凝滞。
微微经脉里残留了与少年一模一样的气息。
温蕊长舒一口气,一把抱住了叶晨微。
少年孤零零跪坐在一边,目光扫过三人,又很快垂下了眸子。
燕云山思忖片刻,走到他身边,也跪坐下来矮了身子,递给一个瓷瓶,行礼道谢:“在下是山海宗弟子燕云山,之前多谢小兄弟救助微微,这瓷瓶里是些疗伤的丹药。如若小兄弟不嫌弃,在下略通医术,可替小兄弟诊脉疗伤。”
少年接过瓷瓶来,捏在手里,却没有回燕云山的话,而是紧紧盯着,被温蕊抱住的叶晨微。
叶晨微也正看向他。
她从温蕊怀里挣脱出,朝少年走过来。
她有句话还没说呢。
他在等那句话。
话本里,魔头沐知景与女配叶晨微的缘起是在一个深夜,半妖少年碰到力竭昏迷的修仙少女,一见钟情,并守着她免被妖兽伤害一直到天明。
故事的开篇很美好,可惜他们终究不是主角,就算是侥幸配上了美好的开局,也只能是惨淡收场。
在少年的目光里,少女开了口。
“昨夜谢谢你。”
叶晨微走过来,蹲到一半又站起来,然后一扬下巴,想了想,又往上抬一抬:“但是你弄脏了我的裙子,你要赔。从今就陪着我,什么时候还完了什么时候走。”
燕云山自动翻译:“小师妹的意思是小兄弟可以等伤好再离开。”
少年冷眼看她演,终于给出了第一次回应:“好。”
叶晨微……被迫念完台词的叶晨微简直羞愧地要死。
世道对半妖极为不公,书中这姑娘明明是感激沐知景的守护之恩,又知半妖受伤后恢复极慢,于是便想让沐知景与她们同行,好坏能照应一下,然而到嘴上,就是这么一句欠打的话。
叶晨微幼时与娘亲生活在一起,听多了她娘对没张嘴的和长错嘴的吐槽,猛然轮到自己,简直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
一想到日后说不定还要日日说违心的话,做违心的事,少女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不高兴,就走到猞猁“尸体”旁边,帮它翻了一个身,拿出法器三瓣莲吸收了这只猞猁身上的魔气,拿出一颗药丸塞到它嘴里,趁它还没睁眼又给打晕了。
叶晨微素来乖巧,外人面前更是装得一副冷美人的样子,温蕊难得见她这番别扭,便逗她道:“微微的留影石开着了吗?”
妖魔狡诈,经常利用人与人之间的复杂关系来挑拨离间,往降妖除魔的仙门弟子身上泼一盆脏水。
后来山海宗便出了一条弟子下山必须携带留影石的门规,时刻纪录的自己的所行所为,以防流言迫害。
当然也有防止弟子们为了抢功自相残杀的原因。但这毕竟不能放在明面上说。
谁料叶晨微面色一变:“我好像弄丢了。”
燕云山又扔给她一个:“无妨。”
温蕊恨铁不成钢,过去戳叶晨微的额头:“幸好大师兄考虑周全。下山以来你也一直与我们在一起,大家的留影石都会有记录。”
叶晨微自知理亏,抓着温蕊的手道:“都戳红了。”
温蕊更加爱不释手。
燕云山在她俩笑闹之时,打开了自己的传令符,将找到平安无虞的小师妹的消息带回去。
少年盯着燕云山手里的玄铁板子,握紧了拳头。
燕云山察觉到少年的异样,将手中的传令符递给他:“要联系家人吗?”
少年偏过头去,没有接:“不用。”
叶晨微注意到这与书中一模一样的一幕,抿了抿唇,刚要出声,便被体内涌起的一股电流激地跌倒在地。
温蕊敛下笑容,扶住她:“微微,哪里不舒服?”
身上又麻又痛,叶晨微想装作没事也站不起来,索性心安理得靠在温蕊肩上,道:“脚崴了。”
燕云山叹一口气,过来给她看伤。
一只修长的手更快地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了怀里,附耳轻声道:“不该说的别说。”
这段书上没有,叶晨微毫不犹豫地自由发挥:“放心,沐知景,我不会把你怕猞猁的事情说出去的。”
她刻意放柔了声音,像是在哄小孩子。
叶晨微仰头看,看到少年精致的一段下巴轮廓,于是她又毫不吝啬地夸道:“你真漂亮。其实漂亮的男孩子也可以有怕的东西,这个不丢人的。”
温蕊因沐知景这一套动作原是有些生气,听到叶晨微这哄孩子的话怒气消散了些,但还是小声嘟囔了一句:“果真是漂亮的狐狸精。”
燕云山此刻已经拿出轮椅来,对叶晨微道:“微微,来这。”
叶晨微摇头,又仰头看向把自己拥在怀里的沐知景:“你要背我吗?”
沐知景看到少女纤长睫毛下潋滟的眸光。
他的喉结动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就答应了:“好。”
叶晨微确实趁着他这一刻的慌神从他怀里溜了出去,道:“我很重的,你身子孱弱,被压坏了就没人赔我衣服了。”
说完,毫不客气地坐进了轮椅里:“那就麻烦大师兄了。”
温蕊从叶晨微刚才的一蹦三跳里都看出她无事了,更何况精通医术的燕云山。不过宠着这个小师妹是整个师门的习惯,因此温蕊只是叹了一口气,而燕云山也作浑然不知叶晨微犯懒的小心思,尽职尽责地推着轮椅。
“微微是整个宗门心上的明珠,大家自然疼爱她。”
叶晨微坐在轮椅上,意识回归识海,一目十行地搜寻关键词时见到这么一句。
她嘴角忍不住上翘,细细看了前因后果。
是在湄海边,少女吹着腥咸的海风手指远方,对跟在身边的少年露出了一个恶意的笑容:“喂,相传那里有沧海遗珠,你去帮我取来。”
少年什么也没说,纵身跃到了海里。
他在海里沉浮,被浪涛拍回到沙滩上,一次又一次。
在少女恶劣的笑容里做着无用功。
山海宗的所有人都没吭声,唯有当时还是带路小渔女的女主乔镜说了一句:“小仙子漂亮聪颖,令尊令堂定是溺爱。”
乔镜不知她父母双亡,用了令尊令堂,燕云山便道整个宗门;乔镜看不惯她欺辱沐知景,以溺爱形容,燕云山便换以疼爱二字。
这段是男女主对彼此感兴趣的导火索,也是女配给反派下的第一道黑手。
叶晨微合上书,心怦怦直跳。
他们此次下山的最终目的地便是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