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颜被黎月夫妻俩的话噎住,气得不行,脸色又青又白。
偏偏虞卿说这话并没有明着骂,黎月也一副真诚的模样,他没法告对方欺负人。
旁边的黎青露出看戏的神情,很快趾高气扬地继续让丫鬟在水洼处垫东西,被扶着踩了过去。
有什么了不起的,他将来会找到一个比二姐好千百倍的女子做妻主,才不羡慕呢!
黎青走了,黎玉也走了。
陈明颜抚了抚胸口,望着自家妻主那庞大的背影:“你站住!”
黎珍体胖,走了几步便喊累,正是困倦之时,不耐烦地转身。
“你要走前面?那快些。”她退了一步,好心让出位置,催促道。
陈明颜睨了她一眼,哼道:“我也要你背。”
黎珍无语:“又作什么妖?天色太晚了,这雨时下时停的,祖宗,咱能安安稳稳地回家么?”
陈明颜心里堵着一口气,望着前方不远处重叠的那两道身影,再看看自己这个满脸不耐的妻主。
娇生惯养的他红了眼:“你到底背不背,不背我就回父家!”
说罢,他扭头就要下桥。
黎珍哪能让夫郎就这般跑回陈府。
她头皮一紧,忙拉住他:“好好好,我背。你今日怎么这般麻烦,不就是个水洼,方才你还说妹夫娇气,这会儿倒是……”
她嘟囔着,费力蹲下,将陈明颜背了起来,对方并不算很重,黎珍还是能承受的。
可她心中不满,觉得夫郎动不动就拿岳家压自己。
陈明颜也满腹委屈。
方才被虞卿那小蹄子讽刺时,妻主半点儿不在意,如今黎月主动心疼夫郎,一路上任劳任怨,自己的妻主呢?
不情不愿就罢了,将他驮过了水洼便要放下来,还一副累得半死的模样,到底是不是个女人啊?
想想黎月挺拔如松的清冷身姿,再看看黎珍,陈明颜越发嫌弃了,决定回去就让她减肥,以后不许多吃。
自己的妻主必须要比黎月更优秀!
……
再说黎月这边,小夫郎抱着她的脖子,趴在她的背上,如此近距离的相贴,比夜里两人同睡一张床还亲密。
清浅的呼吸落在她的耳侧,小夫郎软软的声音响起:“妻主,阿虞是不是很重?”
“不重。”黎月平淡地答道。
少年歪了歪头,不经意般抬起手碰了一下她的耳朵,声音更软了:“妻主这里都红了,必定是阿虞太重的缘故。”
这个傻子。
虞卿心道,明明是她主动提的,这会儿身体却僵硬得不行,耳根和脖颈都微微发烫,竟是比自己还羞。
黎月本是闷声不语,夫郎这么一碰,便停了下来。
虞卿以为她被逗得过头了,轻声问:“妻主,怎么了?”
黎月慢慢回头看了他一眼,凤眸微沉,皱眉道:“你的手似乎更凉了。”
夫郎不会真的病了吧。
殊不知虞卿的体质本就如此。平日他的体温就比常人要低些,一到雨季,更是冰凉,像块儿冰似的。
虞卿一愣,笑道:“许是被风吹的吧,等回家便好了,妻主不必担忧。”
“是我疏忽,你从前未曾参加过江陵的花灯节,不知城郊夜里寒冷。”
黎月自己就时常感染风寒,知道这种滋味不好受。
她将夫郎往上颠了颠,开始埋头急匆匆往马车的方向走。
二人坐到车厢内,虞卿正想着如何跟便宜妻主解释自己的身体状况,便见女子握住他的手。
她眉头皱得更紧,板着脸,将他的手塞进自己宽大的袖袍里。
早知道,便应带个暖炉。
黎月压根没意识到这会儿和夫郎是否太过亲密,也不再如背他时那般不自在,在虞卿怔怔的目光下,用体温暖着他的手。
马车行驶着,虞卿垂眸盯着黎月的袖子,咬了咬唇。
明明他可以像拒绝其他女子那般,抽回自己的手,简单敷衍几句,将话题转移到别的地方,这样便不会尴尬了。
只是眼前的人身上流露出来的那种真挚,那种不会觉得被冒犯,不带旖旎的关怀,让虞卿感到了一丝无措。
似乎是察觉了少年的沉默,黎月面向车窗的脸转了过来。
问坐在对面的夫郎:“果然是不舒服么?”
她不会安慰人,只干巴巴道:“很快便到家了。”
虞卿抬眸对她笑:“嗯。”
两个人都是不爱说话的,待在一处时,除了说重要的事,以及偶尔交谈外,便是静静坐着。
以往虞卿总是低头谋划自己的事,这会儿却总是将心神往对面之人身上飘。
他知道黎月长得好看,但此时才开始认真打量对方。
黎月今日穿得比往日隆重,墨色的衣袍飘逸而不失庄严。
紧蹙的眉头,漆黑的眼眸,神情冷淡,显得她看起来不近人情。
谁又知晓内里其实是一颗热乎乎的心呢?
虞卿狭长的眼眸微扬,声音甜甜的:“妻主,我……”
他刚想说点儿什么,黎月忽然倾身靠近,伸出手摸向虞卿的脸。
虞卿的心猛烈跳了一下。
就见女子的手往旁边移动,捂住了他的耳朵。
虞卿:“?”
“大姐和姐夫似乎在争吵。”黎月道。
虽然不知为何起了争执,但隔壁马车里的两位,骂得实在是太脏了。
夫郎这般单纯的人,听了会做噩梦的。
黎月抿着唇,将他的耳朵捂得更紧:“非礼勿听。”
虞卿:“……”
……
花灯节第二日,由于赵夫子给自己放了假,黎月便留在了家中。
昨夜她担心夫郎生病,想请个大夫来瞧,被虞卿劝住了,但依旧没有放松,今日晨起锻炼后,难得没有去书房。
“妻主不是每日都要练字温习功课么。”
虞卿轻轻推了推她:“我没事,倒是妻主的学业耽误不得。”
黎月纠结再三,还是转身离开,片刻后带着一堆书本和字帖回来了。
虞卿正在绣荷包,见到这一幕,不禁奇怪,便见女子让人将屋内中央的桌子收拾出来,端端正正坐下。
成亲以来,黎月即便在家,也是整日待在书房,两个人过着相敬如宾的日子。
从前黎月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
直到今日,她才意识到,自己陪夫郎的时间甚少。
小夫郎从来不抱怨,也几乎不要求黎月做什么,总是温柔笑着,可黎月想起梦中,夫郎病怏怏躺在床上,自己忙于家里的庶务和兄弟姐妹们的请求,连他在病中,都无暇顾及。
她怎能做这样的人?
黎月决定改变自己的习惯,多增加一些时间和夫郎待在一起,这样便能更注意到对方身体是否安好。
说是要陪夫郎,可当黎月全身心沉浸在功课上,再次抬起头时,已快到晌午了。
今日的天依旧灰蒙蒙的,江陵的春季便是如此,总是多雨。
松雪进来问:“可要去厨房那边拿饭?”
“嗯,去吧。”黎月点头。
她转身看夫郎,对方坐在榻上,靠着软垫,还是之前那个姿势。
乌黑的发束在脑后,少年神情柔和,容颜清俊,垂着眸子,手里拿了一个布绷子,灵活娴熟地穿针引线,绣着栩栩如生的竹叶。
他看起来似乎是真心喜爱做这件事,等到最后一片叶子绣完,少年舒了一口气,唇角轻轻勾起。
并未察觉到黎月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绣得很好。”黎月出声夸道。
虞卿有些被吓到,看清黎月的身影,才放松了:“多谢妻主。”
他羞涩道:“阿虞笨手笨脚的,什么也不懂,只会做这个。”
“妻主会不会嫌阿虞太过无趣?”
虞卿睫毛微颤:“阿虞只识得几个字,还是小时跟着邻居家婶婶学的,妻主在私塾里说的那些东西,我都听不懂。”
平民百姓家的男子,哪里有念书的机会,尤其是海边的人家,风吹日晒的,大多是留儿孙十来年便嫁了出去,连女子读书的也不多。
除了在院子里看看那些种下去的花草树木外,虞卿也只有缝制东西打发时间。
所以虞卿才会那般想要在外头买个铺子经营。
他同黎月聊起了黎家家主送的三间铺子,谈论着如何做生意的事。
“店里的人手都是府里用惯的,如今换了个东家,还不知服不服管。”
“得找个时间查查店里的账本。”
“大姐那边,是她在管生意,妻主不善经营,又要念书,我若总出门,父亲会不高兴吧?”
虞卿道:“再者,那几位掌柜都是女子,见面总有不便,不如叫到家里来,让她们每月一报,再在正厅设两道屏风,隔着屏风对话,光明正大的,也免了闲言碎语。”
黎月静静听着,时不时“嗯”一声,待夫郎说完,才道:“阿虞可想学字?”
虞卿眨眨眼,没懂黎月的意思。
黎月拿起桌上的一本字帖:“若是要做生意,免不得遇见各种各样的客人,总不能每次都让下面的人去谈合作。”
“既然你喜欢,不若多识些字,多看些书,日后同人合作也更得心应手。”
她不知自己这话在虞卿心里犹如惊涛骇浪。
“妻主不觉得男子抛头露面做生意,有失礼法?”
虞卿是打算和离以后开个铺子的,但也只想着雇几个人代为经营,他就负责绣些花样放在店中售卖,时不时去看一趟。
黎月却说让他亲自去谈生意,还要教他读书写字?
她不是最为守礼的么?
黎月淡淡道,“我朝并无任何禁止男子经商的条例,从俗礼上来看,也并不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只是大家都觉得男子应当在家安分守己,若是出门挣钱,便是家中妻主无能,丢了所有女子的脸罢了。
像是李英的表哥,因脸上有胎记,不被赘妻所喜,明明是成衣店的东家,每天笑脸迎人,妻主花天酒地不说,还要被顾客指指点点。
黎月从前只看书本,觉得一切规矩都是应当的,但幼时生病在庄子上住过几月后,见到了真正的百姓是什么模样。
他们不仅同样要下地干活儿,还得挑着担子进城叫卖,并没有人指责他们“抛头露面”。
倒是城中的权贵人家,反而觉得男子就应该被养在家中,十指不沾阳春水,每日只需学着如何持家,如何讨女子的喜爱。
听说边关的男子又有不同,他们性格剽悍,作风豪爽,家里的女人死了,他们便扛起刀继续上战场,甚至还有男子曾被封过将军。
黎月认为,若夫郎不想出门,她便多寻时间在家待着,尽量不让其觉得日子枯燥,若夫郎对经商感兴趣,阿虞出去谈生意也无不可。
虞卿自然是愿意的。
他攥紧手指,看了一眼黎月,觉得她此时异常让人安心。
忍不住试探道:“可是爹不允怎么办?”
若黎苏氏不肯,黎月还能为了他忤逆嫡父?
刚提到黎苏氏,主院儿便有人来传,说是正君叫他们过去。
黎月一边起身,一边对夫郎道:“父亲通情达理,必定知晓我们小辈的心思,不会阻拦的。”
呵呵。
当着主院儿小厮的面,虞卿微笑:“妻主说的是。”
这傻子还是把人看得太好了。
就黎苏氏克扣庶女饭食、不许自己在回门日出去逛街,偏袒说庶姐打人的儿子、提议黎月考上功名再想着挣钱……
哪一件是通情达理的表现?
虞卿信了才有鬼呢,这次去主院儿,还不知对方要出什么招。
真那般信重,便宜妻主就等着做牛做马吧。
他抱着不妙的心情跟着黎月来到正屋。
……
正屋内,浓烈的檀香蔓延,黎苏氏搂着小女儿,神色和煦,妥妥一个慈父。
“不必多礼,都坐吧,我就是寻你们夫妻俩来说说话。”
黎苏氏让黎月二人坐下,随后温和道:“清梧院儿离得远,我平日事忙,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你们可别多心啊。”
这话黎苏氏若在成亲那几日说,还能让人相信,但都快一个月了,虞卿还看不透么。
他也表现得如同一个柔顺乖巧的新婿:“爹说笑了,阿虞进了咱们家后,每日都挺开心的。”
黎苏氏握着女儿的手,力度忍不住大了些。
你自然开心了,得了那么多铺子,夜里都要偷偷笑吧?
没见过世面的人便是如此,半点儿不懂礼仪,长辈送东西,应当拒绝才是,竟然一声不吭,任由庶女那个呆子应下!
那可原本都是他女儿的!
黎苏氏忍着不悦,掀了掀嘴角:“是这样,玉儿今日不用念书,想让她二姐带她出去玩。”
“阿虞你嫁进来得晚,不知月儿和玉儿感情深厚,从前月儿念书时,每次回家都想着给妹妹买小玩意儿,姐妹俩总是出去逛。”
黎玉靠在父亲的胳膊弯里,面上没什么反应。
她看到黎月和虞卿进来,眼皮子都不抬,不打招呼,也不行礼。
只在这会儿道:“二姐陪我出去玩。”
“左右你们无事,累了那么些天,也放松放松,月儿,你便和妹妹一同出去吧,记得早些回来。”
黎苏氏嘴上问着黎月的想法,实际上直接便替她做了主意,仿佛黎月一定会同意。
黎玉甚至都已经跳下凳子了。
“二姐,今日要买许多东西,我们快走吧。”
她推开门道。
黎玉没别的嗜好,只是出门从来不爱下人跟随。
她觉得自己是个“读书人”,应当两袖清风,凡事不假于他人之手。
白夫子的幼学班,同窗之中,商人之女少,更多的是书香门第之女。
黎玉曾被同窗笑话过“满身铜臭”,觉得丢脸,在外头便不愿再让下人跟着伺候了,连在私塾也只跟了一个小书童,力求和同窗们一样。
可是家里不放心呀,怎么可能让她一个人出门?
黎苏氏还想过让丫鬟偷偷跟着的法子。
结果被黎玉的那几个同窗看到了,更是说她不够“光明磊落”,气得黎玉回家就闹着不去读了。
最后这活儿便落在了黎月身上。
她那时还跟着夫子学习与考试,也算读书人,又是黎玉的二姐,这般上街,那些同窗便无话可说。
黎月帮忙拎东西又如何?那叫“疼爱小妹”,是黎府“家风良好”!
从此所有人都满意了,只有黎月像个影子。
三个人一同出了屋,黎玉急着要走,黎月却没动。
她望着小妹:“你还未同你姐夫行礼。”
黎玉“哦”了一声,敷衍地拱手,又道,“二姐你太慢了,到底走不走?”
她这般不尊重夫郎,让黎月皱起了眉。
黎玉很是不解:“二姐,你身为一个女子,为何如此计较这些小事,方才我只是忘了而已。”
她扭头对虞卿道:“姐夫你劝劝二姐,她整日读书写字便罢,如今难得有一日休沐,却赖在家里,这不就和那些内宅夫郎一般了?”
“我将来是要考状元的,姐夫你应该明白吧?日后没准儿你还要向我行礼呢。”
黎玉挺起胸膛骄傲道。
“是呢,我明白。”
虞卿柔柔看了眼满不在乎的小妹。
真的去劝黎月:“妻主,你去吧,我一个人在家不要紧的。”
黎玉听在耳里,觉得这个庶姐夫识大体。
她率先走在前头,等着黎月跟自己一同出门,替自己拿东西和付钱。
很好,等她长大考了状元,光宗耀祖了,会考虑拉一把二姐的。
虽然和庶姐扯上关系有些掉面子,看在她卖苦力的份儿上,自己就不计较了。
虞卿还在劝:“没关系,妻主,虽然有些孤单,但小妹的事更重要。”
他强颜欢笑,很快垂下眼睫:“妻主难得松快一日,还要出门奔波,阿虞自己倒没什么,我只是……”
“只是心疼妻主而已。”
黎月沉默了。
“二姐,你动作快些,怎么磨磨蹭蹭的!”
黎玉在前头叫着,就见黎月大步朝着她走过来,抓住她的手。
黎月严肃道:“我想了想,还是不去了。”
正在心里夸庶姐和庶姐夫有远见的黎玉:“?”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3-07-21 00:53:48~2023-07-23 15:59: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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