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萧亦“自首”的这段时间，另外几个人则在外面等着。
看着丧柠此刻还眼眶微红，闻先乐想了想从塑料袋子里掏出一个汉堡给她，“要不要吃？”
丧柠点点头，拿在手里上下左右看了一遍，又闻了闻味道。
既然这个人类诚心孝敬，那她就收下了。
想到这，她张开嘴巴猛地把汉堡连带着包装纸塞进嘴里，一口咬下三分之一。
距离最近的尚雨萌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捏住她的脸，喊道：“吐出来，快吐出来，包装纸不能吃！”
眼看着尚雨萌要把手指伸进自己嘴巴里，丧柠鼓着腮帮子嫌弃地往后躲了躲。
拜托，就算要献上身体，也得做熟了才能吃吧。
她不吃生！
这个人类信徒还真是热情似火。
闻先乐见尚雨萌一个人控制不住丧柠，也过去帮忙，俩人一个捏脸，一个抠嘴。
“咕咚——”
丧柠咽下去了。
尚雨萌：“我的天……”
闻先乐：“……”
闻先乐叹了口气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算了，萌萌姐，你别管她了。”
尚雨萌力气没丧柠大，再加上之前干碎电脑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说不害怕是假的。
一个有暴力倾向的病人，正常人都该离远一些。
谁也不知道，她下一秒伤害的会是什么，这次是电脑，下次呢？
尚雨萌无法形容现在自己的情绪，恐惧担忧都有，她只好也坐在椅子上休息，脑海里却不断回放网吧里的事。
少女面露凶光，毫无征兆地单手拎着键盘砸在电脑显示屏上，只一下，就砸了个洞穿，差点拍在坐在对面的男生头上。
那样的场景，很难不感到恐惧。
事实上，直到现在，尚雨萌对上丧柠的眼睛，都会有种想要逃走的感觉。
不过，这会儿丧柠乖乖地坐着，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一般，格格不入，似乎又变回那个爱提问什么都不懂的女生。
“我见过这种类型的人……”
闻先乐忽然出声道，不知道想起来什么，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无法克制情绪释放，经常做出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行为，到达情绪崩溃点时，他们会出现非常激进的行为，也有一部分人会断绝所有联系与世隔绝……”
尚雨萌半知半解地应声，她就一普通大学生，普普通通活了二十年。对于这种病，她能做到不歧视，也只能做到不去歧视。
她鼓起勇气，看向丧柠。
丧柠正坐在椅子上不老实地晃来晃去，汉堡和包装纸已经吃完了。
她上衣胸前的布料不知怎么勾丝了一大片，似是被撕扯拉拽过，袖口上有许多深色的污渍，裤子全是干的土渣。
这副样子，倒是和Survive里的初始丧尸很像。
尚雨萌心中的恐惧，无形中淡化了一点。
“你为什么要砸电脑？”闻先乐见丧柠此时情绪还算稳定，问道。
当时的丧柠很疯，没人敢靠近她，直到穿着警察制服的人过来抓她。不知道为什么，她看见警察就安静下来了，但到了派出所以后，一句话也不说。
幸好值班警察中，有认识丧柠的，也有记录，这才联系上萧亦。
她和萧亦那奇怪的打招呼，实际上是她在派出所说的第一句话。
丧柠转头看向闻先乐，阴恻恻道：“报仇。”
尚雨萌没听懂，“什么？”
闻先乐若有所思，“她说的应该是游戏角色被人杀了，她要报仇。”
也许是因为接触过类似的人，闻先乐大概能够听懂丧柠的意思。
按照丧柠的思维来看，她应该不了解电脑游戏，游戏里死亡后会回到出生点，丧柠怎么都找不到“杀”自己的人，一气之下“杀”了电脑。
这么想，就清楚明了很多。
很好，现在要怎么和她解释，那只是游戏而已，想报仇不用砸电脑，顺着对战记录找到对方，然后打回去就行。
在线等，就很急！
闻先乐有种预感，丧柠这么记仇，出去以后，怕是要把所有看得见的电脑都给砸了。
到底是哪个混蛋，那么无耻，在新手村欺负小白啊！
————
萧亦从小单间出来以后就发现外面的气氛怪怪的。
丧柠坐没坐样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桌子发呆，另外两个人类则看着她发呆。
这是什么情况？
丧柠看着萧亦傻子一样站在原地不动，大大方方地走过去，“死鬼？”
两人对视。
萧亦绕过丧柠走到尚雨萌和闻先乐那边，脸上挂着堪称教科书般温和的笑容，“很晚了，我送你们回去吧？”
问话调解赔钱折腾了很久，萧亦看了眼时间，现在已经快一点了。
眼前这俩，一个未成年，一个女生，怎么看怎么不安全。
闻先乐瞥了萧亦一眼，面无表情地低头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不用，我家有车来接我……”
说着，他顿了顿，转头望向尚雨萌，“萌萌姐，你还回去上班吗？我送你？”
“上班是什么？”被无视的丧柠也不生气，突然跑过来歪个脑袋问。
她移动速度很快，就好像闭眼睁眼的瞬间就出现了。尚雨萌明显被吓到了，本能往后挪了半步，避开了和丧柠对视，不敢看她。
见状，萧亦笑着伸手按在丧柠脸上，把她往后推。
“晚上没白天人多，不安全，今天这家伙也吓到你们了吧，我留个电话给你们，之后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费用方面我负责。”
目睹暴力，不管从哪方面来说，怕是都会留下一些阴影。
尤其是，萧亦听说那个女孩子一直有照顾丧柠，至少不能让好心人寒心。
尚雨萌默了几秒才摇头道：“不用了我没事，一会儿打车回家就行。”
网吧那一场闹剧，让她这个“引狼入室”的人挨了老板不少骂。什么没事为什么要多管闲事，怎么不早点报警。
老板正在气头上，再加上她本来就是兼职，工作时间比全职少很多老板早有不满，恐怕明天她就能收到“不用来上班”的消息了。
这世道，好人最难做。
想到这，尚雨萌垂下脑袋，一种名为委屈的情绪涌了上来。
“你丑了。”
丧柠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她的脸上没有表情，声线平板，仿佛在陈述一件事实。
尚雨萌一愣，呆呆地看着丧柠，打工的疲惫，挨骂的委屈，受到的惊吓，似乎在这一瞬间彻底崩盘，再也无法强颜欢笑。
“什么？”
所有人都看向了丧柠，她面无表情又重复了一遍。
尚雨萌本来觉得没什么，她一边上学一边兼职打工早就习惯了，工作上受到的憋屈数都数不过来。可是当丧柠用那样的语气说她，她忽然就觉得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我帮了你，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我？”
她的声音染上了哭腔。
担心丧柠再说出“惊人”的话语，萧亦将她往旁边拉了拉，就好像那看见自家熊孩子在外面欺负人，屡教不改，恨不得找个没人的角落揍一顿。
丧柠挣脱开了萧亦的手，仰着下巴，明显多了几分烦躁。
“她比之前就是丑了啊！”
————
凌晨一点。
城市少了些灯火气息，格外安静，风吹动树叶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在那黑暗之中，似乎隐藏着吃人的凶兽，随时有可能冲出来，将人吞噬殆尽。
萧亦背靠一棵大树点了根烟，看着在眼前飘散的烟雾，叹了口气。
一旁的丧柠闻到烟味皱了皱眉，不太喜欢烟的味道。
她抬起手，直接捏住烟烧着的那一头。
萧亦懒得管她，把被强行熄灭的烟扔进旁边的垃圾桶，烦得要死。
不教会丧柠在人类世界生存的方式，早晚要出事。
“你会用手机，怎么就不会说话呢？那狗比就没教过你怎么和人说话吗？”
丧柠正扒着垃圾桶闻里面的味道，里面有水果，饭菜，易拉罐，外加萧亦刚扔的烟头。
她头也不抬道：“我会两种说话，丧尸语和人类语。”
“你会个p！”萧亦没忍住骂了一句。
一想到刚才那小姑娘哭着离开，萧亦就觉得头疼。
要不干脆找能篡改记忆的幻妖，把今天所有人类记忆中有关丧柠的部分都消除掉。
不行，这次看见丧柠的人类实在是太多了，强行更改记忆，怕是会惊动某些人。
就在萧亦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时候，余光忽然看见丧柠把手伸进了垃圾桶里。
这憨批丧尸要干什么？
“喂，你——”
只见丧柠从里面捡出来一个空易拉罐，鼻尖微微耸动，嗅出味道以后，举到萧亦面前问：
“它和那天的不一样。”
萧亦：“……哪天？”
“我杀掉的那天，哦对了，不能和人说杀，不过你不是人，可以杀。”
萧亦：“……？”
丧柠没管萧亦能不能听懂，眼神带着困惑，把那个易拉罐前后左右看了个遍，也没看出来个所以然。
萧亦想的脑细胞都快死光了，才想起来，上次丧柠在派出所捏爆了一听饮料，没好气道：
“不是一个口味，肯定不一样啊！”
“不过……谁教你的不能和人说杀？”
丧柠随口道：“变丑的那个人类女性。”
萧亦恨铁不成钢，咬了咬牙，“以后不要说女生丑。”
丧柠不解：“为什么？”
很好，还知道提问，应该不至于无药可救。
萧亦尽可能露出慈父般地微笑与耐心，“你想啊，如果别人说你丑，你会不会不开心？”
丑？丧柠愣了一下，干巴巴道：“我不丑。”
萧亦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火倒是蹭得一下上来了，怒吼道：
“你知不知道你不经意的一句话，会给人造成多大的伤害？那个人可能会难过很久！”
空气一时寂静。
丧柠单手捏着易拉罐，发出“咔咔咔”的声响，很快就将一个易拉罐捏成了不大不小的球。
她抬眼看向萧亦，目光狠戾。
萧亦有点紧张。
想象中的场景并没有发生，丧柠扬手把小“球”砸到地上。
萧亦目光落在那颗“球”上，额头不禁冒出一层冷汗。
只见地面似被重物重击过一般，小“球”深陷进水泥里，外围如蛛网一样朝四周碎裂开来。
这一下如果砸在他头上，指定能开出血花来。
就算是吸血鬼，被爆头也是会死的啊！
萧亦吞了口唾沫，没敢吭声。
丧柠蹲下身子，用手指把小“球”抠出来，这么一砸，小“球”变形了许多，她又用手捏来捏去，仿佛那是一块橡皮泥，随她□□。
好半晌，才响起她平淡没有情绪的声音。
“我不知道……”
“没人教我难过是什么。”
丧柠哭过两次，没有一次是因为难过。
戴美瞳哭是有一种异物感，让眼睛十分不舒服，眼球自己产出眼泪。在派出所哭，是她忘不掉游戏黑屏的场景，越想越气，算是极端愤怒下不受控制的眼泪。
但那个人类哭。
——是因为她。
丧柠脑海里回放出尚雨萌跑出去的样子，用力咬着牙，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她看不懂尚雨萌最后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只感觉很烦躁，说不出的烦躁。
丧柠蹲在地上好半天没有动作。
她耸拉着脑袋，看着手里的小“球”，像一个走丢没人要的小孩。
不知过了多久，丧柠蓦地出声道：“认字大典里写，丑是不好看。”
萧亦现在听到丑这个字就头皮发麻，无奈道：“你要是不会说话，不如不说。”
多说多错，说的就是丧柠了。
丧柠却是不听萧亦的，自言自语道：“她那个样子就是丑。”
萧亦：“……”
他现在就有想大义灭亲的冲动。
避免丧柠之后祸害社会，实在不行在这把她灭了吧。
不行，打不过。
“那个样子，哪个样子？人家到底是哪里得罪你了，你要一遍遍说。”
让萧亦没想到的是，丧柠居然真的说出来了。
“她说‘我没事’的时候，不好看。”
大概是终于反应过来“丑”字和“杀”，“死”一样，不可以随便对人说，丧柠这次用的是不好看。
萧亦一怔，有点不敢置信地问，“你该不会是想安慰那个女孩，让她别不开心吧？”
————
翌日。
丧柠拎着一袋子巧克力，外加一大袋零食站在今夜不回家网吧门口。
昨天萧亦瞪着眼睛，一脸“丧尸果然没脑子”的表情，然后教她怎么和人道歉，并且让她背下来了五千字的道歉语录。
反正，认错就完了。
丧柠小声背着接下来要说的话，“我不好，我不对，能不能请你原谅我……”
萧亦说，不是所有的道歉，都能得到回应。那个时候，她不可以乱砸东西，也不能说“你死了”这种话。
人类之间的交流好麻烦，格陵兰特是崇尚武力的地方，每天不是在打，就是在杀，同族之间都很少交流。
似乎，她们这一族就是为战而生的。
丧柠一直不能适应融入人类世界的原因，也许就是因为人类生活过于模板化，没有战斗带来的刺激。
街上的人，互相很少有接触，上班的人，固定的时间每天一成不变，但是，当外族出现时，他们又会团结一致，快速聚拢。
人类，真是一个复杂的生物。
丧柠在外面演习了几遍，才提着两个袋子走进网吧。
萧亦的话不断在脑袋里循环播放。
“甜食和零食会让人心情变好，如果对方接受你的道歉了，你可以请对方去喝奶茶，吃饭，我也不指望你能领人家去哪里吃，地址我存在你手机里了。”
“记住，不许用瞬移，打车就是我教你的，你别管打车是啥，站在大街上挥手，有车停下来，你就坐上去，说地址，到了以后给钱。”
“怎么转账我也教你了，你微信里我存了一笔钱，够你玩了。”
“答案我掰碎了教你，照抄你都不会的话，就别回来了！”
萧亦就好像那个不辞辛苦，费心又费力教孩子走回正道的家长。
不得不说，带孩子太难了。
把丧柠送到网吧门口后，萧亦还是不放心，索性蹲在附近的一棵树上，观察情况。
当看到丧柠进了网吧以后，萧亦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
他掏出手机，把黑名单的狗比拉出来，噼里啪啦点着屏幕。
【超速罚款：孩子大了，会认错了（辛酸泪.jpg）】
【狗比：？】
萧亦简单把事情说了一下，有种说不上来的成就感。
【超速罚款：是我教的，我教的！！！】
【狗比：你确定她知道什么是道歉？说不定她觉得自己是去施恩呢。】
萧亦坚信自己的教育方针没有错，直接无视他的话。
【超速罚款：小丧尸在你那待的时间也不短，怎么到现在连一些常识都不知道，你没教吗？】
【狗比：吃饭什么的教了，后来她太吵，我就把手机给她玩，才安静。】
简单的几句话，充斥着无尽冰冷，萧亦仿佛看到一个不负责任的家长，为了让孩子“安静”，就拿手机哄。
这种人不配养崽！
当初丧柠离家出走，正赶上下暴雨，是他冒着雨去找，才在一个凉亭里找到丧柠。而那个狗比不知道在哪里潇洒快活。
后来去派出所接人的，也是他。
萧亦熟练地拉黑，多一秒犹豫都是对狗比的不尊敬，他继续看丧柠的情况。
距离有点远，他听不到丧柠说了什么，只看见，丧柠把两个袋子放在了吧台，然后一把拽住一个比她高比她壮的男人的衣领。
嗯？拽衣领？
卧槽！
丧柠你冷静啊！
【狗比：对了，我是不是没和你说过，小丧尸分不清情绪，全靠暴力表达，她情绪高涨时，最好躲远点，最强实验体“矛”不是白叫的。】
消息发出的下一秒，屏幕上就出现一个红感叹号。
发送失败。
沈斯年低头，看见手机上的提示，无声笑了。
“你别得意。”桌对面响起清冷的女声，“早晚我会找到你包庇非人类物种的证据。”
沈斯年像没听见似的，按灭手机屏幕扣放在桌上，身体后仰，陷进舒服的沙发靠背里。
“我怎么感觉执行官大人已经认定我有罪了？”
“……”
几秒后，沈斯年冷淡轻讽道：“你现在的行为，不就是先确定一个题目，然后写下各种解题过程，去论证你认为正确的答案……”
“沈斯年。”安竹警告地沉声。
“您继续审问吧。”
作者有话要说：操碎心老爹和他的不孝女
有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萧亦不会为丧柠开脱找借口，但“学习”需要一个过程，希望小丧尸能快点长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