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婷房间里原本只有一张一米二宽的木床,加上一张歪歪扭扭的单人书桌,以及一个装衣服的老款木头箱子。房间要重新刷白,所有东西都得搬出去。木床拆掉暂放在客厅角落里,单人书桌和木头箱子先搬到王小路房间。
“这么小的床,怎么睡得下两个人啊!”刘文婷看着那张被刘楠重新上了漆的铁架床,心里很不是滋味,总觉得父亲被新来的狐狸精和拖油瓶迷了眼。不然的话,他怎么可能想起要把房子收拾一番呢?老房子破破旧旧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王小路小心翼翼地站在书桌旁,双手不自觉握在身前,不敢说话。
“哎,你干嘛呢!离我书桌远点!”刘文婷一转身,看到王小路的衣服快要挨到她的书桌,猛地拉了王小路一把,差点儿把人拽倒在地。
王小路小声解释,“我、我没碰到你书桌。”
刘文婷横了她一眼,“你要是敢碰到我书桌,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王小路怯怯地缩了缩脑袋,抖着声音保证:“我不碰!”
“哼!”刘文婷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警告王小路不能碰她的书桌木箱书本衣服,睡觉也不能挨到她,浑然已经把自己当成这个房间的主人公了。
王小路怂怂地答应。
隔壁房间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正在清理墙面的刘楠虽然没有专注去听那边的对话,但心里也能猜出她们俩相处的情景。刘文婷不好管,王小路也不好教,这两个小孩子啊,真叫人头疼。想到这,他忍不住摇了摇头。
在一旁打下手的沈秋芳见状,心里一紧张,扯着嗓子喊:“小路,你比文婷大,要让着她,别惹她生气,知道没!”
刘楠的脸色顿时变了,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一张阴沉沉的黑脸对着沈秋芳,看得沈秋芳颤抖抖地把铲子放下来,说道,“要不,我喊小路过来骂一顿?”
“让她们两姐妹处着,没打架就别管。”刘楠直勾勾盯着她的眼,半晌才说了这么一句话。他能理解沈秋芳带着女儿再嫁的不容易,她也怕女儿哪里做得不对不好惹恼了刘家人会被赶出去,于是便处处拘着女儿,生怕她一不小心就闯祸了。
沈秋芳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睁大了眼睛看着刘楠,嘴巴也因惊诧而微微张开。
刘楠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继续拿铲子刮下墙上浮起的墙皮。
沈秋芳见他继续干活了,她也不敢再呆在那儿,只好带着满心的揣测忙活。
晚上做饭的时候,沈秋芳看到王小路的手背擦破了皮,她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看电视的刘楠,试探着说:“小路,你的手都擦破皮了,今晚就别进厨房帮忙了。”
说完又用眼睛余光去观察刘楠的脸色。
刘楠默不作声地看电视,好像家里发生的什么事都跟他没啥关系。
沈秋芳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把王小路按在椅子上坐好,用眼睛示意她好好坐着,不要进厨房帮忙,自己则迈着比以往要轻快的脚步往厨房走去。
王小路很不安,坐在椅子上,身体僵硬地不敢动,眼睛盯着电视也不敢看别的地方。
刘文婷从王小路的房间走出来,看到她坐在客厅看电视,没进厨房,忍不住哼了一声。偏生刘楠也在客厅,她不敢说别的话来嘲讽王小路,只能恨恨地转身回房。
晚上吃完饭,刘文婷见收拾碗筷的只有沈秋芳一人,实在忍不住酸酸地说了几句:“有了房间就以为自己真的是我家里的人了,连装都不装了!”
王小路吓得赶紧站起来,拿着两个空菜盘进厨房。
沈秋芳干笑着解释:“爸、妈,小路的手背不小心擦伤了,我让她这两天别干活,免得伤口发炎了。”
刘父不管家里的杂事,眼睛盯着电视,随口应了句嗯。
自从沈秋芳和王小路到了刘家之后,刘母轻松了许多。她再不喜欢儿媳带来的拖油瓶,也不好说太刻薄的话,“我知道了,你让她出来吧。”
刘楠也不作声,跟刘父一样闷闷地看电视。
王小路来这里之后,每天都帮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霎时间他让她啥也不要干,她心里肯定不安忐忑得很。另一方面,他对王小路好,也会让刘文婷更加针对她。毕竟刘文婷从这个家里,得到的爱和关心太少太少了。
王小路躲在厨房里,沈秋芳没让她的手碰到水,给了她一张小板凳坐着。
沈秋芳一向是家里最后洗澡的,洗完澡回房,刘楠闷头闷脑递了一瓶双氧水和一包医用棉花给她。她心里微动,“我上去给小路的手背消消毒。”
刘楠不说话,低头认真看着泛黄的书,握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沈秋芳上到二楼,小声喊王小路出来,帮她消完毒后,本想叮嘱她处处要让着刘文婷,看到她温温顺顺的样子,最后只摸摸她的脑袋,“快回去睡觉吧。”
刘文婷早就躺好了,八十公分的床,她故意占了一半多,只留下小小的一个空位给王小路。
王小路轻手轻脚地关灯躺下来,贴着床边躺着,小半边身体悬在空中。
房间里很安静,两人都刻意控制自己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刘文婷突然问:“喂,你妈为什么跟你爸离婚?你干嘛要跟她一块嫁过来当拖油瓶?”
王小路咬咬下唇,嗓子眼有点干痛,她缓了缓,细声细气地说:“他跟别人有孩子了,不要我和我妈了,我爷爷奶奶也不要我,只有我妈要我。”
刘文婷只知道沈秋芳离婚再嫁,这时听到王小路这么一说,震惊之余居然对王小路产生了一丝丝同命相怜的意味。她爸和她妈,都是被自己的伴侣抛弃的;她和她,都是被家人嫌弃的。但很快,那一丝丝多余的情绪就消失不见——王小路好歹有她妈疼,可她呢,谁也不疼她不爱她。
刘文婷抬起手臂压在眼睛上,让眼泪躲在手臂背后肆意流淌。
王小路从刘文婷忽重忽轻的呼吸声中就知道她在哭。她沉默地睁着眼睛看着似乎无边的黑暗,眼泪悄悄从眼角滑落。
第二天,刘楠吃完早餐又出门溜达了。刘母管不了他,嘴上嘟囔几句就继续看店。中午他们都吃完饭了,刘楠才骑着一辆破三轮回来。
“这辆三轮车是谁家的啊?这台冰柜是谁家的啊?”刘母听到声响出门一看,差点以为儿子去帮忙拉货了。
她心里倒是想儿子真的找了份拉货的活计,现在家里多了两张嘴,文具店和刘父算|命挣得不多,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刘楠依然少话:“废品站的,我们家的。”
刘母赶紧上前搭把手把冰柜扛下来,“这冰柜也是在废品站买回来的?好的还是坏的?花了多少钱啊?”
“坏的。我去还车了。”刘楠说完,灵活上车,一溜烟跑了。
刘母差点破口大骂,幸亏他跑得很。
半个小时后,刘楠满身臭汗走进文具店。刘母立即爆发了,指着他骂了好一阵。刘楠也不说话,从收银台底找出工具箱就开始修冰柜。
“你这傻子,动脑子想想,这破冰柜要是能修好,别人舍得拉到废品站卖掉吗?别人不会找人维修啊?”刘母看着刘楠就来气,怎么就生了这样一个让人操心的儿子啊!
沈秋芳从阳台探着身子往下看,见刘楠回来了,盛了一盘饭菜下楼。
刘母见她下来,不想当着她的面训斥儿子,一屁股坐了回去,心里安慰自己,“算了,到时候再卖出去,亏点就亏点,老话都说了吃亏是福。”
刘楠捧着盘子坐在文具店门口的台阶上吃饭,沈秋芳围着旧冰箱好奇地看。
“能修好不?修好了把它放一楼吗?咱们到时候要不拿点冰棒甜筒回来卖?”沈秋芳平日也在文具店里帮忙,眼瞅着天气逐渐热起来,小学生们每天放学就直奔巷子口的那家小卖部,围着小卖部的冰柜买雪糕,她可眼热了!
明明他们家文具店是最靠近学校的店铺,地理位置那么好,就该搞个冰柜回来卖雪糕啊!哪里还用得愁生意不好!
刘楠点点头,作为回应。
沈秋芳这段时间跟刘楠相处多了,看着他那张黑脸,心里的害怕虽说还有,但已经减少许多。她在刘楠身旁坐下,两人间隔了半个人的位置。
刘楠少话,沈秋芳便主动找话题。
“修这个冰柜要多久啊?”
“不知道。”
“你怎么会修冰柜啊?昨晚你看那本书是教修冰柜的?”
“差不多。”
“那我能不能让小路下来看看你修冰柜?现在家里也没什么活,她在房间里也不知道做什么好。”
“嗯。”
沈秋芳便把王小路喊下来,让她帮忙递递螺丝刀钳子之类的。
刘母看到儿子埋头埋脑干活,王小路蹲在一旁递工具,心里就有点膈应。
又不是自家的种!给口饭吃就行了,咋地沈秋芳还想让她女儿跟阿楠拉近关系?
沈秋芳在文具架前把弄乱的文具整理归位,神情温和,手脚麻利。
刘母看着她,心口堵得慌,有股气总想往外跑。
但是她最后还是没出声骂人。
阿楠以前不是现在这样的,他虽然话不多,但是性情温和,手脚勤快。但自从前儿媳闹出那桩事后,他就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整日阴着一张脸,双眼死气沉沉的,像跟所有人都有深仇大恨。他不爱见人,除了每星期去进货,其余时间便躲在房间里,家里的事都不管不顾。
这段时间,阿楠愿意出门了,虽然老是去破烂店和废品站,但好歹没有整日把自己锁在屋里;他也开始把家里的事放在心上了,把破破旧旧的家修整了一遍。现在,他又搞了个破冰柜回来。
刘母眼眶有点发红,这么多年,阿楠总算有些改变了。大概是因为重新有了个完整的小家庭,他能逐渐从阴影中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