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透亮,虞卿穿着喜服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看里头的人影。
忽而听得门外传来一声:“表少爷。”
一个相貌平平的小厮推门进来,见他这般,忙道:“一会儿便要去二小姐那边了,表少爷还是盖上盖头吧。”
“羽儿,”
虞卿笑了笑,“我只是有些闷。”
他偏过头看向窗外,听见了外院儿大门处传来的鞭炮和吹打声,又问:“是大表姐要去迎亲了么?”
小厮神情尴尬,眼里流露出同情和忧虑:“是。因为那位公子住得较远,得早些去接——不过表少爷莫要难过,咱们也是一样的有花轿抬,只是排场没那么大而已。”
毕竟连虞卿自己都是上门“打秋风”的存在,在江陵哪儿有什么父家,成亲不过是从一个院子挪到另一个罢了,也就谈不上迎亲。
“我懂。”
虞卿垂下眼,显得温柔又清纯:“嫡庶有别,大表姐的婚事才是重头戏,我也不在意这个,只要大家都高兴便好。”
“表少爷……”叫羽儿的小厮叹了口气。
这么貌美又贞静的小郎君,可惜家里条件不好,嫁的又是在黎府备受冷待的二小姐。
等八老太爷走了,那些来吃酒的亲戚们也离开,他在这里就无依无靠了。
虽这么想,羽儿还是安慰他,“您是家主的表侄,二小姐又品性稳重自持,是个负责任的人,将来您的日子会过得好的。”
“砰——”
刚说完,又有人进来,是个长相伶俐的少年,面上带了不耐烦,声音尖利:“表少爷,好了没?花轿都在门口了,别耽搁了吉时。”
这是黎苏氏送过来伺候虞卿的另一个贴身小厮,叫修竹,从来的那天起便不情不愿的,对虞卿也不大客气。
他哥哥是黎珍院儿里的一个通房,平时还较为得宠,因此修竹便被他哥找关系塞到这边了,打的就是将来做黎月枕边人的主意。
修竹年纪轻,心气高,不想日后配个丫鬟。黎月到底是黎府的小姐,长得又好,又洁身自好,比起三心二意,沉迷男色的黎珍来说,他更愿意做前者的通房。
仗着自己有人脉,是家生子,修竹根本不把虞卿放在眼里,只想着跟他一块儿进二小姐的院子,若得了小姐的喜爱,没准儿从还能从通房升到侧夫。
到时虞卿这个柔柔弱弱的正夫算得了什么?
他皱了皱眉:“您可得快些,外头已经在催了。”
虞卿看了他一眼,伸手将那红盖头拿起,又忽的放下来,嘴角微扬。
“对了修竹,听闻你在府里也是有身份的小厮……”
话音未落,就见修竹傲然地抬起下巴,一副得意的样子。
虞卿嘴角的笑意加深:“那我可不能像对待寻常下人一般,随意给你安排活儿。我有一个箱笼,放了很宝贵的物件儿,旁人轻易不能碰。”
“思来想去,只有交给你,我最放心。”
他轻言细语,指了指桌上那个红木制的箱笼,满眼信赖:“等我上了花轿,能麻烦你帮我抱着它么。”
修竹试着往上抬了一下,发觉格外的沉,立刻推拒:“您叫羽儿来吧,奴还有别的事要做。”
“唉,本想着修竹你的身份不同,若抱着我心爱之物到清梧院儿,表姐见了,便会如我一般信任你,看重你……看来是我不配了。”
少年显得有些失落,摇摇头:“既然修竹不愿做我的贴心之人,那便罢了,就让羽儿同我去吧,你就留在这里,稍后我再和表姐和姨夫解释。”
嗯?修竹一愣,随即慌了,他只是不想干活儿,可没说不跟虞卿走啊。
眼看虞卿顶着红盖头迈出了门槛,坐上了花轿,旁边的羽儿麻利地拎起了箱笼。
他赶紧跑上前将其抢过来,还狠狠瞪了对方一眼。
也不知道箱笼里头装了什么,死沉死沉的,修竹一边努力抱着它,一边紧跟轿子。
心道,等二小姐见了,知晓我才是表少爷地位最高的贴身小厮,到时若选通房,自然也先选我。
越想越美,尽管他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也始终不肯将其递给好心想帮忙的羽儿,甚至怀疑对方想夺权。
花轿内,虞卿端正而坐,白皙的脸上带着笑,却不达眼底,眸中闪着冰冷的光。
纤长的手指轻轻在腿上敲了敲,很是轻松惬意。
嘴里还道:“修竹你真好,不愧是我看重的人,可要好好抱着那些宝贝~”
声音柔柔的,宛如蜜糖,又让人觉得如沐清风。
……
喜房内,被子和枕头上绣了牡丹,床的四角摆放着核桃、红枣、花生、栗子等果物。
黎月压根就没看新郎来时身边之人是谁,挥了挥手让其退下。
修竹不愿,刚说了一句“二小姐”,便被女子肃穆的神情吓到,心颤了一下,赶紧离开了房间。
满室寂静。
气候寒冷,黎月回忆起方才在院门口迎亲,牵起对方的手感受到的那股冰凉,拿起桌上的挑杆,拨开了那块帕子。
垂眸不语的少年便抬头。
一张雪白的小脸,清凌凌的桃花眼。
似乎并未施什么脂粉,犹如一朵出水芙蓉,又像夏日的绿荷,羞涩温柔,眼中尽是欢喜。
他长睫微颤,声音带着甜意:“妻主。”
黎月还是没有适应远房表弟骤然成了夫郎的事实,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她“嗯”了声,视线落到桌上的合卺酒上。
并没有去碰酒杯,而是先拿了一块茯苓糕。
递到虞卿跟前,绷着脸道:“吃吧。”
虞卿疑惑地看着她。
“我知晓你早上并未用饭,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黎月道:“饮酒前空腹不好。”
虞卿眼尾微扬,接过那块糕点,轻轻咬了一口,慢条斯理的,完全不像小渔村长大的少年。
直到吃完了,才掩着嘴小声惊呼:“我竟然都吃掉了。”
脸颊上浮现绯色:“平日里我不这样的,必定是太饿了的缘故。”
“幸好有妻主,我一饿就容易胃疼,若不是有你在,喝了酒必定会难受的。”
说完目光软软地看着黎月。
少年特意仰起脸,显得下巴尖尖的,脖颈线条优美纤细,领口处露了一点雪白的皮肤,很难不让人心动。
黎月却没有注意到这点,只觉小夫郎着实可怜,幼时必定吃了不少苦,才会导致胃不好。
这次她拿了酒,递到他唇边,想着赶紧喝完,待会儿叫厨房做些吃食过来。
动作虽稳,眼神却在催促示意虞卿快点。
虞卿:“……”
二人喝完合卺酒,黎月便起身出去了。
黎珍和她同一日娶亲,男方是陈司户的幺子,那些客人都安排在了雅园。
黎月这边呢?黎苏氏不希望土了吧唧的渔民在宴上出丑,找了个借口单独设了一桌,便是在雪亭了。
涉及到脸面的事,黎家家主从不反驳。黎月的婚礼如此冷清,她自个儿也不恼,神色自若,现在便是去招呼客人了。
虞卿收回目光,方才柔和羞怯的神色消失,暗自揣摩着这个“妻主”的性子。
不苟言笑,对男子及弱小之人有怜悯之心,轻易不会动怒,不爱美色,是个极其守礼之人。
轻笑一声,看来他倒是没看错。
若不是凰鸣朝规定,男子不可单立户籍,超过二十还未婚便被强行配对,爷爷也不会那般担忧,想要提前给他找个好人家。
虞卿答应爷爷不过是为了敷衍对方,对自己的婚事倒也不甚担忧,但在黎家家主说,让“二表姐”娶自己时,他却鬼使神差地应了。
黎月的确是他在黎府瞧着最顺眼的。
她没有像黎珍那样,头一天就言语调戏自己,还妄图动手动脚,也未曾像黎青那般语气刻薄,虞卿便乐得保持表面的温柔和礼貌。
如今想来,嫁给她,也算有不少好处。对方品性不错,不会让他厌恶,他可利用她的性情,暂时做表面夫妻。
她是庶女,日后找个由头分家或者另住,也有可行之处,届时他再收养个孤儿,随后与她和离。
凤鸣朝不许未婚男子单立户籍,却不禁止满了二十六,与妻家和离,且有子女的男人立籍。
到那时,自己便自由了。
虞卿想,到时他再补偿黎月,算是感谢她的庇护。
……
酒宴持续到了傍晚,天黑得早,不少人喝得醉醺醺,摇摇晃晃任由下人搀扶着。
黎月喝了好几杯酒,却半点儿不见醉意,淡定告辞:“诸位姨婶叔伯,侄女先行一步。”
“去吧去吧,赶紧去和阿虞洞房!”
酒席上的渔村长辈们笑呵呵的,“没想到小时候那个瘦巴巴的阿虞,也要嫁人咯。”
“是啊,还记得他那会儿常被小孩欺负呢,傻呆呆的只知道哭,后来不知为何,又和那些孩子们玩到了一起,人也聪明了,出落得越来越好。”
“嗐,小孩子便是如此,咱们小时候不也一样。”
闲聊了几句,八叔公紧紧握住黎月的手:“快去吧,小两口好好过日子,日后我孙儿便交给你了,可莫要欺负他。”
望着老泪纵横的八叔公,又瞥了眼神色不悦的八叔公的儿子,黎月淡淡应了。
“您放心。”
洞房花烛夜,黎月进了屋,。
夫郎已经洗漱完毕,穿着雪白的里衣坐在窗边的榻上,墨发披散着,手里拿了一块帕子绣得正认真。
见她回来,虞卿红了脸,放下正在绣的花样,“妻主。”
“用过饭了吗?”黎月问。
虞卿点头,“多谢妻主想着我,还让厨房给我送吃的。”
他起身上前,伸手碰到了她的腰带。
少年葱白的手指勾着腰带上挂着的那个同心结,说话轻言细语:
“妻主该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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