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寻着昨天的痕迹,重新站在了满是枫叶的院子里,他抬头看去时,早早发现他的少年又探出了身子,他的面容依旧秀美,眼睫头发上却粘着清晨的凝露。
少年显得比昨天还要高兴,他远远的叫他的名字,“楚留香!”
笑容也比昨天更加娇美,“你又来陪我了!”
楚留香也不由笑了笑,他想说自己是来和他告别的,可这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只能把自己准备送给他的礼物拿出来,攀到离窗口最近的枫树上,递出手掌中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紫色宝石。
昨天看到他时,他就想到了这块宝玉,今日拿来一看,果然与那身白皙透亮的皮肤和紫色的眸子极为相称。
少年两只小手小心翼翼的捧着晶莹的玉石,抬起懵懂纯粹的眼睛惊喜的看他。
“这是给我的礼物?”
楚留香点了点头,有些发愁怎样说出告别的话。
可少年却忽的道:“楚留香,你等我一下。”
他说完就转身,提着宽大的白色衣摆,在房间里翻找了起来。
没一会儿他就捧着一个精美的匣子重新探出来,把装满珠宝玉石的匣子一股脑全部塞进楚留香怀里,“给你,这些都给你。”
楚留香愣了愣,眼睛一瞥,便知道这匣子里的每一样,拿出去都是有价无市的稀世珍宝,而现在,这些东西却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的被这少年塞给了他。
而少年透亮的脖颈上,带着他刚刚给予的那珠紫色宝石。
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少年伸手摸着,“我有这个就够了。”
他又笑了起来,笑的那么满足,仿佛楚留香送给他的珠宝比全部的全部都重要。
楚留香不舍得走了,他把那匣子珠宝还给了少年,坐在巨大的枫树上和少年聊天。
纯白的少年于是总用那双透亮懵懂的眼睛看着他,一眨不眨的听他讲话。
听到好笑的,就用宽大的袖子捂着半张小脸,眉眼弯弯。
两人一个说,一个听,直到日头西斜,天色渐深。
楚留香站起身,对他说,“我要走了。”
于是纯白的少年攀在窗上,期待的看着他,“楚留香,明天你能来陪我吗?”
楚留香握了握拳,硬下心肠,开口,“我们的船晚上就会离岸。”
秀美的少年好半天不再说话,那双好看的眼睛蓄出些晶莹的泪,却还是抬头对他笑,“好,楚留香,再见。”
孤独的少年站在窗口,远远的注视着楚留香走远,他的背影都彻底消失在了少年的视线。
精致的木偶摸了摸颈上的紫色宝石,隐在窗下没有丝毫起伏的胸口传来奇怪的刺痛感。
他迷茫的擦了擦眼泪,又转头去看外面火红的枫叶。
明明只是个木偶,明明他是个没有感情的木偶,可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流泪,会难受。
无边的月色下,精美的宅院里,靠着窗棂独自垂泪的美少年,几乎成了楚留香接下来几天里的梦魇。
宋甜儿嘟着嘴,气哼哼的把做好的菜肴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
可坐在桌上的楚留香还是有些出神的在发呆,手下的筷子有一搭没一搭。
苏蓉蓉坐在他身边,轻声细语的和他说着话,意图套出些什么。
宋甜儿气咻咻的坐在做织物的李红袖旁边,抓着她的袖子小声抱怨:“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狐狸精!才只有不到两天,就勾的楚大哥丢了魂一样!”
而且这都三天了!离开那个破岛三天了!丢了的魂还没回来!
这得是千年的狐狸成精吧!
李红袖笑了笑,安慰道:“也不见得就是那勾魂的狐狸,别急,我来问问。”
李红袖慢条斯理的放下手上的东西,凑到楚留香的另一边落座,看着苏蓉蓉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冲她安抚的笑了下。
这才伸手,轻轻的附在了楚留香的手臂上。
李红袖是个足够聪明的女子,她唤回了楚留香的视线,温声开口道:“楚大哥若是不放心,我们大可回去看看,再走也不迟。”
因为楚留香,这三天他们的船只都走出了龟速,就是现在掉头回去,也不过半日的路程。
楚留香心下纠结,他紧了紧臂上李红袖的手,眼前似乎又出现了梦里那个孤独的孩子。
他现在一定还静静坐在那里,不知道有没有在哭。
那是个多么单纯,多么美丽的少年啊,要是再去个心怀不轨的人,是不是他也会把所有的珠宝双手捧上,是不是还会对贼人露出那种仿佛春花一样的秀美的笑。
若真是这样,楚留香简直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那一定是这世间最惨烈最不堪的一幕了。
楚留香猛的站了起来,他一把按住李红袖的肩膀,郑重的说:“你说的对!红袖,我们现在就回去!他一定还在等我!”
李红袖整个人都愣住了,看着楚留香一下往外窜去,难以置信的和旁边的两个姐妹对了个视线。
苏蓉蓉都被气红了眼眶,宋甜儿连连跺脚,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气极了般骂道:“我就知道是个狐狸精!”
楚留香半点不知道自己的三个妹子被伤了心,他开船一路往回赶,远远的在岸边看到一个爬伏着的白色身影,在阳光下闪动着光辉的紫色宝石瞬间吸引了楚留香全部心神。
他顾不得船还没有到岸,一路轻功掠过海水向着那里奔去。
等把那人翻过来,看到那张精致秀美的面颊惨白一片,白皙的手指和嘴唇上满是被海水泡过的痕迹,他就知道,少年一定是被海水冲上岸的,而本该安安静静坐在窗边的少年怎么会义无反顾的向着海水而去。
楚留香摸了摸他冰凉一片的皮肤,又触上他毫无起伏的心跳,只觉得悔恨不已。
是他迟疑了,都是他的错,枉送了一条性命!
李红袖等人下了船,一路奔过来,一眼就看到了躺在楚留香怀里一动不动的人。
楚留香看到苏蓉蓉,赶紧拉着她的手,眼眶通红,“蓉蓉,快看看他!”
苏蓉蓉医术绝顶,但她根本也用不着再去看,安安静静躺在楚留香怀里的人半点呼吸都没有,显然已是死的不能再死。
可苏蓉蓉还是凑了上去,用手掌开始按压那人的胸口。
也不知按了多少下,就在楚留香几乎都要放弃的时候,他怀里的少年突然颤抖了下,接着猛的转头吐出了一大口水。
他迷茫的眨了眨眼,看到了满脸惊喜的楚留香和他身后近乎惊悚的苏蓉蓉。
苏蓉蓉遍体生寒,李红袖和宋甜儿却已经上前帮忙了。
李红袖把随身带的水囊拿出来,塞到他的唇边,宋甜儿拿袖子帮他擦拭额发上沾上的脏物。
楚留香抖着手抱着人,问他,“胃还难不难受?能说话吗?”
秀丽的美人慢慢抬手,抓住他的手臂,一滴,两滴,眼泪顺着娇嫩的面颊滑落。
他张了张口,有些沙哑的清朗嗓音响起,含着难言的委屈和痛苦,“楚留香,你不可以再抛弃我!”
宋甜儿手一抖,没忍住张大了眼睛,这竟然不是个姑娘!
李红袖也惊异不已。
心下却放了大半的心,楚大哥贯来喜欢女人,从没有那特殊的癖好。
楚留香却已经顾不得去想旁的,他抱着人,手摸上他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郑重的道,“你放心!我以后绝不抛下你!”
宋甜儿手更抖了,她觉得好担心!
这怎么还来个男狐狸精和她们抢人啊!
几人上了船,楚留香想着总不能把少年放在三个妹子的房间,那多不像话,便直接把人抱到了自己床上,
形貌旖丽的少年和他们一同踏上了旅程,乖巧听话的少年很快便能下床,他穿着一身白色的仿佛和国的装束,楚留香他们当然也猜测过他的来历。
可少年一问三不知,那双懵懂的紫色眼眸纯粹而乖巧,不动的时候就像个精巧的人偶一样。
他喜欢粘着楚留香,时不时跟着楚留香在外面晒太阳,或者听话的跟着宋甜儿做好吃的菜肴,跟着李红袖学习女工,少年精致又秀美,安静还纯粹。
不管是宋甜儿还是李红袖,没相处几天便对他爱怜不已。
李红袖摸了摸他冰凉一片的脸颊,便劝他多休息。
宋甜儿更是做了好些零嘴,动不动就喂他吃。
人偶少年没有记忆,干净的像一张白纸一样,楚留香他们便暂时都以小白的昵称叫他。
海上的日子快乐而纯粹,小白在这里过的很开心,他是个相当容易满足的性子,一点善意便会叫他露出欣喜的笑来。
慢慢的,便是本来满是防备不安的苏蓉蓉也逐渐软和了自己的态度。
因为少年实在太过简单,苏蓉蓉一眼就能看透他的脸上写着什么,他的心里又在想些什么。
这样简单的少年,便是他当真是精怪所化,似乎也已经没那么要紧。
擅长医术的苏蓉蓉甚至会在楚留香他们有所怀疑时替小白隐藏一二。
事情都在往更好的方向发展,变故却悄然发生在船只靠岸的那一天。
楚留香的船只当然不是永远漂浮在海上的,他们总要花费上至少一天的时间上岸来采买些东西。
苏蓉蓉会买些药材和医书,宋甜儿执着于珍稀的食材和漂亮的珠宝首饰,而李红袖,也会买一匣檀香,或者去找间茶馆坐着喝喝茶,听一听江湖上的最新动向。
楚留香呢?楚留香自然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但不管怎样,他们总会在船上留下一个人,毕竟这艘船,就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