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水榭

行宫依山而建,风里总带着大山的味道,柳莺兰吸了一口这清风,下一瞬这清风便叫龚贵妃身上浓重熏香味掩盖。

“陛下您要为臣妾做主啊。”龚贵妃满是委屈,一点瞧不出平日里盛气凌人的模样。总归示弱这一项,宫里的女人都学得甚好。

凌绍坐正了身子,看向她的眼中带了薄薄的不耐,道:“武安侯与少卿俱在,莫要失了你贵妃的体统。”

龚贵妃脸上泛滥的委屈愤恨顿时收回去大半,一双眼睛怯生生看着凌绍,又不得不恭顺道:“臣妾失仪。”

何无衣目无表情抬眼,转身同凌绍道:“陛下所虑微臣必会办妥,天色不早,臣先行告退。”

靳怀偷偷滴溜溜着眼几分幸灾乐祸,见状也只能跟着行礼,“微臣也先行告退。”

凌绍点了下头,算是准了,伸手拿了茶碗喝了一口,皱了皱眉盖了茶碗塞给吉庆,“凉了,换茶。”

“陛下,”龚贵妃的骄纵在凌绍面前收的干干净净,只剩下小女人的委屈,问道:“宫中有人以下犯上,不知陛下觉得该不该罚?”

凌绍面无神色,顺着道:“以下犯上自然该按宫规处置。”

龚贵妃道:“臣妾今日让瘦月来朝晖殿送糕点,鸾昭仪却一言不合伸手就打了她,瘦月虽然只是个宫女,却是臣妾的陪嫁,鸾昭仪打了她就等于打了臣妾的脸面,岂非有心借此羞辱臣妾?臣妾是贵妃她不过一个昭仪,这要臣妾今后如何在宫中立足?”

凌绍转着手上的红宝石戒指,缓缓道:“她身为昭仪的确不该动手打人。”

柳莺兰的呼吸微窒,所以这便是结果?哪怕凌绍并不看重龚贵妃,可凭什么为了她一个昭仪费心力去与龚贵妃周旋给自己惹麻烦呢?左右她也不过是一个消遣罢了。

龚贵妃的唇角一勾按耐不住露出得意的笑来,“陛下圣明,臣妾原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只要鸾昭仪能向臣妾认个错道个歉,此事也就罢了。”

柳莺兰攥紧了手中的团扇,那北窗吹进来的风凉透了背上的薄汗,终究是她行差踏错了这一步,若要她认便就认了,无非只是又认清了自己的斤两。

“她身为昭仪的确不该动手打个宫女,岂非是失了身份。”凌绍的脸上仿佛砌了层薄霜,看着龚贵妃道:“朕倒是不知在贵妃眼中朕的御膳房里做出来的都是泔水,安国公府到底何等富贵繁华,才叫贵妃你能如此眼高于顶?”

“陛下……”龚贵妃的脸色一变,慌忙下跪,“陛下,臣妾没有这个意思!”

“你身边的宫女都亲口说了,还要朕给你找人证吗?”凌绍没有动怒也没有拍桌子,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看来让你住宫里是委屈你了,不如你回安国公府去?朕准你回去不必再在宫里受苦了。”

“臣妾没有……”龚贵妃惶恐地摇着头,“陛下赐臣妾锦衣玉食,臣妾怎敢有此意?”

凌绍冷笑了一声,瞧着跪在地上泪涟涟的龚贵妃眼中毫无怜惜之意,“你不敢,朕瞧你身边的倒是挺敢。”

凌绍的眼中未含怒意,只是不耐,瞧着这下头的场面到底没有做得太过,抬手指了指站在柳莺兰身后的芳时。

“贵妃出身高贵,想来还不知道泔水是什么味道。替朕把你手里的食盒赏给贵妃拿回去尝尝,看看这泔水的味道到底如何。”

芳时愣了一下,低头上前,将手中的食盒交给了龚贵妃身后的宫女。龚贵妃也不敢反驳,只能顺着谢恩,却犹不死心,“陛下,臣妾夜里时常做噩梦,只有陛下来了才能好一些。臣妾知道臣妾今日犯了错,不知陛下能否怜惜臣妾,夜里再来看看臣妾……”

凌绍的眉心微蹙,没掩饰住脸上嫌弃,“做噩梦要不找太医开药,要不就别睡,朕又不是镇宅的貔貅。”

龚贵妃眼中含泪,端的是娇弱可怜,“陛下……”

“退下。”凌绍一个字也不想多听。

身后一阵大风吹拂,贵妃扶着宫女的手退了出去,吉庆奉上热茶水,凌绍端在手中喝了一口,抬眼看向站着不动的柳莺兰。

“还站着不动做什么?过来。”

柳莺兰闻言,动了动有些僵硬了的身子缓缓朝他走去。无非几句话之间,她天上地下过了一遭,她是赢了的,却忽然变得那样不真实。

“手打疼了?”凌绍拉过柳莺兰的双手看了看,“你是昭仪,掌嘴的事情自该由旁人来做,你倒是事事亲力亲为。”

“臣妾……”柳莺兰的喉咙微梗,“不曾想到。”

凌绍拉着柳莺兰坐下,“你在雨浓轩窝了这么久,今日如何想到过来?”

柳莺兰腹中酝酿千百种客套又好听的话,最后说出口来的却只是心底那最真实的想念头:“臣妾想陛下了,所以就过来了。”

凌绍看着她,几分探究,“你这身子,是好了?”

柳莺兰侧开头看向桌上凌乱的纸笔,绣金的团扇掩着胸口闪过细碎金光,道:“臣妾前些日子怕是中了暑气才总是不好,这些日子天又凉些,自然就好了。”

凌绍轻笑,凑近柳莺兰嗅见了那淡淡馨香,“那朕方才替你解决了龚贵妃这个麻烦,你该如何谢朕?”

柳莺兰转回头,眸光便落进了凌绍的眼中,那点墨般浓郁的黑眸里,是柳莺兰渴望的深情。

他是偏向她的。只这一点,柳莺兰从心底涌上来的欣喜若狂。这些日子里她时常想,她到底是何时转换了心念?这虎狼环伺的后宫里明枪暗箭都应接不暇,她也从未忘记过自己这空中楼阁一样的处境,她也始终都知道自己该要的是什么,可她竟还对凌绍动了心意。

是唇齿之间的甜言蜜语,还是床笫之间的紧紧纠缠,还是这锦衣玉食绫罗绸缎迷醉了她的眼?都不是。她此时才终于明白,叫她一步步深陷进去的就是凌绍的这一份偏爱。

从她初承宠,封了昭仪赐居青俪宫是凌绍的偏爱;

照水台上,龚贵妃第一回挑事发难凌绍为她摆平是偏爱;

薛妃出事,凌绍将她护进瑞阳阁是偏爱……

哪怕凌绍从未明明白白做出什么大事来偏宠与她,可点点滴滴如春风化雨润物细无声,等她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早已生根发芽。

“陛下要臣妾怎么报答?”柳莺兰的指尖抚过凌绍下颌,在那青色的胡渣上轻轻扫过,妩媚中又带着几分引诱,“臣妾整个人都是陛下的,陛下还能让臣妾报答什么?”

凌绍笑了,唇角斜斜向上勾起,揽住柳莺兰的腰一提,便将柳莺兰提上了御案,“你说呢?”

柳莺兰轻轻晃着小腿,脚尖有意无意勾过凌绍的膝盖,绣金团扇遮了半阙脸露出一双眼来,故意提醒他,“这可是在朝晖殿呢陛下,万一有人来求见陛下,陛下的名声怕是就毁了。”

凌绍缓缓抽走她手中的团扇,“长乐殿的龙案你都躺过,还怕朝晖殿的吗?”

柳莺兰抢回团扇,道:“臣妾当然怕,臣妾怕陛下看不完桌上的奏章,臣妾怕陛下通宵达旦伤了龙体,臣妾也怕陛下分不出时间来看臣妾,臣妾孤枕难眠。”

柳莺兰的指尖划过凌绍的眉骨,她不是瞧不出来凌绍面上的疲惫,凌绍看她的眼底也未真的染上□□。凌绍虽然脾气暴躁了些,但素来是勤政的,这桌上堆积如山的奏章他不会不顾,必是要亲力亲为。眼下这天色还算是早,她虽想将凌绍的魂勾到她身上来,却也不能耽误了凌绍。

“爱妃体恤,”凌绍果然也未继续纠缠,揽她的腰将她从御案上放下,“朕晚上再去找你。”

柳莺兰缓缓松开勾在凌绍肩上的手臂,呵气在凌绍的下颌脖颈,“陛下一言九鼎,臣妾今夜就在雨浓轩里静候了。”

柳莺兰的尾音缠绵,像是细细的钩子从凌绍的胸口上滑过,凌绍忍不住捏住她将落下的指尖,眼底里带起了几分留恋不舍。

“今年的暑气已经开始消了,宫里的日子沉闷,朕打算回銮之前带你出去微服私访一趟散散心。”

柳莺兰的眉梢微挑,“微服私访?”

凌绍摩挲着柳莺兰的指尖,来来回回,如挑弄枝头红梅,低眸看向她的眼底按捺着起伏的暗流,

“也不走远,就是这行宫下边的镇子里走走罢了,晚上便回来了。”

柳莺兰的脸颊微红,眸里仿佛含了波,却也听明白了,反掐住凌绍的指尖几分羞恼娇嗔:“帝王偷偷出宫,可是大忌呢。”

帝王出宫是大事,若是让朝臣知道凌绍偷偷出宫,怕是能用唾沫星子把他淹死。凌绍纵使不怕,也能烦上好一阵。

凌绍揽住柳莺兰的腰,眼底愈发深沉:“朕会让何无衣坐镇行宫,乱不了。朕都安排好了,我们秘密出行,不会有人旁人发现。”

柳莺兰抽回手,绣金的团扇摇出淡淡香风,“陛下都不怕,臣妾自然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