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得越慢,对我们越有利。”
“明白了。”丰骞答道。
后面的话语听不真切,剧烈的疼痛与黑暗将她彻底淹没。
为什么?
光影开合间,她再次看到那个挺拔如松竹般的身影。
他就站在沈映月身后,静静看着他们动手,看着他们踩碎她手骨,看着他们挖去她眼睛,看着他们拔掉她舌头。
他眼神无悲无喜,只有深深的冷漠。
“啪!”一鞭子重重抽来。
时稀猛地睁开眼,映入视野的是圆木制成的深色房梁。
她在客栈,不在那矿洞。
那梦如此真实,真实到仿若她亲身经历。
是原主不甘就此灰飞烟灭,向她传达恨意与怒怨吗?
时稀闭了下眼,身上好似还残留着梦里的剧痛,那挖眼拔舌,断脉毁容的痛苦,印刻在她识海中,再无法忘怀。
他们对你所做之事,我定会让他们百倍偿还!
她暗自低语,再睁开眼,神色已恢复寻常。
忽地,旁边有什么东西蹭了蹭她手心。
暖呼呼又软绵绵。
时稀扭头看去,就见一只大肥猫蜷缩在她手边,毛茸茸的脑袋搁在她手掌下,睡梦中还下意识地往她这边蹭了蹭。
她一怔,直接将那团猫提起。
“喵!”大猫睁开眼,眸中闪过淡淡金光,一爪子抓向提着自己的那只手,凶狠无比。
可就在它快要抓到时稀时,又蓦地反应过来,伸出的利爪瞬间收回,肉爪轻挠了挠。
“喵~”它看向时稀,讨好轻叫。
这变脸速度,让时稀大开眼界。
“不是让你守门吗?怎么跑我床上来了?嗯?”她特意加重鼻音。
大猫嘴里“喵呜”了声,睁着那双大而无辜的眼睛看着她。
时稀跟它对视着,到底没忍住,将猫猫抱进怀里,狠狠揉搓了番,恰好这时,一缕晨曦自窗外照来,轻抚在一人一猫身上。
她抬眸望向窗外。
天光大亮,远处有炊烟升起,近处有货郎挑着担,吆喝声渐行渐远,传遍整个小镇。
“咚咚!”
外头传来敲门声。
“谁?”时稀抱着大猫从榻上起身。
陌生的声音透过门缝传入内里,“客官可需要添水?”
时稀怔了下,旋即反应过来。
这是客栈的店小二。
外头鲜活热闹,渐有人气,这客栈内的掌柜伙计也该出来,照常生活了。
“进来吧。”她道了声,手中灵纹一闪,将房门拉开。
门外,穿着短打的店小二提着大水壶,满脸笑容地见礼问好:“客官早。”
时稀目光落在那小二身上,瞳孔微缩。
她看到站在眼前的伙计,通身萦绕着黑色雾气,那雾气有如实质,正无声怒吼着,仿似有滔天怨气。
“喵。”怀中大猫叫了声。
时稀回过神来,不动声色让出路,“进来吧。”
“好咧。”店小二提着大水壶进到屋里,轻车熟路地过到面盆架边,给架子旁边的蓄水池加满水,方便客人使用。
“您慢起,有什么需要尽可叫唤小的。”店小二笑着,从客房退出来,去给下一位客人添水送物。
时稀目送他离开,回头看向那蓄水池,打开出水口。
水流流到面盆上。
那清澈的温水,也散发着黑色雾气。
时稀伸手接了捧水,水温正好,溢满她手掌后,又跟着往下流去。
那黑色雾气随着水流往下,未曾沾染到她手上。
时稀眸色深幽,松开大猫,顺势洗了洗手。
大猫稍一借力,攀上她肩膀,继续趴在上头,俯瞰人间。
时稀也不觉得这肥猫重,擦了手,转身朝外走去。
这是上下两层的大客栈。时稀的客房在二楼,出门是条长长的走廊,稍一垂眸,就能看到下方厅堂。
她站在走廊上,垂眸看向下方。
“少,姑娘……”左阡伸着懒腰从客房出来,见到时稀正要招呼,话还没落音,就见自家少城主忽地一跃而起!
从二楼走廊跳到下方大堂,惊得堂间早起的客人惊呼讶异。
时稀无视其他,出了客栈。
外头晨光璀璨,街上烟火味浓,穿着各异的平民散修来来往往,两边还有摊贩支起摊位,吆喝着买卖。
时稀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
这些人身上皆围绕着黑色雾气,丝丝缕缕连接到一处,朝同一个方向延展而去。
“怎么了?”左阡跟出来,疑惑发问。
其他清霄宗弟子听到声音,也跟了过来。
“你看不到?”时稀问。
“嗯?”左阡莫名,左右环顾了圈,“看什么?”
“黑雾。”时稀道。
左阡更是摸不着头脑,抬头看了眼天。
天色晴朗,空气清晰,哪有什么黑雾?
“走!”时稀也没解释,沿着那黑雾走去。
左阡等人茫然跟上。
前方大道,有迎亲队伍敲打着乐器,满是喜庆地迎面走来,新郎官高坐马上,嘴角带笑,眉俏眼角皆是藏不住的欢喜。
时稀无视这队伍,从旁走过。
对面那头,有人跟着队伍前行。
“是沈师姐……”清霄宗这边有人认出来。
对面的沈映月等人也看到时稀。
时稀恍若未见,径自沿着那黑雾朝前走去。
两队人马擦肩而过。
沈映月步伐稍凝,眸光顺着时稀朝远处望去,眼底冰霜浮动。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左阡赶上自家少城主。
时稀没有回答,直行到城中一处破旧荒芜的宅院前,才停下脚步。
那宅院连接着全镇的黑雾,上方天空已是浓郁得如同打翻了的墨汁。
“这宅院,你们之前可有进去过?”时稀仰头看着那浓稠如墨的黑雾。
左阡跟着瞟了眼。
天空一碧如洗,什么也没有。
他收回视线,转向那荒宅,仔细辨认了会儿,才看清那门匾上的半个“戴”字。
“进去看过吧,里头只有杂草断壁,并没什么奇特之处。”他道。
“有打听过为什么荒废吗?”时稀问。
左阡摇了摇头,“并无,可是虚界与这宅院有关?”
“可能。”时稀也不确定。
但这浓郁的黑雾连接到镇上所有原住民,就算不是这虚界之主所为,也跟他脱不了干系。
她往后退开几步,左右扫了眼。
荒宅临街,随便走几步就能看到行人或酒家摊位。
左阡一看就知道她想做什么,不用时稀开口,先一步拦住路人,打听消息。
“戴家?”那路人愣了下,随即叹息道:“戴家啊,几年前就没了,一场大火,全家上下百来口人,一个都没能逃出来,惨呐。”
路人摇着头渐渐走远。
左阡回头望向时稀。
时稀没有言语,示意他继续。
清霄宗的人不明所以,只跟在后头。
左阡继续拦路询问:“老伯打听一下,这戴府……”
“戴府?哦,你是说戴家啊。”
“这戴家原本也是清溪镇上有名的大族,有天夜里走水,全家百来口人,就全数折在这场大火里了,啧啧,可怜呐。”
左阡一连问了好几个路人,答案无一例外。
他为难地看向自家少城主,正想提议换个方式调查,后方陡然传来一个声音。
“什么被火烧了,那是戴家出了位忘恩负义的‘好’姑爷!”
众人一怔,赶忙顺着看去。
说话的老者杵着根拐杖,身材干瘦,半边脸都是烧伤,身上穿着破旧的衣裳,还散发着一股酸臭味。
左阡眼睛一亮,毫不在意对方身上的脏臭,顺势一手扶住人,微笑邀请道:“老伯,来来来,我请你喝酒吃肉,你跟我们细讲下这戴家姑爷的事,如何?”
那瘸腿老者没有拒绝,蹒跚着脚步,随左阡过到街边的酒摊上。
众人落座,店家上了酒菜。
瘸腿老者喝了口酒,这才开口道:“那戴家是本地望族,祖上据传还是昆吾亲传弟子,跟昆吾派有那么点交情,虽然没法跟州郡等地的贵人相比,但较之寻常百姓,已是上等人家。”
“嗯嗯。”左阡点着头,亲自给老者斟满了酒,“这戴家大火,跟戴家姑爷有什么关系?”
“关系?呵!”老者冷笑了声,仰头将碗里酒水一口喝尽。
“那戴家姑爷本家姓高,自小穷苦,七岁那年爹摔断了退,娘又生了重病,他为了活命,就自己将自己卖入戴家,想换取些灵贝给爹娘治病救人。”
“戴家老爷见他可怜,又生得机灵,便让他跟在大公子身边当书童。”
“嘿!”说到这儿,那老者怪笑了声,环过一圈,道:“几位可能不知,这书童啊,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当的。”
“照往常,这小子是没资格跟在大公子身边当书童的,是戴家老爷心善,不仅让他跟在大公子身边,还允许他与大公子一同上学听讲,修灵炼体。”
“起初他跟着大公子也是好好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跟戴家大小姐好上了。”
“戴家人本就有意栽培这小子,见他样貌出挑,资质上好,恰巧与自家女儿郎情妾意,便允了这婚事。”
“那小子当初也是欢喜的,与戴家小姐高高兴兴完了婚。”
“可惜呀……”老者摇着头,再次灌了碗酒,干瘦黝黑的脸上浮出酡色,带着几分醉意低喃道:“他们完婚不久,便有昆吾弟子前来招收弟子。”
“嘿,说来也巧,镇上的其他人都没被选上,唯独那位戴家姑爷入了昆吾的眼,被招为弟子带走了。”
“那姑爷入了昆吾,就如鲤鱼跃上了龙门,蛟蛇化为了神龙,那叫一个春风得意。嗝……”老者打了饱嗝,熏熏欲睡。
左阡连忙追问:“那后来呢?”
时稀等人也认真听着。
“后来……”老者摇了摇头。
“后来啊,那姑爷入了昆吾,成了戴家高攀不起的存在。”
“没过多久,戴家接到消息,说那位姑爷谎称未曾成家娶妻,被昆吾某位长老的女儿看中。”
“再后来,嘿,你们也看到了,一场大火,将戴家上下百来口人烧灭,从今往后,便再也不存在什么戴家姑爷。”
“他啊,可彻底自由了。”
老者踉跄起身。
左阡正要搀扶。
他摆了摆手,拄着拐杖朝酒摊外走去,身影渐行渐远,一个拐弯不见了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元旦快乐~
抱歉,昨天玩得太嗨了,回来晚了,忘了请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