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拜堂

唐幼鱼轻叹一声,收起术法,任那丫鬟走去正门。她倒是不怕有人动手脚,万事因果有序,若这是原主的劫难,继了这具身体的因,便不能躲掉她的果。

沉睡了四百年,她反而隐隐有些期待乐子找上门。

唐幼鱼回到身体里,等着唐家大哥将她背出去。

修真界出嫁,亲友不同行,新郎不接亲。

是以,唐幼鱼没在门口见到沈阳曦,只看见了一名腰配玄剑的绿衣少年。

湖光水色的绿,十分春意盎然的颜色,但面上却是与之相反的冷邦邦。

这少年黑发束冠,耳戴单边银色耳坠,骑在银蹄宝马之上,正侧脸斜视他们。

观之修为在筑基中期左右,虽为剑修,但唐幼鱼并未在其身上看到万剑宗的剑纹,倒是他身后的弟子,有不少身穿白衣,袖口有斜剑图案的。

唐幼鱼两辈子都在万剑宗待过,但这群来迎亲的弟子她却一个都不认识,目测全是修为尚在筑基期的小辈。

筑基修士寿元两百年,也难怪她不认识。

见唐家人出来,这群弟子赶紧弯腰抬起箱箱嫁妆。为首的那名绿衣少年开口道:“怎如此慢?”

语气甚是自傲。

唐父唐母连忙上前赔笑。唐幼鱼也掀开盖头,对那少年呲牙一笑,极其灿烂,面上粉子都簌簌掉了些。

绿衣少年顿时瞳孔放大,身体本能地向后一仰。

“宿主,你笑起来的样子好吓人。”蓝羽小雀终于逃出魔爪,扑腾着落在她肩头。

“多看看就习惯了。”唐幼鱼道。

不论仙凡,女儿家出嫁都要演一番离别苦的。

待唐幼鱼眸间酝酿出一片泪意时,眼睛酸涩地回头——

就见爹娘站在门口,拿着帕子覆在脸上,挤眉弄眼,表情似哭似笑,甚是扭曲。

绿衣少年似有所感,也看过去——

三方眼神交汇,沉默半息:“……”

场面着实尴尬,貌美娘亲索性不装了,挥挥帕子,笑得眼尾褶子都要挤出几根,催促道:“快走吧快走吧!家里就不留你了。”

像是从未见过嫁女儿如此干脆的……

那绿衣少年嘴角止不住地抽搐,极其无语,最后双腿夹紧马腹,高呵一声,便一骑绝尘地离开了唐府。

其余人赶紧抬着嫁妆跟上。唐幼鱼看着一行人前进的方向,想着唐家大小姐的安排,于是双手搭在轿窗边,探出个脑袋,对绿衣少年笑道:“小道友,咱们要走南边城门?”

上官鑫扭头,便看见了那满口黑牙,白扑扑带着诡异微笑的脸,登时惊悚万分,猛地一提缰绳,“你、你莫要笑!”

唐幼鱼收笑:“不走西侧?”

上官鑫松了一口气,扬眉道:“我作甚要听一个小丫鬟的。再说,我们不都约定好了吗?”

记忆空空的唐幼鱼:约定什么?

上官鑫看着她,大声道:“你莫不是反悔了吧!”

唐幼鱼眨眨眼,一动不动盯着他。

上官鑫被看得发慌:“不是说好了你帮我上山捉妖,我帮你嫁给我兄长?”

唐幼鱼怔然,接着半是愁怨地拧眉:“可是我……你大哥他……”

语焉不详,脑补空间极大。

上官鑫立刻炸毛:“你不是在秘境里对他一见钟情吗?才一个月的工夫又不喜欢了?先说好,你人可以反悔,但是这几箱嫁妆我还要拿来引妖怪。”

哦豁,明白了。

感情不是嫁给沈阳曦啊,那厮爹娘早千年前就去给天道姥爷敬茶了,怎么可能突然多出个兄弟。

应是原主对这少年的哥哥一见钟情,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才与眼前这位少年约定好,暗戳戳地,一个帮忙出钱诱妖,一个帮忙出卖亲哥。

而恰巧这位的哥哥与沈阳曦有什么关系,才让旁人误会原主攀上了高枝。

唐幼鱼眯起眼。

修真界的灵石珍宝多可用来修行,如今修真界又灵气凋敝,搞得那些妖修灵兽们一个比一个财迷。

而青安县属唐家最为富有,但二老爷不地道,不愿拿出珍宝作饵。可最疼爱的女儿出嫁,身为人父他肯定会搜罗一堆天材地宝做嫁妆。诱饵这不就来了吗?

难怪迎亲队伍里连一个长辈都没看见,难怪这群弟子走得如此匆忙,因为心虚,所谓的亲事根本不存在。

哈哈,这俩小混球儿,怕不是把整个唐府都给骗了。

可真是——

前途无量!

唐幼鱼憋笑,肩膀不住抖动。

系统在她膝头跳来跳去:“宿主你还笑,我看咱们还是逃婚吧!”

“逃什么?”这不比攻略男人有趣多了?唐幼鱼弹了一下它的小脑袋瓜,“帮他们捉完妖再走。”

一般宗门或家族都有规定,凡迈入筑基期的弟子都要下山历练:一曰入红尘,二曰护正道。说得就是让这群小崽子们体验一下世间的人情冷暖,顺便给宗门和自己扬扬名。

但捉妖凶险,人心也险,难免会有弟子折在里面。

系统不满道:“宿主,你又要管这些乱七八糟的。”

唐幼鱼把玩着手里的白玉梳,这是临行前唐父唐母再三强调她要好好收着的。

带梳出嫁是新娘的习俗,那三梳的寓意都在里头了。而她手中的梳子,灵气环绕,是把极好的护身法器。

不隶属大宗门的小家族,富庶如此,简直像落在虎群里的肥肉。

她挠挠小雀儿的下巴,“蓝翎,咱们以前来过这里。青安县有条灵脉,出事会很危险的。干完这一票咱就去找沈阳曦。”

系统别过身子去,拿屁股对着她。

才不信!宿主根本没把攻略放在心上。

唐幼鱼好笑地摸摸系统毛茸茸的小脑袋,还有一件事她没说:方才出城门的时候,她在护城阵上感觉到了沈阳曦的气息。

但青安县地处南陆,位置着实偏远,沈阳曦为何会与此地有关?

一人一雀说着,迎亲的队伍已经来到茶山下,一群人步履谨慎地前行。

唐幼鱼掀开窗上纱幔,这次没笑,对骑在白马上的人道:“小道友,我修为低,待会儿你们可不要离我太远啊。”

上官鑫挑眉。

个小趴菜,压根儿就没指望她能帮上什么忙。

啧,这细胳膊细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凡人世家里娇养出来的大小姐呢,弱得兴许连剑都提不起来。

“乖乖待在轿子里别出来。”他说,后又想到什么,噗嗤一笑道:“你怕甚?要是真遇到那妖物,你只管冲它咧嘴,保准把那东西吓晕过去。”

十八九岁的少年人,说这话时眉目轻扬,言语间尽是清朗笑意。

膝间小雀也仰头,毫不留情嘲笑道:“宿主,他说得对。”

唐幼鱼低头,又弹了它一个脑瓜嘣,蓝羽小雀顿时歪倒在她膝上,还没来得及嘲笑回去,就听外面的人说道:“别‘小道友、小道友’的,又不是没告诉过你,我叫上官鑫。”

上官?

唐幼鱼表情突然一滞,一下子抬起头来,看着眼前人。

“你、你怎么了?”上官鑫怔然。

唐幼鱼目光凝滞,越看眼前这人越觉得眉眼熟悉。

“总不该是因为我刚刚的话生气了吧?”上官鑫不太自信地说。

“啪”的一声——唐幼鱼突然合上轿窗,眼中复杂的情绪未散,对膝间小雀说:“他姓上官。”

系统扭头梳着毛:“那又怎么了?修真界姓上官的人多了。”

“……”

这时,外面少年也不太自然道:“喂,别生气了。”

唐幼鱼长呼一口气,刚要掀开车帘,就听座椅下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弯下腰,撩起座下遮挡的布幔,发现里面竟然藏着个睡着的小男童!

这小豆丁衣着富贵,一只手放在嘴里,小脚不老实地踢了一下轿沿,被疼醒,迷迷瞪瞪张开眼,就对上了唐幼鱼。

唐幼鱼一时哭笑不得,还没待她出声,小豆丁就骨碌爬起,胖嘟小手指着唐幼鱼,用尚且稚嫩的语气痛斥道:“你、你个抢阿姐亲事的坏女人!”

哦?

这莫非就是唐家大小姐的亲弟弟唐元?

听了周围谣言,误认为自己抢了唐雪的亲事,所以趁人不注意爬轿子里准备给亲姐出气?

胆子倒是挺大。

唐幼鱼眯起眼,也赏了他个脑瓜嘣。在小豆丁捂住脑袋晕头转向时,两手一伸就把他抱上膝头,十分配合地说:“既然被你发现,那便留你不得了!”

语气凶狠,黑齿森森。

唐元见状果然两眼一湿,嗷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谁在哭?”窗外上官鑫敲了敲窗,紧接着语气惊愕,“什么东西!”

后面这句话说得怪异,倒不像是对唐幼鱼说的。于是她再次掀开轿帘,却发现所有人都抬着头,目光同时移向了前侧。

西南?

只见那万里晴空中,高悬于天际的太阳,竟然变成了两个!

“不要看!”唐幼鱼闭目,连忙捂住小豆丁的眼睛,下一秒便觉天旋地转,伴随着呼啸而来的狂风与地动,她的意识陷入了黑暗。

再次醒来的时候,唐幼鱼发现身体没伤到一处,连头上的盖头都好好地遮在她眼前,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条赤色牵红。

这般大喜的颜色被她握在手中,远处是陌生喜娘的吆喝声:“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她身体木讷地跟随,思维不受控制地放缓。现在的情况颇像出唐府后莫名丢失了一段记忆。

晕倒之前,自己在轿子里,然后……

唐幼鱼晃了晃不太清醒的脑袋。

接下来应是第三拜了,但远处的声音迟迟没有传来。她僵硬着身子,手里的牵红却突然被牵动。

“夫妻对拜。”身侧男声响起,如泉击石,干净清冽。

不是主持婚礼的喜娘,是从她身边的男人口中而出。

他说得极慢,字字清晰——

夫妻对拜。

唐幼鱼不受控制地转身,深深低下头去。

红缎盖头飘然滑落,再抬头,一双漆黑眼眸撞入眼帘。

她的心突然极速跳动起来。

沈、沈阳曦?

这是一双极其好看的眸子,满堂华彩比不上他的昳丽,又有玉石碎冰般的通透清冷。

男人乌发半束,修长手指稳稳握着牵红的另一端,黑浓眼睫微微垂下,正淡淡看着她。

唐幼鱼张张嘴,在他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不是唐余的身体,是第二次穿越,她在上官家时的样子。

她嫁给了他。

此时,本应由新郎亲手拆下的盖头幽幽转转落在地上。

周围人乱糟糟的,纷纷惊呼不吉利。

男人却静静看着她,然后弯腰,拾起那方红缎,重新递到唐幼鱼面前,“盖上吧。”

他的语气平淡,像是没把那些碎语放在心上。又像是,有他在,便无所谓吉与不吉。

唐幼鱼视线落在那双持着盖头的手上半晌没动。

“要我帮你吗?”男人的语气依旧平淡且轻。他轻叹一声,似有纵容,慢慢抬起手。

唐幼鱼看向他的脸,依旧是熟悉的面容,依旧是熟悉的语调,只是那双素日冷峭的眉眼中,此时竟含了浅淡笑意。

眼看那双修长的手缓缓抬起,赤红盖头的一角渐渐在眼前放大,一把风刃聚集在唐幼鱼掌心,毫不犹豫刺入男人胸口。

周围堂室瞬间支离破碎,刺目的大红色碎成斑点,男人的身影也一点点消散。

“真是见鬼了!”唐幼鱼骂骂咧咧地再次睁开眼。

“宿主,你醒了?”蓝羽小雀扑腾过来。

“嗯。”唐幼鱼没好气,“小小幻境,竟然让我跟沈阳曦拜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