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逼捐

雨后天晴,炙热的太阳一烤,柳莺兰去朝晖殿的时候,地都干的差不多了。

芳时替柳莺兰提着裙摆不让拖在潮湿的地上,一面道:“顺子已经去打探过了,今日午后陛下召了武安侯等大臣议事,眼下殿中还剩下武安侯和靳少卿,顺子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瘦月带着食盒到朝晖殿门外,定是龚贵妃让她守在门外,等里头议事一毕就进去请陛下。”

“她日日这样,就不怕陛下心中烦她吗?”

好歹是个贵妃,争起宠来的手段未免太小家子气,这一味痴缠的手段柳莺兰自问也使不上来,谁都比她能自持身份。

芳时垂眸道:“贵妃历来如此,想来也是有恃无恐吧。”

柳莺兰无声冷笑,她依仗的是什么?安国公府吗?也不看凌绍在朝堂上是如何待安国公府的。起初她也以为凌绍对龚贵妃的恩宠与放纵是有安国公府的缘故在里头,可后来听前朝传来的那些只字片语里,凌绍待安国公府的态度可着实称不上客气。

如此,她有时真瞧不明白凌绍,就像他那性子看着就不是个能受龚贵妃那般频繁痴缠骚扰的,可他偏偏纵了她这么些年。

龚贵妃这样抛去脸面地争宠,也无非觉得凌绍能吃她这一套。

风吹来带了些潮热,枝头的雨水让风一吹,扑簌簌就落下来一串。柳莺兰避得不及时,肩头落湿了一块。

芳时那手帕给她擦着,道:“昭仪其实也不必亲自去朝晖殿,让奴婢把银耳羹送去就是,陛下自然会知道的。”

“我与陛下也有些时日不见,还是自己去的好。”

凌绍几回来寻她都吃了她的闭门羹,这回自然是该她亲自过去一趟。何况龚贵妃那样严防死守,也只有她亲自过去,别叫人家以为她怕了才是。

“走吧。”柳莺兰提起裙摆继续走去,“万一陛下那里已经议事完了,咱们就去晚了。”

“是。”

……

阳光愈盛,明明已近傍晚,可阳光却耀眼得叫人睁不开眼来。

柳莺兰到朝晖殿外的时候,远远就瞧见了等在朝晖殿外的瘦月。

常桂看见了柳莺兰,从廊下迎上来,“哟,什么风把昭仪吹来了,您可有些日子没来朝晖殿了,师傅昨日还提起您了,昭仪的身子可大好了?”

柳莺兰让扶着上了殿前台阶,道:“劳公公惦记,都好了,只是叫暑气给闷的,这些日子自然就好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常桂笑道:“陛下还在里头议事,劳您在外边稍后,一会儿奴婢再给您进去通报。”

柳莺兰笑着点头,“有劳公公了。”

芳时收了遮阳的伞交给身后跟随的宫女,弯腰为柳莺兰整理着衣衫裙摆,朝晖殿外有凉爽的山风吹来,摆动了柳莺兰腰间的玲珑香囊,摇晃出几声清脆铃声。

“奴婢见过鸾昭仪。”瘦月上来同柳莺兰行礼,近在咫尺,她也不能装的瞧不见。

柳莺兰只侧眸淡淡睨了她一眼,并没有搭理的意思。

瘦月神色不变,只问道:“鸾昭仪是来求见陛下的吗?”

芳时道:“鸾昭仪听说陛下连日议事乏累,是以特意为陛下送了解乏的羹汤过来。”

瘦月道:“可真是巧了,我家娘娘也为陛下准备了糕点。”

芳时不再回话,转身从宫女手中拿了团扇递给柳莺兰,那用金线绣了兰花做面的团扇早晨才送到柳莺兰的手里,与柳莺兰那一身青莲色的纱裙极是相配。象牙做柄的团扇捏在柳莺兰的手里缓缓摇着,端的是妩媚妖娆,纸醉金迷。

“陛下这些日子都宿在我家娘娘那儿,今早陛下走时说娘娘宫里的核桃酥甚好,是以贵妃娘娘特意让奴婢送核桃酥过来。”

瘦月说完一句,柳莺兰依旧是不理会,绣金的团扇漫不经心地摇着,仿佛旁人都不存在。

瘦月的眼中划过一丝恼意,脸上却还是笑着,道:“这核桃酥虽然听起来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但这可是咱们贵妃娘娘宫里小厨房里最拿手的点心,都是祖传秘方制成,外头都是吃不到的。这回来行宫娘娘也就带了这么一个厨子,专门侍候各色糕点。陛下也夸奖过好几次,吃了咱们宫里小厨房做的点心,其他什么汤汤水水的大约都与泔水无异,都不必再献丑了。”

清风吹拂,带着几分傍晚前的余热,廊下雀鸟在笼子里扑棱着翅膀吱吱喳喳。

柳莺兰摇着团扇终于侧身看向瘦月,瞧着她那趾高气扬,又假意克制的得意嘴脸,轻笑着缓缓靠近两步,抬手便是一个重重的巴掌叫人猝不及防。

瘦月让柳莺兰打得一个趔趄,叫身后的小宫女连忙扶住,捂着脸瞪向柳莺兰:“我是龚贵妃的人,你敢打我!”

柳莺兰的手心发烫,不用看也知道必是血红血红,可面上依旧是妩媚慵懒,淡淡同她道:“你可知,我这银耳羹是从御膳房中取来。御膳房里做的是阖宮的三餐饮食,陛下与皇后娘娘每日的御膳都出自御膳房,若御厨做出来的是都是泔水,那陛下和皇后娘娘每日吃的都是什么?”

“你这可是大不敬了。”柳莺兰摇着团扇,一字一句缓缓道:“我替贵妃打了你也是为了你好,贵妃娘娘协理六宫通情达理,想必知道你今日在朝晖殿前所言也只会说我打的对。”

瘦月让柳莺兰说的哑口无言,想起自己说的大不敬的话又有些后怕,只能捂着脸狠狠瞪着柳莺兰。

“还有,”柳莺兰笑得轻快,“我是昭仪你是奴婢,做奴婢的就要守好做奴婢的本分,若是奴婢没了规矩,我这做主子的再怎么教训都是应该的。你说对吗?”

柳莺兰笑着看着瘦月,可眼中却只有寒意,那无形的威压里,瘦月咬着牙挣开小宫女的搀扶,告罪道:“奴婢知罪,还请昭仪大人有大量,宽恕了奴婢这一回。”

柳莺兰转过身不再瞧她,绣金的团扇摇起来金光缭乱,“你是龚贵妃身边的宫女,自有她去宽恕,这个我便不代劳了。”

瘦月的脸颊通红,半是让柳莺兰打的,半是羞恼,低着头咬碎了牙起身,不敢再言。

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条缝,就瞧洁白的拂尘尾一甩,吉庆一脚踏出门外,端着下颌阴着嗓子,目不斜视地斥道:

“何事喧闹?不知道陛下和大臣们正在议事吗?不要命了?”

常桂滋溜小跑到吉庆身边,瞧了眼柳莺兰又瞧了眼瘦月,只说,“公公,鸾昭仪来了。”

吉庆转头看见了站在一旁的柳莺兰,立马变了脸笑着行礼,“哟,是鸾昭仪。”

“洪公公,”柳莺兰客气道:“陛下同武安侯他们议事,议得怎么样了?我听说陛下连日劳累,就想着送碗银耳羹过来,国事劳累,陛下也不要忘了自己的身子。”

吉庆道:“还未结束,瞧着还要一会儿呢。”

柳莺兰也不为难他,只道:“那烦请公公一会儿结束了帮我通报一声,我就在外面等着。若是陛下想见我我就进去,若是陛下累了不想见我,我就回去。”

“是。”吉庆应了,转身前扫了眼捂着脸的瘦月,一句没多问就又进去了。

柳莺兰也没再管瘦月,只是走开两步想站个阳光照不到的阴凉处,只是才走了两步,朝晖殿的门又开了,吉庆从里头出来,道:“陛下知道是昭仪来了,宣昭仪进去说话。”

柳莺兰微愣,瞧了眼站在外头的瘦月,团扇掩住唇轻轻笑了笑,给芳时使了个眼色,让她带着食盒同她一道进了殿中。

殿中开了北窗,柳莺兰甫一进门便有穿堂风扑面而来,带着丝丝雨后未来得及全部退去的湿润。冰缸里堆的冰已全部化了水,新的也没换上,可见凌绍在里头议了多久的事。

何无衣和靳怀原本坐着,见柳莺兰进去便站了起来。凌绍坐在御案后头,桌上纸笔横七竖八,柳莺兰同凌绍行礼,低下头就见着地上那还没打扫干净的纸屑,还挺碎。

“臣妾给陛下请安。”又是撕了谁的奏章,什么臭毛病。

凌绍瞧着她那恭顺的模样,开口问得直接:“瘦月脸肿了,你打的?”

柳莺兰的背后微僵,倒是不防凌绍竟问得这样直接,原本该是她撒娇买痴的时候,可何无衣与靳怀还在倒是叫她不好施展了。

“瘦月?那个龚贵妃陪嫁的宫女?”

柳莺兰还在思忖如何反应的功夫,靳怀已经忍不住脱口而出,看向柳莺兰的眼里从满是惊讶再转到了敬佩,抬手忍不住要给柳莺兰鼓掌,想起还在朝晖殿里又改成了拱手行礼,“微臣敬佩。”

凌绍没理会靳怀,只问柳莺兰,“你为何打她?”

有外人在,柳莺兰也只好规规矩矩站在下面,道:“回陛下的话,瘦月出言不逊,对陛下与皇后娘娘大不敬,是以臣妾只好替贵妃小施惩戒。”

凌绍瞧着柳莺兰的样子,眼底含了兴味,继续问道:“她说什么了?”

柳莺兰也看着凌绍,眼中几分委屈,却又装得已经掩饰过的样子,欲露不露,“臣妾想着陛下连日操劳国事定是劳累,是以让人从御膳房拿了银耳羹送过来,瘦月却说那银耳羹比起贵妃宫里做的核桃酥连泔水都不如。这可是在朝晖殿门外,还这么口无遮拦,是以臣妾只好出手代贵妃教训了一下她。”

“是吗?”凌绍似信非信,仿佛带了调侃的语调里听不出喜怒,“那贵妃还要谢谢你了。”

柳莺兰的心里不由有些紧张,她赌凌绍心中对贵妃并未有多少真情实感,赌凌绍并非会因安国公府便对龚贵妃多有偏颇。可这一切都是她心中猜想,也不知她哪里来的笃定拿准了凌绍的心思。可倘若不是,她今日怕是讨不了好。

柳莺兰暗中捏紧了手中的团扇,正是打算回话便听门外传来了喧闹声,常桂拉尖了嗓音的“不能进不能进”尤其响亮。还未等柳莺兰转身,殿门砰的就开了,北窗的风和门一通,又是一阵凉风。

“陛下!”龚贵妃携着风大步闯了进来,“陛下要为臣妾做主啊!”