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颜迈着欢快的小碎步回到蟒精身边。
“怎么样?谈妥了吗?”蟒精压低声急切问。
“嗯,他答应了。”步颜点点头,“还是道友你聪明,卖惨这招可真妙啊!”
翠衫青年听完长出了一口气,眼中隐现一丝计划得逞的窃喜。
他清了清嗓子,故作谦虚道:“运气好,碰巧罢了。翦舟怎么同你说的?”
“他说现下要先了结你这摊事,等到过镇邪塔后,再来商议如何安置我。”
堂堂圣佛,既已许诺,就绝不会再变卦。
蟒精阂眼沉思,随后点了点头:“也好,那就等到过镇邪塔再说吧。”反正媚毒发作也不急于这一时。
两妖安心地坐好。步颜趴在地上,头朝着翦舟的方向偷看他。
白衣少年此时已坐起,手握着佛珠正向外远眺,不知在想些什么。
蓦地,他似是察觉到她目光,微微偏头朝这边看来。
视线相接时,他愣了愣,净白的脸上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来。
——“你有心向道,佛门自然不会将你拒之门外。”
那时他这样说,谈吐间,双手虔诚地合十并拢。
时过傍晚,众人终于抵达目的地。
下剑的位置是在一处山谷,此时天已黑透,谷中树木高大参差更加遮挡视线,整条小径显得幽诡异常。
“此处有禁制,不得施法,只能步行前往。”
展云幕抛出几道剑气所结的火焰,平行悬浮在空中作照明用,随即率先走在最前面带路。
山路狭窄,余下三人排成一列跟在他身后。
步颜还是狐身,个子小迈的步子也不大,没多久就感觉跟得有些吃力。
“道友,我走不动了。”她喘着气向身后的蟒精求助,说话时没留意脚下,绊了个趔趄。
“再坚持一下,马上就要到了。”
蟒精皱眉,上下打量她几眼嫌弃道,“你这一身灰头土脸的,可别想要我抱你啊!何况你我男女授受不亲,阿青头七还没过,我岂能有损节操!”
边说边扭着腰往前走,一点都不带停留。
蛇族什么的,果然又自私又讨厌。
小狐狸在心里默默鄙视他,可怜巴巴地低头拍了拍身上灰,准备再跟上去。
忽然她肚子一暖,整个身子被捞起,落进个温热的怀抱。
“来,我带你走。”
白衣少年将她放在臂弯,修长干燥的手指轻轻顺了顺她背上绒毛,温和道:“山路难行,没考虑到你,抱歉。”
嗓音清冽,言辞真诚恳切。
步颜一时陷入了呆滞,望着他半晌才想起回话:“……你不嫌我脏吗?”
“平日里门中灵兽贪玩,也常常沾满一身污泥还往我身前凑。”翦舟垂眸看她,唇角含笑,“与它们比,你还算干净。”
这么说来,他平时也很受妖族亲近?这可太不像佛修了。
步颜暗暗感到吃惊,忍不住怀疑起眼前这个人究竟是不是书里描述的众生畏惧的邪佛。
难道说她其实找错了人?
步颜挠挠头,越想越觉得细思极恐,很有这种可能。于是小心翼翼地试探:“仙长,你叫什么名字呐?”
少年听见她问话,眉梢跳动下,诧异道:“你不知道我是谁?”
“我从出生起就一直随娘亲待在山里,对外界事不太清楚。”她随口找了个借口,“但我听他们都唤你首座。”
可能有人会和翦舟同名,但身为圣佛门首座,名动修真界的翦舟,全天下只会有一个。
“首座只是称谓,我本名翦舟。”少年耐心地解释,眸底掠过一丝了然。
原来她一直跟随大妖修行。难怪还没化形,灵力就已如此充沛,应该是大妖向她传授过修为。
只是听她说娘亲已死,想来失去庇护后吃了不少苦头,才会莽撞到随便寻了名佛修求去处。
求的还是妖族们避之不及的圣佛。
翦舟眼睫微垂,瞳孔被摇曳的火光树影切割,眸光细碎看不分明。
“你呢?”他不动声色地抱着她朝前走,语气平静问,“你有名字吗?”
还在纠结他身份的小红狐闻言下意识回答:“当然有,我叫步颜。”
“你想让我如何唤你?”
这问题着实有点没头没脑了。步颜抬起头,两只眼睛里盛满了疑惑。
翦舟忽而一笑:“你既想跟着我,总该告诉我要如何唤你。”
“你说这个呀!”小狐狸反应过来,“都行,我们做妖的没那么多规矩。娘亲往日唤我颜颜,你也可以这样叫我。”
叫得亲热点,有利于打好关系。关系好了才能更有机会接近他不是?
步颜小算盘打得哗哗响,表面上装作信赖的模样扯了扯他袈裟。
“那我又该如何唤你?翦舟?首座?翦首座?”
她灰扑扑的爪子在他雪白的领口印下几块污渍,甚是显眼。
少年只是付之一笑:“就叫翦舟吧。”他收了收手臂,将她抱得更稳,“你怎么想?颜颜。”
分明是自己的名讳,被他念来却无端多了一层慈悲。
步颜荧紫的眸色浅浅加深,乖巧地点点头。
又是一路无话。
不多时,他们走到了山道的尽头。
尽头处有一块巨石伫立,上方用金漆书写刻印着“圣佛门禁地”几个字,并且写明了擅闯者的刑罚。
巨石后是一处深不见底的悬崖,两边也被高耸入云的绝壁所包围,此时月光穿透树影,隐约能看见几棵形状怪异的松柏。
“没路走了?”
步颜趴在翦舟怀里,好奇地四下张望:“不是说到镇邪塔吗?怎么走进一条死路?”
在场另几人都没有理会她。翦舟径直来到巨石前,伸出一只手,薄唇微动似是默念了什么。
两指而后并拢,在石面上飞快地写出几道法印。
“呜呜呼——”
蓦然间,一阵冷风自巨石背后的深渊升腾而上,穿行于山谷间时发出可怖的摧枯拉朽声。
石面上字迹忽而波动,方才翦舟指尖划过的位置浮现出几枚符文来。
道道佛印离石飞出,一时间周遭金光大作,风声破竹声齐鸣。
巨石在众目睽睽之下,幻化成一扇威严华伟的朱红色金门,伴随着沉闷的响动缓缓开启。
——这便是圣佛门的禁地,镇邪塔的入口。
没想到竟然藏得如此隐蔽,甚至还动用了幻术避免被旁人发现。
步颜被深深地震撼到,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翦舟转身看向展云幕:“云幕,你就先留在这里吧,我带他们进去。”
“是。”黑衣少年双手抱拳,顺从地朝他弯腰鞠一躬,而后走到大门一侧的石柱边站着等待。
见状步颜挑了挑眉,没忍住疑惑问:“他不一起去吗?”
翦舟重伤且修为被封印,万一路上出什么岔子,连个能顶的人都没有。
“镇邪塔是圣佛门禁地,除了门中人外不可踏足。”
一旁的蟒精扫了她一眼,先行出声解释:“展云幕是天衍宗弟子,只是早年受伤落下了病根,才被送来圣佛门修习秘术治疗。”
天衍宗是与圣佛门并称两大宗的仙门,关系历来交好。
难怪明明是佛修的队伍,却混进来个使剑的家伙。
步颜不再作声,将视线转移回翦舟身上。他此时没有看她,而是表情严肃地注视着大门处。
“我说,你不把她放下?”
翠衫青年眼看着他向入口走近,手指了指毛绒绒的红团子,“你我进去是要看阿青的妖丹,你带着她做什么?”
“你已非我门中人,我没有义务告诉你。”翦舟头也不回道,声若寒泉。
说罢他也不管蟒精气得脸色铁青,淡然地迈步跨过门槛。
穿过一层冰冷如水的结界后,眼前景象豁然开朗,出现了一处修建在巍峨青山间的恢弘佛殿。
步颜看得几乎移不开眼睛。
穿书前她已修成了界中顶级的大妖,只差一步就能飞升成仙。一众妖族为了讨好她,各种奇珍异宝不要钱似地往她洞中送。
久而久之,她的洞穴也被装点得富丽堂皇如宫殿,每回大宴宾客时,无不教人叹为观止。
但与眼前的建筑相比较,轻轻松松就被秒成了一堆朽木。这番景象岂能简简单单用鸿图华构来形容?不愧是名冠修真界的圣佛门。
“镇邪塔另有七十二道禁制,开启还需要些时间。”
翦舟走得不快不慢,银发随清风拂动,“我去取钥匙,你们就先由侍童带领,去塔外稍作等候吧。”
他轻轻将怀抱的小狐狸放到地上,起身拂袖欲走。
步颜连忙勾住他的衣角:“我能和你一起去吗?镇邪塔我无所谓进不进,但我想跟着你。”
又不是她要去看老婆,塔不塔的才没意义,还是时刻监视他的状况更重要。
翦舟明显顿了下,对上小狐狸委屈的小眼神,轻叹一声复又屈膝蹲下身。
“颜颜,不能粘人。”
他以一种亲切又疏离的语气对她说道:“禁地规矩多,许多地方不是你想去就能去。你先到镇邪塔外等待,我很快就来。”
手安抚似地拍了拍她脑袋。
步颜还想再说话,却见眼角余光一闪,周遭原本空无一物的位置凭空出现了数道人影。
五六名精雕玉琢的侍童围拢过来,毕恭毕敬地行了个佛礼。
“恭迎首座。”他们个个神情冷漠,姿态却谦卑非常。
“带他们去镇邪塔外等候。”翦舟微微颔首,言简意赅地命令。
侍童们齐声应了句“是”,步颜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几只冷冰冰的手托着肚子抬起来。
一团缥缈的白烟升起,烟消雾散时,原地已然只剩下翦舟一人。
佛门的地盘,每隔一段距离,就有金砂粉刷点缀的莲花灯照明。
少年挺拔的身姿一半隐于夜色,一半被照得通明。遥遥望去仿佛一尊意外堕天的神像。
他静静望着镇邪塔的方向,立了许久。
“首座。”
忽然一团白烟腾起,刚才几名侍童中的一位自雾气中步出,小跑着来到他身侧拜了拜。
“已将它们送到镇邪塔外了。按您的吩咐,也安排了门中弟子在暗处观察。”
“好。”翦舟点头,没有太多反应,“可有何异常?”
“玄蟒修为已散,即便想做乱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正老老实实在镇邪塔外等候您。”
侍童回答,说着噎了噎,稚嫩的脸上逐渐显现出为难来,“至于您带回来那只小狐妖……”
翦舟食指动了动,缓缓回眸看过来:“她有不对劲?”
莲花灯内灯芯倏然没由来地闪了闪,险些熄灭。
侍童摇摇头:“您若是问她有没有妖界奸细的嫌疑,那倒是没发觉什么异常。应该就是只误打误撞遇上您的野妖。”
涌动的清风骤然间消散,莲灯重新复明,光彩熠熠。
“那还有什么事?”少年随手掐了个净身诀,静默片刻后低声问。
侍童壮着胆子看向他,欲言又止:“许是在山中待久了,她有太多好奇的问题,比如……”
翦舟皱眉:“比如什么?”
侍童一脸古怪道:“比如她方才挨个逼问我们,为什么您分明是佛修,却有一头如此茂密的秀发……”
作者有话要说:翦舟:所以我为什么有头发?
我:因为有头发更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