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如英笑了一下,容色淡淡的,“太原郭家祖辈曾出过尚书右仆射,实为次相,在长安城中都算是一等人家,若郭令是家中出息后辈,有前程,脾气好,这门亲事又怎会落到我头上。”
肖思齐蹙眉。
肖如英又道:“如今这样也好,他到底是太原郭氏出身,纵然不出仕,门路人脉总少不了,对阿兄也有帮助,等家中情况转好,小鱼儿的亲事不愁找不到高门第的。”
肖思齐道:“不用管我和幺娘,嫁人之后便是你自己的日子,不能仅凭一时意气,还是该慎重考虑。”
“我早就想清楚了,先前郑县郭二郎的事没露出来时,我想过答应那门亲,如今有了更好的,能有什么不愿意,”肖如英脸上带着笑,没有半点勉强,“阿兄为我考虑,处处迁就我,我也相信阿兄眼光,郭令你也见过了,觉得他如何?”
肖思齐道:“瞧着性情不错。”
肖如英略颔首,“只这一点就胜过许多人了。那些脾气暴烈,几句不顺心就要翻脸的,或是油嘴滑舌,轻薄浮浪的世家子弟可不少,他脾气温和,以后日子就已经舒心一半。”
说到日子舒心,她脸不禁又红了些,只看着兄长不说话。
肖思齐道:“你既想清楚了,我再看两日。”
肖如英知道他的意思是要再观察郭令为人处事,她对此不好评论。两人谈了一会儿郭家的事,又说起其他,聊的最多的还是肖稚鱼。
肖如英道:“我也不知她小小的年纪,怎好像藏了好多心事似的,问她也不说。”
肖思齐眼里闪过忧色,当即站起身道:“我去看看。”
兄妹两个来到肖稚鱼屋里。
肖稚鱼身后垫着引枕依坐着,潮落手中拿着个香囊正和她说话。进门之时,肖思齐听到两人说着安神助眠等话语。等他走进去,潮落立刻起身站到一旁。
肖稚鱼喊了一声“阿兄”。
肖思齐心里有些发软,想起当初离开东郡的时候,肖稚鱼才只有七岁,尚是懵懂不知事的年纪。一路颠簸吃苦,跟随的仆从散了大半,连懂事的肖如英都忍不住愁容满面,只有肖稚鱼,整日笑吟吟的,在他心有彷徨时拉着他的手说,阿兄快些走,就要到新家了。
若没有妹妹,肖思齐也不能支撑到现在。
他坐在床边,低头看了眼绣工精美的香囊,问道:“最近睡不好?”
肖稚鱼道:“吃了药,这两日已经好多了。”
肖思齐回头看了肖如英一眼,她招呼潮落出去,屋里就留下兄妹二人。
“你有什么难言的心事,尽可以说给阿兄听。”肖思齐语气温柔道。
肖稚鱼心尖尖似被揪了一下,她轻轻摇头,双眸却罩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她不开口,肖思齐便坐着,脸上没有半点不耐。
过了许久,肖稚鱼轻声道:“阿兄,我梦见有人追着我,好像要害我。”
肖思齐暗想她的岁数,正处在一个将要长大成人的敏感时期,外面一点风吹草动,兴许在她眼里就成了莫测的危害。他伸手摸摸她的头发,严肃道:“有阿兄在,就绝不会让人害你们姐妹。”
肖稚鱼微怔,随即鼻间一酸,眼泪轻轻掉落。
肖思齐苦笑,从一旁拿了帕子给她擦脸,“都快成大姑娘了,怎么还这么爱哭哭啼啼的。”
肖稚鱼吸吸鼻子,看着面前阿兄的脸——他面容俊朗年轻,眉心还没有因习惯皱眉形成的褶皱。肖稚鱼几日来惶惶不安的心,此刻却豁然开朗起来。前世肖思齐便是如此,他从不在妹妹面前喊苦,若肖稚鱼向他央求了什么事,他想方设法也要做成,就因为这样,他行事狠辣,在朝中名声极恶。
肖思齐只重眼前,从不为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担忧,想着肖思齐行事作风,肖稚鱼突然明白过来,就算有人同样拥有前世记忆,难道她躲在家中长吁短叹就能安然无事?还不如打叠起精神,过好眼前的日子,尚有三年的时间足以让她做足准备。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连谋都不谋,枉她重活一世。
肖稚鱼从肖思齐手中拿过帕子,自己擦干净脸,对着肖思齐灿烂一笑,道:“是我想岔了,庸人自扰。”
肖思齐目光认真在她脸上转了一圈,最后点了点头,喊肖如英进来陪她。
肖如英见阿兄来坐了片刻,幼妹就恢复精神,心里也高兴。让潮落拿茶水进来,陪着肖稚鱼说了半日的话。
肖稚鱼好奇郭令的事,肖如英也无隐瞒,将刚才肖思齐说的全告诉了她。
“若郭令只管些家中生意往来,阿姐嫁去太原郭家,只怕要受闲气。”肖稚鱼对太原郭家全无好感,有意提醒。
肖如英道:“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神仙日子,这里若好些,他处便要缺些,全看取舍。既攀了郭家的高门,受闲气又有什么要紧。那日在林家你也听道了,便是太子,做事都不得自在,还要看人眼色,更别说咱们这些凡夫俗子了。”
肖稚鱼见她说得坦然自若,低头思索,避开郑县郭二郎,却不想这回来了太原郭令。她前世也未曾听过见过此人,如今也不知他日后会如何。
“阿姐,俗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无论遇着什么事,你都先顾着自己,等时间长了,未必没有翻身的时候。”
肖如英笑道:“瞧你说的好像我要去虎穴狼巢一般。”
肖稚鱼靠在姐姐身旁,闻着她身上如兰似菊的馨香,心想郭家和虎穴狼巢也差不了多少。只是如今是郭令有意上门求亲,若是肖如英嫁过去,两家倒成了姻亲,与前世肖思齐前去投靠,郭家利用他们兄妹的情况又有所不同。
肖稚鱼心道:再看看吧。
肖思齐连着几日外出,与郭令见面接触了几回。郭令知道他们兄妹情深,也有意展现诚意,倒是袒露不少事。见他态度诚挚,肖思齐颇为满意,回来对肖如英道:“到底是高门世族出来的,我看他行事极有章法,结交来往的人也都不凡,就算不走仕途,有郭家为靠,未必不能闯出一番名堂。”
肖如英听兄长赞他,心里生出几丝甜滋滋的感觉来,口舌都不如平时伶俐,只听着不说话。
肖思齐又道:“我与郭令已商量过,若是求亲,还需往东郡族中跑一趟。”
肖如英抬头看过来。
“太原郭氏再不重门第,面上该有的礼数也不能少。咱们是东郡肖氏出身,无论离开几年都改不了,若你要嫁的是普通人家就算了,对太原郭家,若真从登丰县出嫁,于你也不是好事。”
肖如英心里对东郡心里总有些过不去,但听了这话却也无可辩驳,只好点头应了。
肖思齐便拿主意,年后开春就回东郡肖家一趟。
肖稚鱼听说要回族中的消息,心情倒有些复杂,肖如英亲事的改变,很多事都已与前世都有了差异。前世她嫁给郑县郭二郎,亲事催的急,也没那么多讲究,不需要回东郡族中。现在换成太原郭氏就完全不同了。肖稚鱼从未去过东郡,心下还有些好奇,见阿姐怏怏不乐,她凑上前问缘由。
肖如英道:“那时你年纪小不知事,当初父亲在外丢了性命,母亲病亡,族中给我们家分的银两只有多少,还是阿兄去吵了几回才拿回一些,我们要离家的时候,他们没一句挽留,尽是冷言冷语,还有人想要将你留下给族叔收养。”
肖稚鱼听得眼皮都跳了两下,对东郡肖氏顿时生出恶感。
却听肖思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今时不同往日,当初主持族中事务的伯父亡故已有两年,临终前还托人送书信来劝我们回去,将死之人,其言也善,我知你心里还有旧怨,如今正好回去瞧瞧。”
肖如英听说伯父已过世,神情有些复杂,许久过后叹了口气,再没抱怨什么。
肖稚鱼看出来阿姐嘴上利害,实则已经有些心软。
转眼就到了年节,家中内外都收拾了一趟,又添置了不少东西,家具器具,衣裳首饰,还有鸡鸭鱼肉等吃食。肖思齐给了银两之外,肖如英还将匣子里的珍珠换成银钱贴补家用。
肖思齐发现后觉得不妥,肖如英态度却极坦然,道:“阿兄上次不是告诉我,这是郭令阿姐借他人之手赠我,一匣子的珠,做首饰却是太多,她应是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有意资助,送金银太过露骨,这才送的珍珠。我们还需回东郡去,这吃穿用的也不能太寒酸,阿兄还是听我的吧。”
肖思齐难得开了个玩笑,“亲事还未定下,我怎么已有走了裙带的感觉。”
肖如英闹了个大脸红。
肖稚鱼笑道:“这又有什么,不怕有人相助,就怕想走还没得走呢。”
肖思齐在她脑门弹了一下,道:“有些话可不能乱说,叫人听见笑话。”
兄妹三个说笑一阵,肖思齐看着两个妹妹,心道英娘瞧着泼辣爽利,实际上却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心肠很软,而幺娘则相反,看着娇美柔弱,却极有主意,轻易打动不了,有时偶尔一句戏语,能叫人心惊肉跳。
肖思齐决定与郭家的亲事后,对肖如英行事没有不放心的,便将更多注意力放在肖稚鱼身上,见她把从前喜欢摆弄的精巧玩具全收拾起来,每日看书习字练琵琶也不需人催促,偶有外出,举止有度,待人接物分寸拿捏的正好。肖思齐听肖如英说过在林家做客时,林七郎被肖稚鱼捉弄的事。
他暗自感叹,他已看到幼妹身上的不凡,也不知未来要配什么样的人家,才不会屈了她。
很快元日的热闹过去,肖家兄妹又在县中走动几日,如今林家及其他几家有头脸的都已听到风声,知道肖如英要嫁去太原郭家,态度热络远胜过往几年。
等全家收拾了行礼,准备去东郡。家中留了蒋叔一个看家,潮生潮落随行。
这日清早,肖稚鱼跟兄姐出门,看见门外有两辆马车早就候着了,赶车的人瞧样貌就是一对兄弟,对肖思齐恭敬称呼郎君。
肖如英上车,掀起车帘朝外张望了两眼。
肖稚鱼问道:“阿姐在看谁?”
肖如英道:“还有谁,看阿兄呢。”
肖稚鱼捂着嘴轻笑,“刚才那兄弟两个看着就是世族出来的豪仆,绝不是阿兄临时找人雇的,阿姐是在等着瞧郭郎君罢。”
被幼妹戳穿心事,肖如英一阵羞恼,对着她腰上狠狠挠了几下,肖稚鱼一面笑一面忙求饶。
此去东郡需要走半月车程,马车晃悠悠离开县城,肖稚鱼坐了一阵,忍不住掀开帘子看外面,瞧见挑担进城的樵夫,也有挎着包袱来往的路人,到了城外,行人渐渐稀少。两辆青色马车等在官道旁,另有四个奴仆,两个健硕的侍卫等候在侧。
郭令从马车下来,喊着肖思齐的表字,“安贤兄,久候多时了。”
肖稚鱼听见外头声音,立刻来了精神,笑眯眯地看着肖如英道:“果然来了。”
肖如英端坐着佯作镇定,手却已经捏在一起,聚精会神听外面的声音。
郭令与肖思齐寒暄几句,便说自己有事需出门,方向正是往东郡去,又担心肖家兄妹路上能用的人少,便在这里等着可以一起走。
肖思齐明白他的意图,也不会去故意拆穿,见他准备充足,带的人也多,态度上对肖如英很重视,他心里也觉满意,便招呼郭令一起上车。
四辆马车汇集成一队,继续出发。
肖稚鱼刚才掀帘子好几回,这时却动也不动。肖如英心中羞涩,不好自己去掀帘子看,让潮落找了几根丝绦出来编弄。
虽说已是春日,但寒意未消,马车走了小半日,车上的人手脚难以舒展,渐渐便感觉身体有些凉。这时马车忽然又慢慢停住,仆从递了两个暖炉进来,道:“给肖娘子和小娘子暖手。”
肖稚鱼去看肖如英,她唇角微微翘着,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对外道了声谢,取过手炉塞了一个到肖稚鱼的怀里。
肖稚鱼摸了摸热乎乎的手炉,笑道:“郭郎君这份细心真是难得。”
肖如英仍旧专心编丝绦没接她的话,耳根却控制不住有些泛红。
肖稚鱼想着前世郭二郎对肖如英冷淡,从没有这样体贴过,不禁有些唏嘘,现在看来,郭令找着理由要来相送,做事又周到,显然对亲事很重视,她为阿姐感到高兴。
肖稚鱼拉着潮落,让她用手炉暖了一会儿身体,三人说些闲话,路上歇了几次,入夜前赶到城中休息。
这一行走的是淮南道,走了四日,抵达光州。郭令安排了一家客栈入住。
肖稚鱼姐妹在马车上摇摇晃晃地赶路,十分疲倦,到了楼上屋里,赶紧打了热水来梳洗。肖稚鱼正任由阿姐擦脸,忽听后院一阵吵闹,几日相处下来,郭令身边几人的声音都已经熟识,刚才有一声喊叫,好像就是郭令的随从。
肖如英推开窗户朝下张望,肖稚鱼也凑过来看。
后院大门敞开,场面乱纷纷的,仆从都站在马车旁,只听有人喊着“有贼”,客栈小厮拱手哈腰,道:“诸位别急,刚才我瞧见有人去追了,咱们再等等。”
肖思齐与郭令听到动静,从堂里出来,问是什么事。
奴仆赶紧过来禀报,原来刚才他们牵马车从后院进来,几人着急搬东西,这才刚从车里拿出一个包袱,门外不知从哪窜来个人,身手快如闪电,劈手夺了包袱就跑。仆从吓得腿软,尖叫着喊有贼,侍卫跟着郭令进堂里去了,并未在场,正当奴仆慌乱的时候,院里原本就有个看马的小厮站了出来,道:“你们等着,我去捉贼。”话音未落,人已经飞奔出去。
郭令听仆从说完,面露讶色,问客栈小厮道:“刚才跑去捉贼的也是你们这儿的?”
客栈小厮迎来送往见过不少人,只看谈吐衣着就能猜出他人身份,他看出郭令身份不凡,擦着头上的汗,道:“回这位公子,去捉贼的那个是给我们看马的小子,叫杨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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