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处理完手上的政务,放下竹简稍作休息。
忽然,有宫人端来一枚漆盒,恭敬跪下,举过头顶道:“陛下,这是白云真人进献的千岁丹,食之可活千岁。”
嬴政随手打开漆盒,盯着那半枚金色的丹药,长目微微。
活一千年?
但女神言,秦国国祚不过百年。
那秦国岂不是砸在他的手上?
嬴政拿起那半枚丹药,看了又看。
不对,只要他还在,秦国就一定不会倒下。
他把玩着那半枚丹药,耳边似乎又想起了女神的歌声。
“沧桑道上古来雪,千古来雪,悠悠无人能解。”
也对,很多事情就像天要下雪,是人力无法解决的事情。
有没有必要冒这个险?
嬴政看了片刻,又把半枚金丹放回盒子里,低声道:“收着,以后再说。”
那宫人端着丹药恭敬退下,嬴政则思索着盛乱捭阖之术。
但秦国以法制立国,变法就等于革秦国的命。那么到底要不要变?如何来变?变到何种程度?
嬴政目前对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没有成算。
作为秦帝国的主人,他比谁都知道政治上的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没有轻举妄动,而是陷入审慎的思索之中。
至于长命百岁,长命千岁的事,还是等到他做完决定之后再说。
难得在他休息无事的时候,女神响起晴天霹雳。
嬴政起身,缓步走到殿外。
水球里,四个画中小人儿正在跳格子。每当奇怪的方块转动之后,那些小人儿就蹦跳着前进。
嬴政细心一数,发现方块上的红点为三个时,小人儿叫往前跳了三格。
陌生的神明又在说话。
“过路费3000。”
“哎呀,真倒霉!”
“这块地本大爷买下了!”
“恭喜叶子不服输获得道具卡一张。”
嬴政看来看去,才发现水球的右上角写着“大富翁”三个字。
大富翁,嬴政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他不懂女神这是在干什么。
只听见女神淡淡地说:“我觉得扶苏就不是懦弱,他肯定是心理出了问题才会自杀。你们想想,一个人见过了泼天富贵,却毫不起贪念,这可能吗?这不符合人性啊!别说你爹拥有天下,换成你爹是富豪榜上的二马,他们让你死,你就会死吗?正常人都不会啊。而且赵高都说了,扶苏信而奋士,这分明是个很自信开朗的人。被假圣旨用嬴政的命令自杀时,扶苏总给我一种终于可以死了,很怕死得晚了,就会知道圣旨是假的,他父亲嬴政没想过让他死的感觉。就是那种很迫不及待想死,甚至连他父亲的大好山河都不想要,就想着死的感觉。”
嬴政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他的长子自杀身亡,还是被人假传圣旨杀的?
而且长子扶苏迫不及待想死?
嬴政勃然大怒,命令宫人道:“把扶苏叫过来!”
水球里,女神继续道:“这也不能全怪扶苏吧。怎么评价这对父子呢?他们不能彼此理解,才是问题的关键。不是情感上的理解,是认知上的理解。就像见过大象却没见过鹿的嬴政,无法对鹿产生认知。见过鹿却没有见过大象的扶苏,无法对大象产生认知。一个不能理解什么是鹿,一个不能理解什么是大象。”
嬴政怒火攻心,根本不想听这些鹿啊大象的,于是大步走回殿中。
女神自顾自说着:“从底层爬到顶端的嬴政不能理解扶苏不要权力,天生就拥有权力的扶苏不能理解嬴政对权力的执着。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同一时间,扶苏于宫中,望着水球瞳孔骤缩。
他听见了什么?女神竟然说他是被假传圣旨,命令自杀的?
而且他还很迫不及待想自杀?
这怎么可能?
女神掀起轩然大波,然后就来无影去无踪了,留下扶苏独自面对嬴政的滔天怒火。
父子二人相对于殿中。
扶苏跪伏在大殿上,头顶上传来嬴政可怕的沉默,扶苏的额上和背脊上都是冷汗。
“你自杀?”嬴政抓起案牍上的竹简,就是一顿猛砸。
扶苏不敢说话更不敢动。
“朕把天下传给你,你竟然宁愿自杀也不要这天下?”嬴政气急,走到扶苏身前,用剑鞘打这个不孝子的背脊。
扶苏也很茫然。他一不知道自己为何想自杀,二是有父皇的命令他才自杀的,虽然是假圣旨,但他不知道圣旨是假的,自杀了也很正常吧?
但扶苏可不敢在这时候据理力争,因为嬴政正在气头上,根本听不进去。
嬴政一连打了五下才收住手,扶苏只好硬生生受着,只希望嬴政不要因为自己气坏了身体。
直到嬴政停手,扶苏这才小心翼翼地说:“是臣的错,请父皇责罚。”
嬴政盯着这个格外恭顺的长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难道他嬴政不知道这里面最关键的问题是假圣旨吗?他虽然生气,但没有气糊涂。
可是扶苏甚至不肯把这件事说出来,把责任划分清楚,而是一味地退让。
这是他嬴政的儿子吗?
拎不清!嬴政恼怒地走回上首的位置,厉声喊道:“去把淳于越给朕拖过来!”
听见这道命令,一直恭顺的扶苏终于有了反应。他立刻抬头,惊恐地喊着:“父皇,一切都是臣的错,与老师无关。是臣的错,父皇,不要迁怒于老师。”
“谁是你的父亲?朕才是你的父亲!”嬴政又抓起竹简一阵砸,这个拎不清的东西,“他把你教成这样,他作为你的老师难辞其咎!”
扶苏跪伏上前,哀求道:“父皇,千错万错都是臣的错,老师教得很好,是臣没有学好,是臣的过错,父皇!”
都这种时候了,嬴政不期望长子狡辩,但长子甚至不会为了自己而争辩,只会把一切都拦在自己身上!
这已经不是妇人之仁了,这已经是失智了!
嬴政气得拿剑砸向扶苏:“滚过去跪着,不准再言!”
扶苏只好跪到一边,同时陷入深深的绝望。
他回想起多年来的师生情谊,连启蒙时,也是淳于越手把手地带着他握刀笔,耐心教他读书识字。
诚然,嬴政是扶苏的生父。但在感情上,淳于越才是父亲的补位。
他对他们一样爱重。
扶苏不能接受生父责怪老师,更不能接受老师因为他的过错而招来灾祸。
他夹在中间,陷入两难。
淳于越上殿的那一刻,看见了惊慌无措的扶苏。
他猜到嬴政会责怪自己,于是平静地跪拜行礼。
嬴政怒目切齿道:“教唆朕的长子自杀,你可知罪?”
淳于越却抬起头来,大声道:“圣人言,天地君亲师。陛下先是公子的君主,其次才是公子的父亲。君主要臣下自绝,臣下有何道理苟活?公子之罪,不在自裁,而在不察!臣之罪在疏忽,不在守礼!”
这个腐儒!嬴政被气了个倒仰,拍案而起:“拖下去,车裂!”
这是他嬴政的儿子,将来很有可能成为君主,怎么可以如此仁弱又拎不清?
这样的人上位之后,又如何斗得过这一班豺狼,守得住这天下?
这个淳于越简直罪该万死!
“不要,父皇!”扶苏跪伏到下首的位置,连连叩首求情,“臣知错了,臣真的知错了,求父皇饶过老师一命!求求你!”
“愣着干什么?拖下去!”嬴政怒吼道。
很快,有侍卫来把淳于越拖走。从始至终,淳于越的脸上都没有丝毫畏惧,因为他根本没有错。
只是在看见扶苏时,脸上有了难过和不舍。
感情是双向的,扶苏天资聪颖,敬他爱他,他也把扶苏视若亲子,从未有过藏私。
淳于越在心中叹息一声。公子,为师只能教你到这里了。
眼看着淳于越被拖走,扶苏立刻跪伏到嬴政的腿边,他频频哀求道:“父皇,你若杀了老师,叫臣以后如何自处?父皇!”
他的父亲杀了他的老师,扶苏不知道该怪谁,一切都只能怪他自己,是他害死了自己的老师!
嬴政踢开扶苏,却没能一下甩开,怒道:“他是你的老师,难道朕不是你的父亲吗?他是为你好,朕又会害你吗?朕做这一切是为了谁?朕是为你好!”
“臣真的知错了,父皇,你放过老师吧!”扶苏死死抱住嬴政的腿。
嬴政气极,直接把扶苏踹开,怒不可遏道:“滚回去禁足反省三个月!不准去给淳于越收尸,不准去吊唁!”
“父皇!”扶苏还要追上去哀求,嬴政却没有给他机会,怒火滔天地走了。
扶苏一个人跪在殿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直到宫人来请他离开,他才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宫中。
他敬爱的老师因为他的过错而死。
做下这个决定的生父,也没有任何过错,因为一切都处于对他的爱。
谁都没有错,错的只能是他!
扶苏下意识看向墙上挂着的长剑。
他忽然知道了自己将来为何要迫不及待自杀。
正因为痛苦来自于爱我且我爱的人,才会如此让人绝望。
扶苏取下长剑,跪坐在席上。
他盯着长剑,内心渴望着死亡。
然而,他的眼睛忽然一眯,随即陷入奇怪的黑暗中。
扶苏抱着长剑,正感到疑惑。
忽然,迎面走来一位衣着古怪的女子。女子手中拿着一块金属,金属的左上角发出刺眼的光。
那女子见到他,于是快步走过来,疑惑地问:“大哥,你谁?为什么出现在我的梦里?”
听见声音的刹那,扶苏欣喜若狂,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般,大喊:“女神,你不知道我吗?我是扶苏啊!”
“什么你是扶苏?”叶可语愣了一下,转而自言自语,“难道我做春梦了?为什么春梦对象不是陈君怀?这不科学!”
说到此处,叶可语打量一遍梦里的古人。确实是个大高个子的帅哥。
她忽然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大叫:“难道我是传说中的扶苏梦女,只是我自己一直不知道?罪过啊!陈君怀,我对不起你!亏我还想在爬山的时候给你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